第218章 都殺了吧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7438字
- 2024-10-12 12:02:06
解憂去了皇宮,雖有皇帝御賜的符令,可在宮中出入自如,但她沒拿來用,連第一道宮墻都進不去,她在宮門下站著,等候里面人回復。
皇帝身邊的大總管馮榆得到消息,忙去內殿啟稟,進去的不是時候,皇帝睡在一旁小榻,似有囈語,榻邊有寵妃候著,正濃情的拉著手。
馮榆一時進退兩難。
沅妃覺察有人,溫笑嫣然,抽回了手,說道:“皇上昨兒睡得晚,還未醒,今日休沐,并無朝會,馮總管如此急匆,可是外面又出了大事?”
馮榆猶豫了下:“倒不算大事。”
沅妃微笑:“那讓皇上再睡會罷。”
馮榆看了眼榻上淺眠的皇帝。
近些日皇帝睡不好,常半夜驚起,連上朝都沒有心思,沅妃聽聞,便時常陪伴在側,碧霄殿從無留宿嬪妃,可昨夜,沅妃似乎一直沒有離開。
這位沅妃雖出身低微,但舉止溫雅,閑談有度,自幾年前進宮起,便一直盛寵不衰。
馮榆一時衡量不透,到底是沅妃重要,還是回來不久的解憂公主重要?
馮榆在門邊未走,沅妃遲疑問道:“是有哪位朝中重臣求見么?”
馮榆回道:“并非重臣。”
沅妃也奇了,怕是外面人不太好應付,得讓皇帝定奪,若是宮中人,不必如此急色,不是重臣又篩去大批人,沅妃冒出個念頭:“莫非,是解憂……”
身邊傳來稀疏的動靜,榻子上的紫衣男子忽抬了手,放在緊蹙的額間。
沅妃輕訝,一聽這名字,他倒醒了。
他似迷迷糊糊:“你說誰?”
“解憂公主求見。”
皇帝猛的睜眼,清醒異常,從榻上起來,聲音不似尋常:“再說一遍?”
馮榆見機補上,復道了遍:“解憂公主人正在宮外等候。”
“宮外……”因熏香的作用,腦袋昏沉,突然痛得很,皇甫衍道:“她手上有令,要見我怎不直接進來?”
馮榆盯著地面,沒答話。
“她有沒有說見朕做什么?”
“公主只說求見。”
皇甫衍大腦飛速的運轉,上一次見,還是半月前,在桃花林……
正要開口讓她進來,他忽既想到這幾日煩心的破事。
那首詩案這兩日就會作判,早不來晚不來,她偏要這時來,她不橫沖直撞闖入,反而要故意放低身段,請人通傳,難不成,要給那些人求情?
皇甫衍心里悶著氣,只要關于別人的事,她倒知該怎么服軟了!
“她喜歡候就讓她侯著吧。”
沅妃見皇帝又緩緩躺下了,有點看不明白,馮榆亦是不懂,應下聲,正要出去,忽又被叫住。
皇帝改了注意:“讓她來碧霄殿外候,別在宮外丟人現眼。”
馮榆應聲離去,沅妃如坐針氈,低了聲:“解憂應當有話要與你說,我在這不合適,先回去了。”
皇甫衍拉住起身欲要走的她,輕了聲:“你就在這里,哪兒也別去。”
……
解憂站了將近兩個時辰。
元月的天氣,多雨多風,時常幻測不定,今早晨間多云,這會兒至晌午,云遮日頭,起了風,有點冷了。
馮榆不懂兩人鬧了什么別扭,叫人拿來厚重披風,卻被她推遠,不敢強塞,嘆了口氣,在她旁小聲勸:“公主,倘若非有要事,不妨改日再來。”
至傳午膳,宮人提著食盒,從她旁經過,入了殿,不久又出來,解憂撇了眼,忽然問:“里面還有誰?”
馮榆答道:“沅妃娘娘在。”
從早到午,沒見半個人進去,連馮榆都在外侯著,說明沅妃一直在里頭,解憂又問:“是昨夜就在這了?”
