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新年如意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7608字
- 2024-09-30 20:27:01
第三卷·舊夢繾綣,夜盡無明
引言——「把你放在心上,合起了手掌,默默乞求上蒼,指引我方向」
晉國歷,熙和五年,年末最后一天。
解憂又捅了他一刀。
手中匕首再次深入,身后觀摩的勾弋才知她在干什么,她左肩臂上瞬間多了只手,把她粗魯地往后拽。
“別傷她!”
怕勾弋不知分寸,皇甫衍忍著痛輕喝出聲,他低頭看了眼中刀的腹處,血跡染透長衣,像朵綻放的花。
他想笑,也悶聲笑了出來,笑過之后,突然一陣刺痛,踉蹌一步,彎腰嘶了聲。
勾弋失了臉色,松開了她,忙去攙扶住:“主子!”
皇甫衍搖了搖頭,轉身去了內殿。
不一會兒,解憂看到他很快出來,他換了身極其繁瑣的盛裝,傷口似乎也簡單處理過了,他說了一句:“年宴你不必入席了,在這等我。”說完后緩步出了大殿。
勾弋沒有跟隨出去,留下來將大殿中的血跡抹去,仿似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做完一切,才環向大殿中白色素裙堪堪站立的女子。
解憂順著目光看過去:“你是想我去大理寺受審,還是刑部天牢待斬?”
勾弋覺得她這話在挑釁,撇了下眼神,冷哼了聲:“明知故問。”
勾弋出了大殿,守在外面。
這時在宮墻上空,綻放了五彩斑斕的煙花,勾弋抬頭看了一會兒,年末最后一天,宮中有年宴,絲竹笙歌不絕于耳。
突然,殿中傳出破碎的聲響。
門是大開的,勾弋扭頭就看見碎了一地的瓷器,他心里又冷哼,女人左不過是一哭二鬧三上吊,跟在皇帝身邊這么久,他也已經見慣不慣了。
煙花散去,里面也變得安靜。
勾弋想著,這女人鬧完了,是不是真要上吊時,‘嘭’的一聲,她把門關得嚴嚴實實,還上了一把栓。
想多了。
一個這么鬧的女人,怎會尋死。
宮宴散得晚,空中飄了點微雪,皇甫衍風塵仆仆的趕回來,隨手解下沾著濕潤雪花的大氅袍丟給勾弋,迫不及待推門。
勾弋拿著袍衣,想要提醒:“主子……”
當然,門沒推開。
但栓并不牢固,一掌破開了。
勾弋沒說話,深深地吸了口氣,覺得,讓大晉皇帝親手破門,是自己失職,他又看了眼兩側的門。
沒碎,只不過搖搖欲墜。
就是不知,還能不能撐過今晚……
殿中空空蕩蕩,冷冷清清,皇甫衍走進屋子一掃,房中遍地狼藉,被拆了個粉碎,連下腳都沒地方,走了一圈,然后才看見她背倚墻壁,盤腿坐著,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皇甫衍就這樣看了她好久,她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他進來了,剛要站起,因在地上坐了太久,腿軟忽滑了下去。
皇甫衍下意識彎唇輕笑。
解憂怎么會不明白他就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選擇這么愚蠢的方式報仇,苦了自己不說,對他也沒半點威脅。
見她臉色緊變,皇甫衍換成了平常的笑,踢開擋路的碎片,到她面前,溫厚息聲幾乎貼近她頭頂:“腿疼?”
盤著坐久了,確實會麻,也不知她怎非要盤腿坐這陰暗角落。
屋子里安靜了很久,她低著頭沒說話,皇甫衍等了很久。
過了片刻,皇甫衍蹲下,露出輕淺笑意,試探著伸手:“讓我看看。”
湊近時,他身上酒氣霎時竄入她鼻翼,他伸手去碰她的膝,若是得她允許,他興許還會笑意瀾瀾幫她揉揉。
可她冷不防打開了他手。
“別碰我。”
她不是怒氣,有方才也全撒完了,她只是很冷漠,冷漠的聲音里又夾著一絲對他的厭棄,皇甫衍沒強迫,苦笑了一下,收手作罷,又望著她:“若是累了,可以去床上躺會兒。”
“嫌臟。”
這兩個字讓皇甫衍臉色瞬間煞冷,他咬了咬唇,半響說不出什么,他聽出她話里的嘲諷,有根筋被無形之中挑起,心里念頭一起,突然就怒了。
臟么?
