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少正修魚
-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
- 流瑩離
- 9077字
- 2016-04-09 23:35:40
兩日下來,解憂又跑了許多地方,作坊染坊繡坊,大戶人家,酒樓客棧,無一例外,沒人肯要,即便琉璃廚藝繡藝都好,也還是不要,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有人特意在跟自己作對,自此,她對那種條件好些的活計幾乎不再抱希望。
一番輾轉,兩人弄到一份差事,卻是在城外山嶺下,有一座浣溪莊園,挺大一片菜園子,風景不錯,只是讓兩人在白天施肥澆水,晚上看管園地,其他的事并不要多做,反正這園子再過兩月很快就會被另一商賈兼并,要蓋座莊院,但原先的莊園老爺念著這里還有些剛成長的菜,不舍得浪費,但又不肯再浪費錢花大價錢管理,只得花低價工錢請人暫時看管。
菜園還有一間看似風雨飄搖的木屋,尤其晚上不知林子里有多少叫聲,不曉得蠟燭放哪,屋子一片漆黑,還時不時竄出兩只野東西來,惹得兩人以為屋子鬧鬼,第一個晚上在黑屋的驚嚇中度過。
一連幾日才適應些,園子挺大,還有許多菜,甚至有些多日沒管理已經泛黃,解憂嘆氣,這么好的東西若真浪費,才是可惜,有錢人家還真是舍得浪費。
雖然繡坊不收,但琉璃的繡技仍有人認可,接些私活,平常也會從別家拿來衣物,晚上借著燈火縫補,或是給那些低等小戶人家的侍婢繡絲帕,不論花樣圖案還是手法,很受少女喜歡,名聲一下混得不錯。
沒有錦衣玉食,解憂也不可能讓琉璃一個人做那么多事,也就只能看看菜園,澆澆水,除除草,逗逗來敢偷菜的小動物,本想自己動手下廚,但琉璃吃過一次之后,決定有時間教教她怎么下廚,不然,以后吃飯實在無法下咽。
小日子一過,就是一月。
這日,解憂正在浣溪小河邊清洗衣裳,洗完衣衫,玩水玩得不亦樂乎,在水中輕蕩雙腳,波起許多浪花。
“小狐?!?
她突然念一聲,只見小河淺淺灘邊,一只小狐貍低攏著頭,靜靜的,正聚精會神般看著在水中的小魚,她趕緊收了腳,不再撥弄水花,只聽見輕快一聲水響,小狐貍已經叼了一條小魚。
甩落掉毛上的水珠,小狐貍趕快跑到她身邊,把自己的得意之作秀給她看,她摸了摸它,輕責道,“跟你說多少次了,傷沒好,不許下水,聽到沒有?”
忍不住,揉捏了一下毛茸茸的它。
它壓根不理她,又跑開了,估計是要去準備消化它的獵物。
她實在是拿它無可奈何,這小狐貍是半月前想進木屋偷腥食,被她給逮到的,當時看它腳有傷,費了好大盡才給它包了傷口,圈養了兩天,看它實在可憐,就給放了,哪知,它竟然不走了,一有時間就往水里捕魚,有時候它自己吃,有時候直接給放到飯桌上,似乎也想讓她吃。
可是,她實在看不出來到底是它喜歡吃魚,還是它哪里看出來她喜歡吃魚?
她默默嘆了翻氣,穿好鞋子,正要回去,身邊冷不防想起一道男子的聲音。
“大娘。”
回頭,她涼眼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男子,衣衫料子還是不錯的,再看了自己周邊,好像也沒什么其他人。
男子見她東張西望,又開口道,“大娘,請問帝都金陵往哪條路走?”
足足半響,她又盯著他,他這張臉有點欠揍。
“大娘?”
“哦,你說金陵啊……”她指了一個方向,“翻過那邊幾座山就是了。”
男子明白,“多謝大娘。”
她低音,“嗯,不謝。”心里卻是在暗罵,老娘有那么老嗎?有那么老嗎?不懂哄人開心,活該不告訴你正確的方向,讓你爬山累死你。
老娘就是這么小氣!