馮榆怕說錯話,沒作聲,空中烏云密布,突然飄起了毛毛雨,馮榆勸她不走,便道:“公主不若去屋檐下候吧,若淋雨傷了身子,皇上心疼,可如何是好。”
他會心疼?
會嗎?
解憂抬起腦袋,看著天空元月末的冷風冰雨,慢慢的,又變成了大雨。
忽然,響起了雷聲。
紫色的閃電從外壓進,亮了下眼睛,沅妃捻緊眉目,看向那邊一桌的膳食,皇帝沒去吃,一直在行筆,雷聲轟鳴,他抖了一下,糊花了那個字,他促身站起,似乎想出去,但又忍住了。
放下墨硯,沅妃覺得他可能需要一個臺階,便道:“解憂候了許久,皇上不妨出去見見。”
第二道雷響起,他踏出了殿外。
殿外空曠的石板上,解憂面無表情的立在那里,落下的雨停在她睫翼上,打的眼睛睜不開,見里面有人出來,她撐起眼皮,雨太大,朦朧得只見一條長影。
皇甫衍緊握著掌,心里頭不爽。
她從小有怕打雷的毛病,一聽雷聲恨不得抱著自己躲起來,第三道雷響起,皇甫衍見她身子稍有動蕩,她或許還是怕的,卻仍是立在那里。
他心里更是有氣。
既知怕,不知道自己進來么?
她何時這般守他的規矩了?
解憂眼前恍惚,紫衣青年的身旁忽然竄出一個素衣女子,那女子手中撐開把傘,朝她奔來,置在她頭上。
女子溫聲切然:“解憂……”
解憂沒有接受這好意,把身邊素凈女子的傘推開,沅妃還想再上,但被皇甫衍叫住了:“你管她做什么,喜歡淋,就讓她淋個夠!”
沅妃一時愣住,躊躇不前,竟不知到底該勸哪個是好,又或者當個空氣人,好歹能不惹禍上身。
但到底,有人先心軟了。
只見檐下的紫衣青年跨下三層石階,憤怒至極的沖入雨中,拉扯住了身旁女子的手腕,那么用力的想把人拽進去,但女子執拗,始終不肯。
沅妃不忍他淋雨,這才半個多月,他身上那些傷才養好,禁不起折騰,便去把傘為他撐上,卻不料被他推開,只聽他說:“馮榆,送沅妃回宮。”
風雨飄入臉頰,這雨確實冰冷,握著傘,沅妃瞬間明白自己才是多余的,當他心尖上的人出現,哪還有何寵妃。
馮榆眼力勁極好,游刃有余,走去小聲說:“娘娘,奴才送你回去。”
……
解憂衣衫整個濕透,豆大的雨順著手腕流下,皇甫衍身上也全濕了,扣緊著她冰涼的手,又滑又糙:“跟我進去。”
解憂看了眼殿門:“有話在這說。”
他不知道她在犟什么,微怒著抓緊她的手,她還是不愿挪動,他不耐道:“你到底要說什么?”
夾著生雨,解憂擠出一句話:“我今日來,想懇請你,放過他們。”
聽到這個冷冰冰的請字,皇甫衍愣住半會,聽到后面幾字,果如他猜測,讓她候了半天都不清醒。
他怒極了:“這多管閑事的毛病,你什么時候改改,那十六人給了你什么好處,輪到你來說情?”