他偏要讓她睡!
皇甫衍一手鎖她腰,另一手掠過她膝中,輕易把她撈起,朝床榻走去。
解憂看見他復雜變化的臉色,原來,他也會因這兩個字失控。
她沒有掙扎,他也以為她是乖順了,但他雙手畢竟撈著人,管不到她會做什么,接下來,他有點后悔覺得她乖順。
她怎么會乖呢?
還偏偏挑他現在最脆弱的地方!
皇甫衍緊著眉頭,齒縫里悶哼了聲,到了床邊,沒有把她丟到床上,而是緩緩的放下,一落床,見她趁空要鉆出去,他又把她拉回摁住,讓她坐好。
皇甫衍已經自個把方才的怒氣消化了:“這床上,沒有過別的女人。”
“你沒必要跟我解釋。”解憂清清冷冷地:“你挑不挑床,跟我有何關系。”
皇甫衍自嘲撇聲:“解憂,你一定要跟我這樣說話嗎?你一回來,就要殺我,你知不知道會是什么后果?”
“橫豎是死,”解憂看著他:“只要你心里不痛快,我死得也安心。”
“可你明知我不會殺你。”
她敢大膽行刺,就是在賭他這位皇帝對她的態度,很明了,他確實不殺她,哪怕被她捅了個窟窿,也要裝作無事出席宮中年宴,也沒讓任何人知道。
沉默片刻,解憂斂下面容,想起身,又被他繼續摁下去。
她怒了:“放我出去!”
皇甫衍反而笑了,被他猜中,她面子有點掛不住,她知道,他對她的愛意,卻還是回來了,也知道,會有什么樣的代價。
“今天晚上,我要你留下。”
解憂眉頭觸動了一下,非常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雖然他受了傷,做不了什么,但留下來,只會比刺殺皇帝更嚴重。
見她蠢蠢欲動又要起來,皇甫衍點了她身上穴位,讓她再不能動,依她的脾性,大概會把那扇門砸了,也不會留在這里。
解憂沉了聲:“你是不是瘋了。”
皇甫衍望著她,那抹有弧度的下頜線微張,嗓音掐盡了無限溫柔和期許,和她耐心的解釋:“我沒瘋。”
此刻的皇甫衍身著一件莊重威嚴的朝服,厚重的外袍,他隨手扔地,不過朝服里面極其繁瑣,他越剝越煩躁,亂扯一通,最后僅剩單薄的白衣。
白衣也很快被除去,只剩單褲,上半身條紋勾勒,腰側纏繞著一條白色紗布。
方才遭她一抓,腹傷裂開,衣襟濕濡,這塊白紗悶不住血,暈成了花。
皇甫衍褪完,發現她正看著自己,但她臉上不是面紅耳赤,也無半點女子的羞澀波瀾,倒有刺客失手的可惜。
他想了想,半扯松垮的單褲:“你是不是在想,我受傷這么重,肯定不能做什么?但是,”他笑著轉折了一下:“你若是愿意,想看點別的,哪怕我只剩一口氣,也可以。”
解憂的目光從下面移到上面,他那張臉似笑非笑又如春風含露,倘若捅刀子的時候再往下點,這褲子往下褪得再多一點,未必不能看到別的。
說實話,她挺怕他瘋起來,真的會不要臉把褲子給褪了……
她決定不再看,閉上了眼睛。
“又不是沒見過,”看著她的樣子,他笑聲輕然:“你還……”
解憂臉上更沉:“閉嘴!”
見過又怎樣?
幾年不熟悉,他在這方面已經變得比她更厚顏無恥,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還能有心情談論那種事情。
解憂把眼睛閉得更緊。
心里想的是。
剛才那一刀子,怎么沒把他捅死呢!
換紗止血后,皇甫衍穿上了干凈睡袍,她全程都沒睜眼,他忽又自嘲,心中竟殷殷期待,她許會有那么一點心疼?
