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徙乘輿朱全忠行弒 移國祚昭宣帝亡唐(2)
- 唐史演義
- 蔡東藩
- 3593字
- 2015-10-09 17:42:14
倏忽間又是一年,昭宣帝不敢改元,仍稱天祐二年。全忠已決意篡唐,特使蔣玄暉邀集昭宗諸子,共宴九曲池。那時聯翩赴宴,就是德王裕、棣王祤、虔王禊、沂王禋、遂王祎、景王秘、祁王祺、雅王禎、瓊王祥等九人。
全忠殷勤款待,灌得諸王酩酊大醉。即命武士入內,一一扼死,投尸池中。
行同蛇蝎。昭宣帝怎敢過問,但奉昭宗安葬和陵,算是人子送終的大典。同平章事柳璨舉進士及第,不過四年,驟得相位,專知求媚全忠暨蔣玄暉、張廷范等一班權奴。同列裴樞、崔遠、獨孤損三人統負朝廷宿望,看輕柳璨,璨引為深憾。張廷范以優人得寵全忠,表薦為太常卿,樞支吾道:“廷范是國家功臣,方得重任,何藉樂官?這事恐非元帥意旨,不便曲從。”全忠聞言,語賓佐道:“我嘗謂裴十四想是裴樞小字。器識真純,不入浮黨,今有此議,是本態畢露了。”璨正欲推倒裴樞等人,樂得投石下井,向全忠處添些壞話,并將損、遠兩相,一并牽入,謂系與樞同黨。全忠遂請罷三相,另薦禮部侍郎張文蔚、吏部侍郎楊涉同平章事。
到了孟夏,彗星出西北方,光長亙天,占驗家謂變應君臣,恐有誅戮大禍。璨遂將平時嫉忌諸人物列作一表,密貽全忠,且傳語道:“此等皆怨望腹誹,可悉加誅戮,上應星變。”全忠尚在遲疑,判官李振進言道:“大王欲圖大事,非盡除此等人物,不能得志。”璨、振等比全忠尤兇。全忠乃奏貶獨孤損為棣州刺史,裴樞為登州刺史,崔遠為萊州刺史,吏部尚書陸扆為濮州司戶,工部尚書王溥為淄州司戶,太子太保致仕趙崇為曹州司戶,兵部侍郎王贊為濰州司戶。此外或系世胄,或由科名,得入三省臺閣諸臣,稍有聲望,俱一律貶竄,朝右為之一空。李振尚不肯干休,更勸全忠斬草除根。
原來振屢試進士,終不中第,所以深恨搢紳,欲把他一網打盡。全忠因派兵至白馬驛,截住裴樞等三十余人,盡行殺死,投尸河中。振始得泄恨,笑語全忠道:“此輩清流,應投濁流。”全忠亦含笑點首,引為快事。柳璨既誅逐同僚,因恐人心未服,特召前禮部員外郎司空圖詣闕,欲加重任。圖本見朝事叢脞,棄官居王官谷,至是不得已入朝,佯為衰野,墜笏失儀。璨復傳詔,說他匪夷匪惠,難列朝廷,可仍放還。這數語正中圖意,便飄然出都,還我初服。后來全忠篡位,又征圖為禮部尚書,仍然不起。昭宣帝遇弒,圖不食而死,完名全節,亙古流芳。特別表揚。這且不必細表。
且說朱全忠既攬大權,復受命為諸道兵馬元帥,別開幕府。因聞趙匡凝兄弟,也與楊行密等聯絡一氣,聲言匡復,乃令楊師厚帶兵取襄陽,進拔江陵。匡凝奔廣陵,匡明奔成都。全忠欲乘勝攻淮南,親督大軍至襄州。敬翔諫阻不從。復進次棗陽,道遇大雨,尚不肯回軍,再進至光州,路險泥濘,人馬疲乏,士卒多半逃亡,沒奈何斂兵退歸。光州刺史柴再用引兵抄截全忠后隊,斬首三千級,獲輜重萬計。全忠悔不用敬翔言,很是躁忿,因欲急篡唐祚,乃返大梁。楊行密卻命數將終,生了一年余的大病。他的長子名渥,曾出為宣州觀察使,喜擊球,好飲酒,沒有甚么令名。行密因諸子皆幼,不得不將渥召還,囑咐后事。且令牙將徐溫、張顥共同夾輔。未幾,行密即死,渥襲職為節度使。朱全忠亦無暇過問,惟密囑蔣玄暉等,迫令昭宣帝禪位。