“你弄錯了,那十六人,你要殺要剮,隨你便,”解憂斂下神情:“我說的,是邊境俘虜營里的人,他們罪不至死,你不該濫殺無辜,也不該施以烙刑。”
皇甫衍冷冷凝著她。
這番求,比那十六人更嚴重。
“身為大晉公主,理應唾聲痛罵奴桑鐵騎殘忍,而不是為那幫可惡的奴桑人求情。”他擺出道理,聲如寒冰:“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解憂抿唇,可笑了起來:“我可以是東海人,可以是晉國人,也曾想過在奴桑再不回來,如浮萍漂泊,哪里能容得下我,我就是什么樣的人。”
她眼中沒有家國大義,也無錚錚風骨,不論是晉國人,奴桑人,還是其他夏朝人、高驪人,這幫人為了地盤和資源爭來爭去,今日誰打誰,明日誰贏誰輸,她看透了,本質上,都無區別。
然而,皇甫衍沒管她心底什么想法,聽到她那句再不回來,心中跌宕,瘋了似的侵入她眼前,雙手鎖住她肩,凝怒了音:“我有什么地方不容你了?他不介意你,這就可以成為你移情別戀再也不回來的理由了?就如此簡單么?”
解憂半怔地看著他。
很難形容此刻該是如何心境,半月前一句挑釁的話,他竟還魔怔記到現在,盡管她不愿多想,可事實就是,他其實一直在和一個死人較勁。
移情別戀這個詞有點夸大,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品,她可以自由自在的愛一個人,也可以在失望過后不愛,也可以在愛過之后生恨。
在邊境時,他發瘋的問過她——“解憂,那個死人,到底是哪里好?哪里值得你不顧一切地不要命?”
她沒有回答他。
這個問題,她是真的回答不了。
皇甫衍卻不這么想,見她沉寡不言,他想的是她故意在折磨他,逼著他發瘋,她一定便是想看到他這副痛苦難受的樣子,她越滿不在意,越不說話,他便越是煎熬。
恨不得撬開她口讓她說兩句。
她為什么不說話?
為什么偏偏要這樣對他呢!
不是不在乎么,可他又在干什么!
一串的念頭在心中起伏,他冷不丁松開她肩,她沒穩住身子往后欲倒,雨水石滑,他一見,又想拉她,但心中憤恨,抽回了手,眼睜睜看她被推倒在坑洼的雨水里,她沒有立即起來,雙眸低下黯然。
雨水順著臉頰入口,他明白為何她不愿進去了,冷笑著:“收起你楚楚可憐的樣子,別以為你在這淋場雨,我就會答應你放過那些人!”
“要怎樣你才肯罷手?”
“我不會罷手的。”他聲如萬載冰霜:“一幫畜生,沒有全殺了是我對他們仁慈,對他們施以奴刑,不過是讓他們清醒記住,他們不配算作人。”
她凌然問:“那我是什么?”
想到她身上烙印,他怒意茲生:“你和他們不一樣,別自甘下賤!”
她面龐輕然一諷。
皇甫衍神色微滯,懊悔說話太快。
“無媒無婚,不知廉恥地跟你上過床,何嘗不下賤,可你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抬起頭看他,連名帶姓的念著他:“皇甫衍,我后悔了,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一件事。”
皇甫衍方才那點悔意退的干凈,突又瞪著她,她后悔了,后悔當初跟他情投意合纏綿悱惻!她非要把他僅存的最后一點希冀殘忍毀滅!
強忍著怒氣,但他還是忍不住,不能拿她怎么樣,回身幾步,輾轉難受,把剛好夠著的花盆踢了個稀碎。
剛好伴隨著雷聲,驚心動魄。
“奴桑人該死!”皇甫衍只能遷怒旁人,促然嘶了聲:“你想讓我罷手,想都別想,你就算在雨里淋個三天三夜,我也不會收回命令,我就是要慢慢折磨那幫畜生,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回身要進殿。
“做過你的女人,就不該再有別的男人,我臟了,是不是讓你很沒面子?”
聽到那個臟字,皇甫衍臉上動容。
她不是干干凈凈的人,他很清楚,若是他真的介意,若是他真的嫌棄,早就讓她赴死了。
可他舍不得。
桃林夜見到那塊奴印,一開始,他不愿接受,也不愿相信,便派人去暗查,但時間過去太久,與她接觸過的人,或死,或失蹤,根本無從查起。
再聽到那首詩,聽到那些人的談論,他恨不得將所有人都千刀萬剮,他能怎么樣,除了殺人,殺掉那些該死的奴桑人,把她受到過的侮辱痛苦百倍還回去!