抱著木盆,她幸災樂禍的回去,晾開衣裳,做完一大堆事,這又到了黃昏,隱隱烏云壓邊,似是要下大雨,她慶幸今天沒有澆水,不然,老白忙活了。
眼瞅著小雨微飄,趕緊收好衣裳,將劈好的柴火放到屋檐,免得淋濕就不好生火,將該收的都收拾一番,雨又下大了點,想著還能借著黃昏的光,趕緊生火做飯,炒了兩個小菜,然后,坐在屋里等琉璃。
等著等著,眼皮子一瞌。
忽然一個雷聲大作,嚇得她一跳,看著屋子漆黑,解憂有點不淡定,一根燭火不夠,咬咬牙,再心疼得點了跟蠟燭,照亮了些,怎么,還是有點怕?
又響了一聲雷,解憂身子忽然抖擻一陣,連摸帶爬上了榻子,拿被子抱著,身體還在害怕得抖,她掐了一下自己,冥解憂,別那么沒用,不就是一個人在這山林小屋子里待著么?
琉璃在的時候,也不是那么怕,忍忍也就過去了。
打雷而已,不怕,不怕。
她這么安慰自己。
寂靜的屋子,忽然響起了一聲叫,她又是一嚇,僵硬的往那邊看,看到是小狐貍正跳到桌子上,軟軟趴了下來。
還好,還好,還以為是……
正巧有那個念頭,屋外砰砰響起一陣敲門聲,解憂一驚喜,一定是琉璃回來了,三下跑過去,利索的打開門,只見外頭站的是一個男人,濕淋淋的衣衫頭發,身上亦是鮮血淋漓,尤其手中利劍,沾了幾分血色,看起來鬼模鬼樣。
她心臟再也受不住。
“啊——鬼??!”
嘭,門關上。
外頭,敲門聲再響起,很急。
她將門鎖得死死的,抱著頭蹲下,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不管哪門子厲鬼,都不要來找她,不要來找她。
“大……大娘?!?
外面聲音呻緩。
她捂著耳朵,聽不見聽不見!
“大娘,我不是壞人,我……我就是借宿?!?
外面人開始慌著,言語不清。
還是聽不見!
“大娘,我真的沒有惡意……”
“大娘……”
門又開了。
男子欣喜,連忙又說,“大娘,我……”
“閉嘴!”
解憂冷著一張臉,叫一次她忍了,叫兩次她還能忍,可一直這么叫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男子一頓,“大娘……”
“叫你閉嘴!”
男子不說話了。
解憂很滿意,這才問他,“你姓甚名誰,年芳幾何,家籍何處,從哪里來,要去哪里,又為什么會在這里,你敲我門做什么?”
被這一大圈問題懵了懵,男子少傾思慮,一一正式回答道,“在下少正修魚,年芳二十,家籍不方便告知,在下要去往帝都金陵,本該今日能進帝都與人匯合,不巧蒙大娘指點走錯了路,又逢大雨,見這里有農舍,便過來敲門借宿,不想正是大娘您?!?
大娘,大娘,她真的很老?
朝自己身上量了幾番,不就是一身農婦裝扮,袖子卷的手肘,不就是頭發盤起,不就是沒那么肌膚雪白,不就是今日手摸了炭沒洗臉?
“我姓明,日月之明,你再叫我大娘,你今夜就準備淋雨吧!”
“哦?!蹦凶鱼读算叮粫缘迷趺此藲?,連忙又問,“那我叫你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明姑娘,明夫人,自己挑?!?
少正修魚聞言,想了想說道,“明夫人?!?
她撐著門,沒打算讓他進,又問,“少正修魚,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連忙解釋道,“深山林子,碰到一只虎豹,和它搏斗一番,讓它跑了,不過我沒受傷,那是它的血,我這樣,是不是嚇到了你?”