可她只會恨吧……
他決定做點什么。
解憂打開了雙眼,往下看了看。
大晉國的皇帝,正半伏在她膝前,用濕帕擦拭著她手上捅人留下的血,血跡留得太久,有點干固凝黑。
他似怕弄疼她,動作呵護又輕柔,那雙清澈的眼睛里,發散出綿延情意。
解憂卻覺得,寒風刺冷,太可怕了,他的溫綿情意,就像利刃在扎她的心。
房中很亂,沒什么講究,那炭爐也熄的無聲,皇甫衍覺察到她的戰栗,想著,許是寒冬臘月她冷得打顫吧。
他隨手丟了帕巾,托起她的手背,這雙手并不漂亮,痕跡斑駁,掌心有過割痕,手背也是小疤遍布。
皇甫衍拆開了她手腕上纏繞數圈的袖帶,一雙腕上更慘不忍睹,有自殘的新傷,也有以前留下的舊傷。
他輕撫那半圈丑疤,腦袋一低,吻了下去,薄唇輕淺般在痕上依附。
覺察到她身子繃緊,卻沒說話,皇甫衍留戀了片刻,才抬起面龐,喉骨間輕咽,白凈的脖頸似在燈影下搖晃。
他動作細微,卻讓胸前未攏的衣襟散開些許,春光一泄,比起方才的上身露骨,若隱若現才更具誘惑。
解憂看了半久,這才明白,他似乎在故意引誘她,該死的是,她竟也恍惚了下,回過神后,她眸子往上提了提,看向別處。
他從她面前起身,伸手觸及她額角,然后緩緩把她放倒在床上,她眉頭快打成了結,若是能動,絕對會給他一耳光。
從始至終,他把她當什么呢?
可以被他肆意玩弄的女人之一嗎?
皇甫衍卻是瞇起眼睛笑:“別想太多,你也知道你自己下手多重。”
剛剛只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可他沒有看到她半分窘迫的樣子,她在抗拒他,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真像他要活吃人似的。
說完,他人已起身,走到殿外。
當搖搖欲墜的門被打開,看到自家主子身著干凈的里衣,微微露出點胸膛,不僅生龍活虎,還吩咐人去拿條新的被褥和碳火時,勾弋心上便緊了一下,眼中有種不淡定。
其余宮人也很詫異,但和勾弋不一樣,宮人并不知皇帝身上有傷,行刺這樣的事,沒有鬧得滿宮皆知。
宮人眼中的詫異,是因為,寢宮的女子并不是后宮嬪妃。
而是皇帝的……
這種奇葩事……算什么呢?
為首的宮人辦事伶俐,就近從偏殿找來了備存的一套寢褥。
欲墜的門再被皇帝關上。
皇甫衍抱著被子回來,床上之前的寢褥都被她撕了,亂七八糟,他丟開那些零碎的寢褥,把新的鋪上。
他脫鞋上床,從她身上爬過,去了里側,也躺到了床上。
平躺著,和她有不足半拳距離。
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解憂。”
他喃喃叫了一次,低沉啞聲。
解憂聽到了,但沒有回應,她看著床頂花帷,沒有什么好說的。
他心里忽然煩躁,牽過她一只手,五指張開,放在他傷口上,讓她感受那里的溫度和跳動的痛楚。
他也會痛的。
床似乎變得有點沉,解憂被他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可他再怎么做,都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她原諒,更不值得她心疼。
傷口漸漸溫熱,他心里頭的燥熱也莫名燃起,他壓了壓,卻壓不住筋脈的跳動,衣襟掀了半角,讓涼風透入,也沒舒暢。
于是,皇甫衍翻身鉆到她身邊,臉頰抵在她肩臂,如饑似渴地尋求一個港灣依附。
良久,她忽然喃喃:“為什么……”
“什么?”
她說的太模糊,皇甫衍聽不清后面,當他再問時,她閉著眼睛不肯再說話。
她的冷漠不作聲,擊垮著他那點可憐的奢求,讓這個夜變得太漫長太難熬。
真是折磨人啊!