除了這樣做,他到底還能怎么樣!!
目光從他背影上移開,解憂望著連綿不斷的雨,奴桑不是個好地方,但也不全糟糕透了,不是所有奴桑人都不配活著,不配做人,那里也有她三年的回憶,她聲音在雨中蕭瑟:“如若是這個奴印,讓你看不順眼,令你大開殺戒,我可以讓它永遠消失。”
皇甫衍心中刺痛,不可否認,他就是見不得這印記,烙刑深入刺骨,無法徹底抹去,是終身刑罰,但讓他不痛快的,也不止這奴印。
可她說永遠消失……
皇甫衍猛的回頭過去。
她站了起來,扯開了手腕上的護帶,袖子敞開,衣衫粘了雨水,很濕,需要她自己一點點卷起來,那枚恥辱的印記,在她舉起的左小臂上赫然出現。
她掏出那把匕首,抵在印記上。
皇甫衍瞪大眼睛,心跳快了一拍,他沒有動,想著,她一定是想用這種方法作狀威脅,認定他心疼,認定他一定會出手阻止,最后只能言不由衷答應她。
她最怕疼了,不會這么做的!
雨色朦朧,他看不到她眼底的決然,也看不到剛割開的血跡被雨刷走,直到淌出來的赤色液體流動太快,抵擋不住雨水的洗屈,在她整個小臂里肆意橫行。
“你瘋了!”
他慌了。
瘋狂跑過去,她最后一下手起刀落,毫不留念,小臂上血肉橫飛,徹底地把奴印刮去,順勢流下的赤色粘稠,把整條垂蕩的手彎染得鮮血淋漓觸目驚心。
她左手垂垂墜下,雨點打在小臂皮肉上,疼得她說不出半言。
他喊得嘶啞,看著匕首上的血跡被雨刷洗,這刀很特別,鋒利薄刃,削鐵如泥,拿來捅他時,就已感受到。
雨血相混,失血很快,地上滴下的全是紅色,在雨的沖擊下蕩漾,解憂臉色一發白,身子站不穩當,快要倒下時,一陣地轉暈眩,被他橫掃抱進了屋子,放置在榻上。
這樣的傷,削皮見骨,皮肉翻滾,血肉模煳,他只以紗棉止血,不敢隨便處理,跑出去了很遠,喊了數聲:“馮榆……去冬草堂請藺之儒……”
“快去!”
再回來,他伏首在她身邊,對她小臂上的傷不忍多看,手掌捏著塌邊,很緊,胸腔起伏,他有滿腔的怒意,卻不知還要怎么發泄,最后只能握拳擊在床榻邊緣,裂開了縫。
忍著手臂傳來的痛,和床榻吱聲的震動,解憂麻痹自己,挺著痛楚,把完整的把話說出來:“倘若你還不滿意……毒酒、白綾、匕首,我自請一死。”
他不知該怒還是恨她:“你真以為,我不敢讓你死?”
“謝皇上成全……”咬著蒼白的唇,她閉了閉眼:“我一家三口,終于可在九泉相會。”
“你!”皇甫衍面色緊繃。
解憂沒能支撐太久,失血過多,且痛灼,暈了過去,很快又在疼痛中清醒,有人在處理她的小臂,她只覺那條手已經不屬于自己了,不知用了什么藥,皮肉灼熱,她唇齒間打顫,疼得想要蹦跳,但手被人死死按住,身體也被人按了回去。
“公主,再忍下,一會兒就好。”
她聽到了沙苑的聲音。
因她緊抿著唇,沒有吐一聲痛,沙苑怕她咬舌,試探地讓她咬了什么東西,很軟,她趁勢咬住。
解憂覺得自己挺沒用,明明才一刀,她就痛苦得快要受不住了。
小臂上的劇痛慢慢消除,她聞到奇怪味道,也漸漸暈迷。
等解憂再睜眼醒來,床幃印著昏黃燭火,閃閃搖曳,意識剛一清醒,小臂如火燒,痛感又再恢復。
她動了動,身上貼衣干燥,想必是有人撤下濕衣換了干凈的,緩了很久,她才認清這是碧霄殿。
又是晚上,又是在他的床上。
整個房間,異樣的安靜。
人呢?沒其他人么?