想起她方才那聲鬼叫,他趕緊屢了屢自己的濕淋淋的頭發,不讓自己看起來那么嚇人,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刷了刷,卻還是沒刷干凈。
解憂心里忽然有點過不去。
要不是她故意指錯路,他也不至于落成這模樣。
想了想,讓他進了屋子。
原本清爽的屋子忽然多了一抹血腥味,她忽然說,“把衣服脫了。”
“啊?”少正修魚呆蒙。
“啊什么,難道還要我幫你?”她不理他,轉身去翻儲衣柜子,又說,“我這里沒有男子的衣裳,反正你也只住一晚,將就一下,還有,住我這兒很貴,一個晚上,兩百文?!?
“明夫人,那我再加一百文是不是可以吃飯?”
他忽然這么開口說。
解憂找到了一件比較寬大的衣裳,直接丟給他,見他看著飯菜,還敢這么要價,一定是錢多,她微微傾了一下笑容,“我改主意了,你給我一兩銀子,你不僅可以住下,還可以吃飯,我還幫你洗衣服烤干,怎么樣?”
聽著,很劃算。
他頭腦一熱,又說,“那我再加一兩,是不是可以睡那里?”
手,指著榻子。
“當然……”她上一息笑著,下一息便是冷臉,“不可以!”
別以為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弄了盆炭火,他吃香喝辣,她則搭了跟架子給他烤衣裳,順帶烤了兩個番薯,等琉璃回來,好能熱著吃。
他已經吃飽喝足,飯菜一滴不剩,她低聲說,這人上輩子一定是個餓死鬼,又過去把碗筷收了,待回來,他蹲在火盆邊,她只好又去外邊拿了些柴火進來。
少正修魚待在火邊,總覺得孤男寡女處一室不好,于是,試著開口問,“明夫人,你丈夫呢?他不回來嗎?”
她撥弄柴火,想都沒想,脫口就說,“他死了。”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鄙僬摁~又問,“那你有沒有孩子?”
她輕輕一頓,冷回道,“也死了?!?
“對……對不起,我不該多問?!?
少正修魚不再說話。
她時不時看著外面,想著琉璃怎么還不回,這么晚了,會不會路上出了事?會不會是下雨耽擱了路?
擔憂著,她決定出去找找,一起身,外頭便有輕微的敲門聲,急著過去開門,果然是琉璃,琉璃見里頭有個衣衫不整的男人,首先怔了許久,夫人不會是和這個男人……還好解憂及時抽回她亂想的思緒。
“外面下著大雨,他是來借宿的,衣服弄濕了,正烤著呢?!?
“哦?!绷鹆Р辉偃ザ嗫茨悄腥?,總覺得這深更半夜,夫人不應該收留一個陌生人,若好歹有個萬一怎么辦?
留著那人烤火,中間隔了一層烤著的衣衫,兩人坐在榻子上,解憂察覺琉璃神色不對,忙問道,“怎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我……我好像闖了禍?!绷鹆ЫY結巴巴。
“闖什么禍?”
琉璃沒說話,把手上的包袱遞過去。
她知道,這估摸著又是哪戶人家的衣裳,琉璃拿回來縫補的,難道補錯了?
拆開來一看,她皺眉,這不是昨日琉璃已經縫補好,今日要送回給人家的那件么?莫不是真的補錯了地方?要知道這件衣裳看起來料子是不錯,繡工也是常人難以駕馭,只是不知道怎么劃了一條縫,幸好琉璃手巧,只花了一天才縫好,絲毫讓人看不出有什么縫補過的痕跡。
她左看右看,也不覺得是哪里補錯了,挺好的。
琉璃又說,“夫人,您知道這衣裳,是誰的嗎?”
“我哪里知道?!贝┻@么好料子的人多了去,不過這衣裳是挺華貴,琉璃縫補的時候,她也沒怎么在意,她疑惑,“是誰的?”
“夫人,是琉璃不好,當時想也沒想就接下這個活,以為帝都那么大,姓高的人家那么多,不見得會是那家高府,再說高府那么貴氣,也不見得會看上我的繡技,可是,我昨日縫補的時候看著這衣衫料子,還有那針線手法,尤其還有金絲邊的鳳凰,是皇宮里一貫絲線的技巧,當今天下,除了一個人,沒有哪一個女子會敢穿這鳳衣,我怕夫人擔心,一直沒說,想著縫補好今日就還回去,可是,可是……”
解憂一聽有些明了,拍拍她,“別急,慢慢說?!?