玄暉與柳璨等計議道:“自魏、晉以來,大臣代有帝祚,必先封大國,加九錫殊禮,然后受禪。事當循序,不宜欲速。”柳璨亦以為然。偏宣徽副使王殷等嫉玄暉權寵,隱思加害,遂私白全忠,謂玄暉與璨,欲延唐祚,所以從中阻撓。全忠大怒,詬責玄暉。玄暉亟至大梁,進謁全忠,全忠忿然道:“汝等巧述閑事,阻我受禪,難道我不加九錫,便不能作天子么?”玄暉道:“唐祚已盡,天命歸王,玄暉與柳璨等,受恩深重,怎敢異議?但思晉、燕、岐、蜀統是勍敵,王遽受禪,恐反滋人口實,計不若曲盡義理,然后受禪,較為名正言順呢。”無論遲速,總是篡位,從何處竊取義理?玄暉、柳璨等惡貫已盈,因有此議,以自速其死耳。全忠呵叱道:“奴才,奴才!汝果欲叛我了。”玄暉惶遽辭歸,亟與柳璨議定,封全忠為相國,總掌百揆,晉封魏王,兼加九錫。全忠憤不受命。玄暉與璨越加惶急,即奏稱:“中外物望,盡歸梁王,陛下宜俯順人心,擇日禪位!”看官!你想昭宣帝童年無識,朝政統由汴黨主持,所有一切詔敕,名目上算是主命,其實昭宣帝何曾過目,統是一班狐群狗黨,矯制擅行。一面修表呈入,一面即由柳璨承旨,出使大梁,傳達禪位的意思。全忠又是拒絕,璨只好掃興回來。賣國也這般為難,莫謂天下無難事。何太后居積善宮,得知消息,鎮日里以淚洗面,且恐母子生命不保,暗遣宮人阿秋、阿虔,出告玄暉,哀乞傳禪以后,幸全母子兩命。為此一著,又被王殷等借口,誣稱玄暉、柳璨、張廷范在積善宮夜宴,與太后焚香為誓,興復唐祚。全忠不問真假,即令王殷等捕殺玄暉,揭尸都門外,焚骨揚灰。為附賊為逆者,作一榜樣。王殷又說玄暉私侍太后,由宮人阿虔、阿秋作為牽頭,通導往來。于是全忠密令殷等入積善宮弒何太后,且請旨追廢太后為庶人。阿秋、阿虔,并皆杖死,貶柳璨為登州刺史,張廷范為萊州司戶。才閱一日,復將柳璨、張廷范拿下,置璨大辟,加廷范車裂刑。璨被推出上東門外,仰天呼道:“負國賊柳璨,該死,該死!”要他自認,始知空中應有鬼神。這消息傳達各鎮,凡與全忠反對的鎮帥,當然多一話柄,傳檄討罪,格外激烈。全忠卻一時不敢篡奪,又延挨了一年。
魏博節度使羅紹威曾娶全忠女為子婦。平時因軍士跋扈,力不能制,乃遣人密告全忠。全忠發兵屯深州。偽言將進擊幽、滄,暗中欲援助紹威。可巧全忠女得病身亡。全忠即選精兵千人,充作擔夫,貯兵械滿橐中,挑入魏州,詐云會葬。全忠率大軍為后繼,會同紹威夜擊牙軍,屠滅軍將八千家,老稚無遺。紹威深感全忠,留館客舍,供張甚盛,聲樂美妓,無不采奉。全忠耽戀聲色,一住半年。紹威只好勉力供給,所殺牛、羊、豕等,不下七千萬頭,資糧亦耗費無算,蓄積一空。及全忠引兵渡河,往攻滄州,紹威始得息肩,且悔且嘆道:“合六州四十三縣鐵,鑄成大錯,雖悔無及了。”