開門的悶響傳來,再過須臾,殿門關上,解憂又閉上了眼睛。
過了會兒,他人坐在了床榻邊。
修長的指伸出,觸碰著蒼白的臉頰,她眉毛一下擰緊,把腦袋偏到里面,他不是不知她厭惡,卻也沒強硬,收回手,輕聲道:“餓了一天,你先吃點東西。”
經過半日折騰,她這只手勉強算保住了,他劍拔弩張的氣焰也少了些。
瞧吧,哪一次不是他先服軟妥協。
見她不理,皇甫衍又說:“不吃東西,你哪來力氣與我爭吵。”
解憂睜開了眼,欲起,怕她左臂有傷不便,他見狀去扶,但她沒讓碰,自個獨撐從床榻上起來。
皇甫衍收回手,從旁端起粥:“你方失血多,藺之儒吩咐吃些清淡的。”
親手舀了舀粥,要喂她。
解憂頭一回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冷血無情啊。
沒回來時,他百般逼迫她,威脅她,羞辱她,她終于回來了,他便切換了一副面孔,深情得都快忘了他自己曾經對她做過什么吧。
斂下眼皮看著這碗粥,又抬頭看著他溫良的面龐,見多了他的喜怒無常,倒也不奇怪,與其說是他愛狂怒,不如說是她常常挑起他的怒,可她不是啞巴,該說的話,沒法忍住憋著。
解憂問他:“你當真在乎我嗎?”
皇甫衍答的快:“當然。”
她諷道:“我有想過,若你所做一切都是因我,那我要用自己的命讓你悔恨,給你最大的報復。”
瞧著她蒼弱的臉色和她那條小臂,皇甫衍心想,她現下便是在報復他吧,她故意讓他看見這抹奴印,好讓他心痛,讓他心如死灰,又當他面剜肉剔骨……
“你以為,你死了,我一定會悔恨?”皇甫衍微微側眸:“你折磨自己,以為是在報復我,可這樣的報復,對我不痛不癢,你若真恨我,就做點讓我痛苦的事,別做這種毫無意義傷害自己的蠢事。”
“除這條命,我一無所有,”抿著慘淡的唇,她冷眸黯然:“你說,我該怎么報復?要怎樣,才能讓你痛苦?”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皇甫衍端著粥坐在榻前,映在地上的影子清涼。
他要怎么樣才能痛苦?
看著那個曾經和他一起長大,情不自禁愛著他,滿眼都是他,會聲聲叫他衍兒的姑娘,轉眼愛上了別人,一步步的離他而去,口口聲聲的說后悔,他不痛苦嗎?
可她并不覺得,這有何可痛的!
“那樣窩囊的去死,的確太愚蠢,我又得到了什么?即便我真的死了,你卻逍遙快活,我怕是死也不瞑目。”
皇甫衍回過來神,對上她這雙深邃的眼眸,方才沉黯的眼睛里,藏著幾不可見的一點光芒:“既然你在乎我,若我想要什么,你是不是都會給?”
皇甫衍頓了頓,沒有立刻說要給,以為她還是想替那些人求情,眼眸斂下,沉默須臾,把粥放下,他才問:“你想要什么?”