她回來了,卻并不高興,帶著一腔怨恨,只有他一個人在狂歡。
他壓不住心里對她的那股歹毒怨氣和埋恨,也沒忍住那股呼之欲出的欲念,他突然湊近她耳畔,繾綣徘徊。
薄唇在她肌膚上擦過,壓到前面,還不滿足此,側手捧著她脖頸,抑制不住盛欲釋放的輕吻上她頸頜。
她駭然睜眼,細嫩的喉在他掌間吞咽了下,彷徨的盯著他。
瞧吧。
只有這樣,她才會有反應。
她驚駭后,神色自若的嘲了聲:“你對我,也只剩這種事了,只不過是一副皮囊,就算我給了你,那又能怎樣?”
他展開的笑容有些哀傷:“你什么時候這么隨便了?”
解憂看著他:“你教的好。”
皇甫衍容色一白,幾乎掛不住。
他能隨隨便便與別人歡好,她憑什么不能呢?甚至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她還把他教過的用到了別人身上!
不到片刻,她感受到了身上人更粗的喘氣:“可要我再教你點新的?”
他無故發起火時,更沒分寸,把她上面衣褪到了肩下,屋內碳火還沒旺起來,寒月涼夜冷得她微顫。
她平和了語氣叫他:“皇甫衍。”
“叫阿兮。”
他知道現在的她什么都不怕,但被人為所欲為的滋味不好受,她不說話,就是對他的一種反抗,若是說一兩好句,就是順從了,他也會適可而止。
可是她把唇又閉上,一雙眼睛淡漠地看著他,哪怕把刀架她脖子上逼她叫,恐怕也是這般面無表情。
“衍兒也行。”他放低了姿態。
解憂動了下神情,清秀的睫毛往下壓了壓,再抬起時,眼中的淡漠換成了無畏,她抬眼看他的那一下,皇甫衍心口猛地像被攥住,她沒有說什么,只是那樣看著他,很有寧受辱也不屈的態度。
很好,很好……
他原本側著的身體,直接壓在了她身上,霸道的埋在她耳畔,不到片刻,他一下停滯,猛地抽了口涼氣。
一動情欲,刀口子撕裂,毫無預兆就被撐開,皇甫衍悶在她肩窩,笑聲也從這里傳出,他的確不能做什么,盡管忍不住的想,但不得不暫時放棄。
翻身挪開,拿背對著她,被子也全給她蓋著,他咬牙切齒,勒緊了傷處,不讓血再留,他整個人疼得抽搐彎腰,縮在床幃最內側,卻不會讓她看到。
解憂聽不到別的動靜,只有他均勻粗淺的呼吸,她不會關心他的傷勢,那是他自找的,久久的,正想他是不是睡了,突然,他又撲了過來。
她以為他還想再繼續,明知不能,卻非要逞強:“你鬧夠了沒有?”
久久無聲,原來他只是無意識地湊近她,靠著她一塊睡覺。
在外面晾得太久,半夜又是天寒地凍,他剛鉆進來時,整個身體都是冷的,就那樣尋著她身體的溫暖湊過去。
漸漸的,他冷硬的身體回暖,也還是抱著她沒有撒手,呼吸在她頸項間一來一回,一會冷一會熱。
他真的,就這樣睡著了。
睡得可真安心,不怕萬一她能動了,再一刀砍死他。
時間慢慢過去,外面的光線透進來,漸漸的從月下深黑變到日下微亮。
難熬的,又豈止是這一夜。
天變得銀白,殿外的內侍走來走去,又急促,又無奈,內侍不敢進來,小聲和勾弋商討,該如何不惹怒皇帝的前提下,把皇帝給叫醒。
勾弋似是說:“等著。”
皇甫衍早就醒了,手臂不知不覺地給她當了枕頭,另一手把她當救命稻草似的緊緊摟著,怕她沒醒,他不敢亂動。
解憂一夜未睡,確定他醒了在裝睡,緩聲說:“既然醒了,就起來。”
“真好,不是夢,你真的回來了,回來我身邊了。”他又抱緊了幾分,光膩的臉頰貼在她肩頭磨蹭,尋求最舒服的姿勢,猶似貪念著這不足片刻的寧靜溫馨。
他離她耳畔很近,溫醇的嗓音在屋子里緩緩散開,恰如窗外新年第一日的光曉:“新年如意,解憂。”
他懷念起小時候,他總會起得很早,第一個奔去她的長樂宮,而她總是貪睡起得晚,他去時,她在盥洗梳髻,他說完一大串吉祥話,就會幫著她織辮子,而她也會早早拿出備好裝著碎銀的如意荷包,笑盈盈地交到他手上,還會如長輩般乖巧地摸他頭:“衍兒,你也是。”
“皇甫衍。”
徒然聽到她念全名,他心如緊弦,卻還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你玩夠了么?”