“今天,我去那高府還衣裳,是皇后身邊的采兒查驗這件衣裳,采兒知道是我,還說這衣裳想要夫人您明日親自送去她才肯收,若夫人不去的話,她就去官府告咱們偷了這鳳衣上的珠子,她若是真的去告,咱們一點辦法都沒有,說不定就真的被誣陷偷了珠子,夫人,我不知道怎么辦了……”
聽言,解憂只是笑了笑,“這有什么難的,明日,我去送?!?
琉璃急了,“可是,夫人,這明顯就是那采兒故意,若是您一去,說不定就被人百般刁難,說不定有人就借機欺辱夫人,那怎么行,還有,還有……”
“還有什么?”
琉璃緊咬了牙,“皇后歸寧三日,皇上陪同,也在高府?!?
手,輕微一抖。
解憂強裝著笑,“這……也沒什么,只是送件衣裳,高府那么大,也不見得會碰上,大不了,我送完就走。”
“夫人……是我不好。”琉璃強忍著。
“沒事?!苯鈶n安慰道,“正巧我也許久沒去城內,當是去逛逛?!?
又多安撫了幾句,這才相安睡去。
第二日大早,解憂難得把自己梳洗了一番,進高府那樣貴氣的地方,別給人丟了面子,可再打扮也沒華貴衣裳,那么普普通通,琉璃硬要跟著一起,她沒允許,這菜園也不能沒人看管,吩咐了琉璃一些事情,她便拿著那包袱出了門。
從這莊園到城中有一段距離,解憂走出木屋不遠,卻發現一個人趕緊趕忙的跟了過來,她走哪兒人跟哪兒。
她心情本不好,這下更不好,冷不防對著后面道,“少正修魚,你跟著我想做什么?”
她一沒欠他錢二沒欠他帳的,跟著她,有什么好果子吃么?
他卻是誠誠懇懇回答道,“明夫人,你也是去帝都城,我跟著你,就不用迷路了?!?
“你……”
她咬著牙,還真沒理由反駁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怪人,不再理他,繼續趕路。
見被她發覺,他不再躲躲藏藏,趕著上前和她一道走,還說道,“明夫人,我覺得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少正修魚很確定,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昨日在河邊遇見她,當時只是一眼,并不敢盯著她臉看,只是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今日她梳洗一番,越看越覺得,他一定見過她。
解憂白了他一眼,奉承著說道,“是嘛,我也覺得你熟悉,說不定是哪輩子輪回投胎倒霉被你遇著?!?
“不是,明夫人,我真的感覺,真的見過你,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她呵呵干笑,接下來他該不是想說在夢中見過,然后還念念不忘,是不是還要說一句今生有緣遇見?是不是還想說相逢不如偶遇,請她喝茶賞花,再然后又是今生只她唯一非她不娶?
笑著的臉在想完這段話之后,解憂又涮成了冷色,“你無聊!”
別以為她不知道他們這些富家公子是怎么調戲女子的,手段一套一套,她見多了,才沒那么容易上當。
少正修魚又追上去,解釋道,“明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言語輕薄你,其實,我是真覺得在哪見過,可我真想不起來?!?
她只當他這人極其無聊,話都懶得跟他搭。
少正修魚又追著她問,“明夫人,你丈夫是怎么死的?我聽說這次六國圍晉,只有奴桑與晉國打得最兇猛,晉國還一直在征民去前線抗奴桑,我一路過來,幾乎很少見成年男子,明夫人,你丈夫是不是被征去了,是戰死沙場了么?”
“嗯。”她面無表情,不想多糾纏,簡單回應。
“對……對不起,又提到你傷心事?!?
過了許久。
少正修魚又開始問,“明夫人,那你恨不恨奴桑人?”
“不恨。”
“為什么?他們殺了你丈夫,你怎么不恨?”
她冷不丁抽搐面容,“少正修魚,你能消停會么?我恨不恨干你哪門子事,莫名其妙多管閑事?!?