解憂說:“天下王權,榮華富貴。”
聽言,笑容漸漸在他臉上浮起。
解憂以前最是看不上這兩樣東西,她恨禁錮她的皇權,只想遠遠離開,她曾有萬千財富,卻眨眼奉送,當她一無所有,才覺這兩者有多重要。
“不說這些,先喝粥。”皇甫衍又拿起,撥了撥,一勺遞送,她緊著唇,不張開,好似他會喂她毒藥似的,看著她小臂點紅輕紗,他眼中有無盡的心疼,片刻又道:“你喝完這碗粥,我便發發善心免了那些俘虜死罪。”
沒管她突然撇過來的兩眼只差要把他瞪個窟窿,皇甫衍溫良了音:“不然,你這一刀白挨了,多不劃算,”又補道:“乖,張嘴。”
這個乖字太刺耳,她何嘗沒有看到他勾起來的唇角是那樣暢快。
他也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吧,報復她移情別戀最后還不是得屈居他的淫威之下,他特別喜歡用各式各樣的把柄拿捏她,威脅她,試圖讓她乖乖認命好好聽話。
他是皇帝,是君王,一句話可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壓得她透不過氣。
她是什么呢?
是他隨便拿捏的玩物嗎?
解憂打開眼前的東西,視線一花,那勺子被揚了很遠,在地上碎了。
皇甫衍的目光從勺上收回,覺得可笑,明明她是來求人的,可她一點委曲求全的態度都沒有,還把自己作成了這副鬼樣子。
哪是求?分明是在逼他放人。
皇甫衍緩了緩語氣:“你在宮外,我不能常去見你,好不容易見面,怎就非要吵要鬧,一碗粥而已,至于嗎?”
解憂一刻也待不下,從床榻上下來,找到鞋子,左手小臂有傷動不得,費了勁才套上,他把碗擱下,看她這番動作:“你要去哪兒?”
“出宮。”
他一襲淺淺紫衣端坐在榻,明眸不悅,仿佛多待片刻會要了她命,他沒阻止,道:“有必要走得這么著急?”
碧霄殿沒有多余的女子衣物,她那濕衣染血胡亂一團,被丟在一旁,鞋子能將就,這衣裙不能再用。
見她立著不動,皇甫衍神情悠然,忽又生出幾分笑,他替她換了干凈貼衣,原本想讓婢女拿套合適的衣裙過來,但深入一想,他又沒那么做。
解憂回頭看了眼他,眼神變冷,她不可能只著里衣,衣衫不整從這踏出去,但若無他命令,也不會有人給她送衣衫,他總會為難她到點子上。
屋中晝刻快至亥時,宮禁將至,待宮門落鎖,今夜她將再出不去。
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會在乎這些,只會覺得還沒把她玩夠。
皇甫衍正想著她會怎么服軟,卻見她去了殿中櫥閣,片刻后,珠簾響動,她從里面出來,他亮了下神色。
她穿上了他的便服,難為她一只手受了傷還能把衣衫穿上,為怕惹人奪目,她最外層套了銀白風衣,不待他細看,她沒理睬他,轉身走向殿門。
“那些人,你不管了?”望著她到門邊的背影,皇甫衍笑了聲。
她今日費那么多心,又是淋雨,又是自殘剜肉,不過是要博取他同情,他確實動搖了,可到最后關頭,她怎就不再多忍忍,稍微遷就他一點點。
一點點就好了啊。
只一碗粥,怎就讓她失了控。
“你都殺了吧,死了干凈!”
皇甫衍沒想到她會這樣說,笑意退下,也覺察到了她的怒,從未見她有過這樣狠戾的語氣。
銀白風衣寬敞,將她遮得嚴實,唯一能見她背影寒瑟清霜,云發及腰,嗓音如吸了冬日冷涼,再傳過來:“你就是個劊子手,連自己孩子都不會放過,因你做的孽,它怕是投不了胎,午夜夢回,不知會不會來纏著你,叫你一聲爹爹。”
皇甫衍臉色異常難看。
在她開門走后,那碗粥沒能幸免。
……
趕在最后落鎖前,解憂從宮道出來,背對著巍峨的宮墻,行在長街上。
深夜幽寂,長長的街道,只有她一個人影在夜下步行,她低下眼眸,摸著小臂上的白紗,眼中閃過悲悵。
她把這塊烙印當做是欠他的債,他很疼惜的摸過,‘誰跟你說,債是這樣欠的,即便要還,也不該是這樣還。’
如今,人死,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