全忠至滄州城下,督兵圍城。劉仁恭搜括兵民,得十萬人,自幽州出駐瓦橋關,以救滄州,一面乞師河東。李克用恨他反復,未肯許援,還是存勖進諫,請克用釋怨助兵,共御朱溫。克用乃召幽州兵共攻潞州,牽制全忠。
潞州節度使丁會本由全忠舉薦,因聞全忠弒帝及后,也覺心懷不忍,嘗縞素舉哀。至是聞克用進攻,竟舉城請降。克用留李嗣昭為昭義節度使,令丁會詣河東,厚加待遇。全忠聞潞州失守,復返魏州,紹威情急,亟出迎全忠道:
“今四方稱兵,與王構怨,無非以翼戴唐室為名,王不如趁早滅唐,以絕人望。”全忠乃匆匆還鎮。唐廷遣御史大夫薛貽矩往勞全忠。貽矩到了大梁,請以臣禮相見,北面拜舞,且語全忠道:“大王功德在人,三靈改卜,皇帝將行舜、禹故事,臣怎敢違慢?”全忠側身避座,心下很是喜歡,當下厚禮遣還。貽矩返白昭宣帝,勸令禪位,昭宣帝因即下詔,擬于天祐四年二月,禪位大梁。全忠佯上表乞辭。唐宰相張文蔚、楊涉等復共請昭宣帝遜位,且至大梁勸進。全忠尚不肯受。何必做作?文蔚等返至東都,再請昭宣帝降札禪位,老奸巨滑的朱全忠,方應允受禪。張文蔚為冊禮使,禮部尚書蘇循為副,楊涉為押傳國寶使,翰林學士張策為副,薛貽矩為押金寶使,尚書左丞趙光達為副,六個唐室大臣,帶領百官,把唐朝二百八十九年的國祚,贈送盜魁朱全忠。全忠受了冊寶,改名為晃,居然被服袞冕,做起大梁皇帝來了。
唐朝自是滅亡,昭宣帝被廢為濟陰王,徙居曹州,由全忠派兵監守,越年將他鴆死,追謚為哀皇帝。及后唐明宗即位,始改謚為昭宣帝,昭宣帝在位三年,年只一十七歲。
看官聽著!當全忠受禪時,淮南節度使楊渥,并吞洪州,擄得鎮南軍留后鐘匡時。盧龍節度使劉仁恭為子守光所囚,守光自稱節度使。武貞節度使雷彥恭屢寇荊南,留后賀瑰閉門自守。朱全忠慮他怯懦,別調潁州防御使高季昌為留后。總計唐室故土,四分五裂,最大的為梁,次為晉、李克用,岐、李茂貞。吳、楊渥。蜀,王建,共成五國。尚有吳越、錢镠。湖南、馬殷。
荊南、高季昌。福建、王審知。嶺南,劉隱。歷史上稱為五大鎮。此外如魏博、盧龍等也是犬牙相錯,割據一隅。小子敘述唐事,至此已完,所有五國五鎮,及各處未了情形,不能瑣敘,只好續編《五代史演義》,再行詳述。
看官少安毋躁,請續閱《五代史通俗演義》便了。小子有七言詩二絕,作為《唐史演義》的終篇:
三百年間世亂多,幾經流血幾成波。
追原禍始由來久,開國詒謀已半訛。
婦寺乘權藩鎮繼,長安荊棘遍銅駝。
百回寫盡滄桑感,留與遺民話劫磨。
本回敘朱溫篡唐事,一氣呵成,為全書之結束,弒昭宗,弒何太后,弒昭宣帝,并濫殺大臣及諸王,兇暴殘虐,至溫已極,但皆由賊臣等賣國而成,前有崔胤,后有柳璨,引狼入室,后為狼噬。朱友恭、氏叔琮、蔣玄暉、張廷范等,本為全忠爪牙,乃亦死諸全忠之手,黨惡為虐者,果有何幸乎?張文蔚、楊涉等,迫主傳禪,手捧冊寶,贈獻大梁,益足令人愧死。或謂唐之得國也由受禪,其失國也亦由傳禪,冥冥之中,固自有天道存焉。
然則祖宗創業,其果可不慎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