少正修魚呆愣,不曉得她脾氣怎那么大,她又生氣了?
“對……對不起?!?
終于來到城門下,解憂扶正包袱,便往高府方向走,回頭看一眼,少正修魚那小子已經消失,又兜轉半日,這才來到高府正門。
低著頭,與門前人說了一番,不久,便有一個婢子領著她入門,又是兜兜轉轉幾圈,終于領著到一間房,見到人。
她將包袱拿下來,放到案桌上,“采兒姑娘,你托人縫補的衣裳已經補好,請你過目,若是不好,我再拿回去補。”
“琉璃姐姐的手藝,且又是明妃娘娘親自送來的東西,采兒哪敢說不好,不用過目了?!辈蓛汉秃鸵恍?,端坐了身子,“這補衣裳的賞錢自然少不了明妃娘娘,不過,我突然覺得有些渴,這茶壺離明妃娘娘又挺近,不如,請明妃娘娘替我斟杯茶來?”
解憂看了眼面前的茶壺,“賞錢不必了,我這就告辭?!?
還未起身,采兒臉色一冷,“那我還是該驗一下衣裳,若是少了一丁點東西,你就等著官府來捉你!”
明明知道來這里,一定不會有好事。
解憂只是淡淡一笑,很是優雅愜意般的伸手,倒滿,放到采兒眼前,“采兒姑娘,請用茶。”
采兒看到那茶,旋即又看到她端茶的手,不是五指纖白,卻是滿手繭子,那是得干了多少粗活才有的,看這臟手,采兒早沒了興致,“拿開,你還不配給我上茶?!?
解憂又只得放下,“采兒姑娘,還有別的事么?”
“有啊,很多,就只怕明妃娘娘不肯配合。”
采兒面上有著笑容,心底卻是咬牙切齒,見不得這女人明明這么落魄,卻還敢這么一副淡然的樣子,想起那次,這女人失去孩子,因為自己擋著小郭子,說了些不好的話,皇上怒著踢了自己一腳,事后,自己又受了二十板子,而皇后不過是沒有及時叫醒皇上而已,在殿前跪了兩日,皇上卻熟視無睹,還令皇后如此難堪。
這個解憂公主,這個所謂的明妃,竟敢勾~引自己侄子,做出諸多荒唐的事,簡直比賤人還不要臉!
想著,怒氣難以消散。
這次本是意外得知琉璃在替人縫補衣物,皇上與皇后都不知情,她便用了些法子,劃破那件衣裳,特意托人讓琉璃縫補,當然,她最終的目的,是想讓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受辱,替皇后娘娘爭口氣。
她想瞧瞧,看這狐媚女人這副模樣,還怎么去勾搭皇上!
花園。
秋季花開,繁榮茂盛,幾株厚高的大樹,亦是紛紛落了葉子,一片片的,風卷,飛過。
落葉掃了又有,根本是掃不干凈。
她也沒打算把這里掃干凈。
解憂隨意的掃著,不理會路過家仆婢子的目光,再有人讓自己折褥難堪,自己也千萬不能覺得難堪,要覺得一切無所謂,否則,還沒開始自己就輸了。
秋日太陽,淺淺茵蘊,透過樹葉縫隙,看得她微暈目眩。
這怔神的一下,那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朕還有些急事需處理,恐怕不能再多陪皇后了,皇后若是念家,可多住幾日,宮中一切事物,朕交給了許嬪,且皇后身子不便,宮中瑣事不必再多操心。”
“謝皇上關懷。”
怎的?是不巧碰上,還是,正巧碰上?
眼看著,再過一個轉角,那幾抹人影便要過來,慌亂之下,瞧向四處,見一棵粗樹寬大,能藏個人,連忙躲過去。
藏好那刻,方好,前頭兩抹人影徐徐而來。
她只感覺似乎有一道目光往這邊看了一眼,又輕輕收回。
又有一道音。
“娘娘,您都陪皇上走了這么久,當心累著肚子里的孩子?!?
是那采兒輕歡笑談的話。
解憂煞白臉色。
孩子。
他們……他們的孩子?