他笑了聲,看看自己這荒誕的行為,談不上什么光明正大。
可惜,他等不到那句衍兒。
也等不到如意荷包了。
殿外宮人聽見動靜,仗膽叫喚了聲“皇上”,委婉提醒他,今日年初一,有祭祖拜祀及百官朝會大典,這些需要皇帝親臨主持。
言外之意就是——皇帝再如何貪戀懷里美人,也不能忘了正事。
他淡漠地朝外回了句“知道了”,覺著這一夜真短,起床后,他在床邊半坐片刻,才解開她穴道,去了側室。
等他撥開珠簾,從側室出來,解憂正在揉肩膀,被他靠了一晚上,骨頭都是酸的,緩了半久,才恢復面色與他相視。
他那套睡袍半染了點血,如今已換了套干凈的長衫,衣衫半開,他松散慵懶的走過來,手里正捏玩著一把匕首。
匕首做工細致,樣式獨特,是蠻夷那邊所獨有,他摸著刀鞘,拔出一半,也見刀鋒尖厲,便知主人花了心思,尋常人根本用不起。
刀面血跡都已抹去,干凈得映出他沉寂幽暗的雙眸,皇甫衍輕抿唇:“這匕首,是他給你的?”
不知道他問這個做什么,好似打探兇器的來源,解憂想了想:“奴桑有習俗,新婚之夜會彼此交換物件。”她又補充:“他送我匕首,希望我能自保。”
皇甫衍頓住須臾,手里的匕首一下子握得很緊,青筋幾乎要碎裂。
新婚。他們的新婚……
他一張臉并不平靜,極力忍住:“那你呢?你送了他什么?”
解憂斂著眼眸,沒說話。
皇甫衍可笑了聲,不同于方才的清爽朗朗,只有痛心酸澀,又嘲諷起自己,別人的新婚洞房,他做什么需要打聽得這樣詳細,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把刀刃收進鞘內,皇甫衍走過去,冷不丁地把匕首送她懷里。
解憂抬頭,有片刻驚愕,不明白他怎么肯把匕首還她。
皇甫衍靠近幾分,想輕佛她臉側,但她避開了,他一下又不高興:“昨日刺殺的事,當做沒發生過。”緩了緩,又說:“你先出宮吧。”
解憂看著回到手里的捅人兇器,不僅覺得可笑,還覺挺諷刺。
一個皇帝,把她整夜留在寢宮,誰相信沒干什么?
不得不說,他真是很歹毒啊!
殿門大開,在勾弋抽吸和眾多宮人內侍偷瞄的神色下,迎接著那抹透進來的晨曉光線,解憂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在她出去之后,等在殿外的宮人分批捧著盥洗之物,擁入內殿。
勾弋朝里撇了眼,皇帝正被宮人攏著整衣,行冠帶禮,這種瑣事,勾弋不需要參與,他吩咐人待會兒把殿門修一修,又看著女子的背影,跟隨她走了一段。
解憂走出碧霄殿外,在大殿的臺階前停了下來,臺階青石很長,背后是巍峨雄偉的宮殿,她堪堪臨立。
她抬起頭眺望,頭頂上天際一線,正狠命地沖開陰霾破曉。
大晉國的帝都金陵,云詭波譎,深宮皇權,至高無上,有多少人擠破腦袋都想站在這里一覽風光。
她在青石臺階前停下。
勾弋也停下。
背后的目光太冷,仿佛透穿脊背。
解憂淺淺回頭,勾弋手里緊緊捏著長劍,作為皇帝近身羽林騎的頭領,又作為佛柳衛新一代的首領,他有帶劍的資格。
看到這位統領眼底陰狠的情緒,她開起了玩笑:“勾弋統領,是要殺我?”