女子的聲音嬌嗔,“孕婦是該多走走,哪有這般容易累著?!?
“話雖如此,凝兒還是該當心些,這可是我們的孩子。”
似乎有些細細碎碎的動作。
女子聲音更嬌凝,“皇、皇上……這么多人看著呢……別……”
聞言,幾個婢子早已低首,哪還管這一對帝后在做什么。
“這有什么,朕讓她們都走開,朕如今要好好感受一下,我們的孩子?!?
聲音溫軟輕凝。
“皇上、別……”
這樣的聲音,這樣的語氣,這樣的關懷,兩人光明正大的,在做什么呢?
他都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和她的孩子。
說無所謂,說不在意,冥解憂,你真的可以當無所謂嗎?
手中的掃帚,在征凝那一瞬,啪嗒落地。
不止把自己驚嚇了一番,連帶那邊也有聲音傳過來。
“誰在那邊?出來?!?
絞著手指。
這副樣子,她不能出去。
絕對不可以。
“來人,把人給朕拖出來!”
聲音已是不耐煩。
似乎有人快速過來,她慌了,不想讓人連拖帶拐的狼狽出現在他面前。
她最終,低首走出一步。
見著樹后出來的人,依然有人過來架著她,押到兩人面前。
只看得到兩人的衣角,紫色服飾,一對帝后,沒有抬頭看人,她認錯跪下,“冒犯圣上,罪婦該死!”
只有不看他,才有勇氣。
不是說,永生永世不見。
“你是該死,卻不是冒犯了朕,而是驚嚇了凝兒,你可知?”
頭頂的聲音,不知為何而溫怒。
她咬牙答,“驚嚇皇后娘娘,罪婦該死?!?
高君凝見她從樹手走出開始,便是一陣輕抖,到現在都無法平復,這個人,怎么的就出現自己高府,在掃地?還讓皇上見到?
這人一身農婦裝扮,一臉低卑恐懼的模樣……
高君凝轉而又低看了眼身邊的男人,除了一抹溫怒,自始至終,不曾有過其他意外表情,毫無波瀾,似乎不認得眼前這一個自稱罪婦的人一樣。
真的,可以當不認識?
還是,他早就知道?
難道他方才無緣無故對自己那般,是有目的的?
以前他何曾有過這般關心孩子的模樣,那一晚,是她自私了一回,自從知道有這個孩子,她欣喜,可從來不見他真的高興,即便當著別人看似很關心孩子,那也是作作模樣,她甚至以為他壓根不喜歡自己這個意外而來的孩子,方才這般對待,他有多久沒喚過她凝兒,她受寵若驚,還以為,他是接受了這個孩子。
現下來看,卻不是這么回事,他是因為這個人在才對自己這樣,他其實是想,逼這個人出來,他想見這個人,是么?
說永生永世不見,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怎么可以這樣。
采兒見狀,連忙也跪下道,“奴婢該死,這個罪婦替娘娘補衣裳,卻不想弄丟了娘娘衣裳上的一顆珠子,奴婢知道后,不忍太重罰她,只是讓她來此清掃落葉,不曾想會沖撞皇上與娘娘,奴婢該死?!?
高君凝輕咬了唇,死死看著地上那抹低首認罪的人影,目光刺烈,一雙手及時拂過來,溫柔道,“既然這個罪奴弄丟凝兒的珠子,方才又驚嚇了凝兒,那如何處置,凝兒說了算,可好?”
看著地上低服跪著的人,高君凝唇瓣咬得更重。
如若她說,想讓這個人死,皇上,您真的肯?
但這念頭也只能一閃而過。
良久,高君凝放下凝重的臉色,終究露了微笑,輕呢道,“方才凝兒確實有些嚇著了呢,但甚好凝兒和孩子都沒事,那衣裳上的珠子也不是大問題,不如,皇上別追究了,這就放她出府吧?!?
“既然凝兒這么說,那朕就饒了她?!睂χ呔麥厍榈男?,而對這地上的人卻沒了那抹笑容,聲音冷冷,“還不快滾?!?
話完,似是懶得在這待下去,又輕撫著高君凝,溫了聲音道,“花園風大,凝兒當心著涼。”
幾抹人影,又被人簇擁著悠悠離去。
從頭到尾,她沒有抬頭,除了那兩句認罪,沒說過半個字。
別人一句話,他就認定她弄丟了珠子,連原因都不想了解,就這么直接定罪,別人一句話,他又可以饒了她,若是高君凝不求請,他想怎么處置她?
果然,對皇后,他可以這么寵,連孩子都有了,可以那么溫情的關心,他還可以一字一字的說著,他們的孩子。
他們的。
對她,唯一剩下的,只有一個溫怒的滾字,卻還不足以表明對她的嫌棄,這么討厭見到她,厭惡到這個地步了嗎?
原來他這么討厭她了啊,也是,饒她這副臟污落魄的樣子,沒有那些華麗衣衫襯著,怎會瞧得起。
緊緊咬著,“罪婦,告退?!?
不知道怎么起的身,不知道怎么出的高府,整個人如游魂,走了半條街,后面有人很快的追過來。
“明夫人,你的賞錢忘拿了。”
采兒拿著一袋子錢,掂了掂,在她面前晃悠。
是得意的笑容。
采兒本該還弄了有好多活等著她來做,準備好好折褥她一番,哪知掃個地也能碰見得這么巧,皇后娘娘竟然發話讓她出府,自己還沒把她折褥夠,可卻只能不甘心的放她走。
還好的是,即便見了皇上,皇上還不是照顧著娘娘和娘娘的孩子,對她一丁點都不屑,這讓采兒更神氣了一回。
什么寵妃,落魄成這樣,都讓皇上懶得瞧,也不過如此罷了。
“多謝采兒姑娘。”解憂拿過錢袋,都懶得看,旋即,瞧見街邊有幾個乞丐,便給每人都分了一份,直到把錢用完。
幾個乞丐眼珠一亮,爭先搶后,連連道謝。
錢袋,也被她隨手一丟。
“你!”見到這一幕,采兒卻是臉色一會兒煞白一會兒鐵青。
眼看著她理都不理自己,正要走,采兒的炫耀之色更顯蒼白,情急之下,采兒走到她身后出口就說。
“你可知皇后娘娘的孩子是何時有的?我告訴你,就是你孩子沒了那一夜!那夜,皇上整夜宿在娘娘宮中,怎會去管你和你孩子的死活,皇后娘娘才是皇上心尖最疼的人,你,什么都不是!”
腳步,竟生生停住。
身影由晃不穩。
采兒見這招有效,立即再度上前,對她笑著道,“皇后如今已有兩月身孕,你是不知道皇上有多緊張這個孩子,哪像你的孽種,活該皇上不在意,活該沒了——”
啪。
一記耳光,清脆響亮。
下手快準狠,臉頰上的印記,說明了這記耳光的力道有多么狠。
還有,眼前人怒極發冷的眸光。
采兒捂著疼痛的半邊臉不可置信,“你敢打我?你以為你是誰,你竟敢打我?”
解憂笑出了聲,一步一步上前,逼得采兒不自覺的后退,伸手,她碰了碰她采兒一邊臉,笑著的面容,很冷的音,“打你怎么了?連皇帝我都扇過耳光,還怕你?”
如若不是真怒,動手打人,她只覺會弄臟自己的手,變得跟這些人一樣,無理取鬧的瘋子。
想欺辱她,也要看看自己的身份,看在高君凝方才求情讓她出府,沒有讓她在高府繼續受辱的份上,她只賞這個采兒一記耳光。
如今打完,只覺自己還虧了。
采兒忽然又退,不知怎的,忽然害怕起這個人來。
解憂不再跟進,眼眸厲色,“你記著,你若再敢侮辱我的孩子一句,我會把你另一邊臉也順帶補上一道?!?
捂著臉,采兒心底更是氣憤不已,她一個庶民,憑什么還可以表現得這么狠這么霸道,憑什么這么將自己壓著,見她已經離開,采兒氣不過,壓抑著,心里咬牙,冥解憂,你且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