“倒想試試。”
“是嗎?我也很想看看。”
解憂幽著音,說完轉身背對著他,仿佛要給他最好的下手機會。
勾弋抬頭環視屋頂,皇宮戒備森嚴,青天白日,沒有人能悄無聲息的躲藏。
但勾弋只站在那里,并沒動手。
他又不是傻子,怎會被她一言兩語挑起,就干這種找死的蠢事。
解憂上次見勾弋,是幾年前,那時他還說對她有點敬重,不過經昨日刺殺之事,他對她的那丁點敬重,恐怕所剩無幾。
見他有顧慮不動手,解憂沒話找話:“我活著,你很失望吧?”
“你要聽實話?”勾弋還是那么冷。
“當然要實話。”
“的確,”勾弋目色涌動,低冷著聲:“你怎么不死在奴桑。”
怎么又回來了。
回來繼續當狐媚惑主的妖女。
皇甫衍整理好朝服,從殿中曼斯條理走出,便看到勾弋在一側低謹地站著,而解憂在臺階上靜候。
場子冷得仿若兩人沒說過話。
解憂見皇甫衍出來,朝他走過去,站在他旁側,皇甫衍奇怪地盯了她好半響,才問:“你還在這里做什么?”
解憂冷靜地闡述:“祭祖。”
他看著她這舉措,又是半響,笑了:“你和我一起去?”
“嗯。”
“你可知后果?”
“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原想我一個人去,會讓人覺得你和我生分。”解憂解釋得不耐煩,他問得猶如廢話。
她能不知后果?
他想玩,那她再加把火吧!
皇甫衍笑了,實在壓不住翹起來的唇角,又怕大笑會扯動傷口。
如若,昨夜是他這個皇帝任性荒唐,非要把她強留在寢宮過夜。
那現在……
勾弋怎么都想不通,昨天剛捅刀子,今天兩人又好得跟沒發生過什么一樣,她到底是用了什么狐媚本事,哪怕她冷著一張臉,也能讓皇帝毫不猶豫地貼過去。
在旁的史官提筆簌簌,似乎在記什么有趣的事,皇甫衍不顧忌地兩步走過去,奪過史官的載策。
皇甫衍對記載不太滿意,眉毛皺了老長:“該寫的不寫,不該寫的,一通廢話,簡直浪費筆墨。”
史官冒了冷汗,這個官自古風險大,今上的脾性,史官摸不透,腰桿子更彎了:“請皇上指示有何不妥。”
解憂撇了眼皇甫衍,現今的史官膽子都窩囊成了這樣,好似哪里不對,可以立馬改,還能讓皇帝親自指示如何篡改。
好歹他親爹在位時,無論史官如何秉筆直書,只要是大實話,他爹頂多當充耳不聞,也不敢說要改篡。
到他這輩,世風日下啊!
“上與公主宿夜長聊,沒了?”皇甫衍念出那行字,聲音放慢了點:“此處改為共度春宵為最佳,一夜那么長,該多寫點才是。”
“臣……臣……”
史官話欲出口,又止回喉間,半天憋不出一段話,身體快抖成了篩子。
對昨夜之事,頂著一族的腦瓜,史官也只敢用模糊的詞一筆而過。
畢竟,皇帝年夜留宿這位公主,按這公主輩分,貌似皇帝得叫她……
史官怕記太詳細了,會掉腦袋,誰知皇帝竟嫌棄寫的不夠詳細!
史官忍不住心里吐槽。
想要多詳細,要他進去親眼觀摩嗎?
還要不要再把用的姿勢寫出來?
皇甫衍瞇眸笑看著她,邪肆笑容里的瘋魔,仿佛在告訴她,他就是要后世百代都知道,他與她,便是這樣不堪啟齒、無名無份、茍且廝混。
至于他這帝王的聲譽?
有什么可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