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成帝幸趙飛燕,飛燕讒班婕妤祝詛,于是考問。辭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善尚不蒙福,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訴;若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
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宮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后出看疾。太后入戶,見直侍并是昔日所愛幸者。太后問:「何時來邪?」云:「正伏魄時過?!挂虿粡?fù)前而嘆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應(yīng)爾!」至山陵,亦竟不臨。
趙母嫁女,女臨去,敕之曰:「慎勿為好!」女曰:「不為好,可為惡邪?」母曰:「好尚不可為,其況惡乎!」
許允婦是阮衛(wèi)尉女,德如妹,奇丑。交禮竟,允無復(fù)入理,家人深以為憂。會允有客至,婦令婢視之,還答曰:「是桓郎?!够咐烧?,桓范也。婦云:「無憂,桓必勸入。」桓果語許云:「阮家既嫁丑女與卿,故當(dāng)有意,卿宜查之?!乖S便回入內(nèi),既見婦,即欲出。
婦料其此出無復(fù)入理,便捉裾停之。許因謂曰:「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云:「皆備?!箣D曰:「夫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遂相敬重。
許允為吏部郎,多用其鄉(xiāng)里,魏明帝遣虎賁收之。其婦出戒允曰:「明主可以理奪,難以情求?!辜戎粒酆藛栔蕦υ唬骸浮号e爾所知』,臣之鄉(xiāng)人,臣所知也。陛下檢校,為稱職與不?如不稱職,臣受其罪。」既檢校,皆官得其人,于是乃釋。允衣服敗壞,詔賜新衣。初允被收,舉家號哭。阮新婦自若,云:「勿憂,尋還?!棺魉谥啻?。傾之,允至。
許允為晉景王所誅,門生走入告其婦。婦正在機(jī)中,神色不變,曰:「早知爾耳!」
門人欲藏其兒,婦:「無豫諸兒事?!购筢憔幽顾?,景王遣鍾會看之,若才流及父,當(dāng)收。
兒以咨母,母曰:「汝等雖佳,才具不多,率胸懷與語,便無所憂;不須極哀,會止便止;
又可少問朝事。」兒從之。會反,以狀對,卒免。
王公淵娶諸葛誕女,入室,言語始交,王謂婦曰:「新婦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
婦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云,而令婦人比蹤英杰!」
王經(jīng)少貧苦,仕至二千石,母語之曰:「汝本寒家子,仕至二千石,此可以止乎!」經(jīng)不能用。為尚書,助魏,不忠于晉,被收,涕泣辭母曰:「不從母敕,以至今日」
母都無戚容,語之曰:「為子則孝,為臣則忠,有孝有忠,何負(fù)吾邪?」
山公與嵇、阮一面,契若金蘭。山妻韓氏,覺公與二人異于常交,問公,公曰:「我當(dāng)年可以為友者,唯此二生耳?!蛊拊唬骸肛?fù)羈之妻亦親觀狐、趙,意欲窺之,可乎?」他日,二人來,妻勸公止之宿,具酒肉。夜穿墉以視之,達(dá)旦忘反。公入曰:「二人何如?」妻曰:「君才致殊不如,正當(dāng)以識度相友耳?!构唬骸敢凛呉喑R晕叶葹閯佟!?
王渾妻鍾氏生女令淑,武子為妹求簡美對而未得,有兵家子,有俊才,欲以妹妻之,乃白母,曰:「誠是才者,其地可遺,然要令我見。」武子乃令兵家兒與群小雜處,使母惟中察之。既而母謂武子曰:「如此衣形者,是汝所擬者非邪?」武子曰:「是也。」母曰:「此才足以拔萃;然地寒,不有長年,不得申其才用。觀其形骨,必不壽,不可與婚?!刮渥訌闹?。兵兒數(shù)年果亡。
賈充前婦,是李豐女。豐被誅,離婚徙邊。后遇赦得還,充先已娶郭配女,武帝特聽置左右夫人。李氏別住外,不肯還充舍。郭氏語充,欲就省李,充曰:「彼剛介有才氣,卿往不如不去。」郭氏于是盛威儀,多將侍婢。既至,入戶,李氏起迎,郭不覺腳自屈,因跪再拜。既反,語充。充曰:「語卿道何物?」
賈充妻李氏作女訓(xùn),行于世。李氏女,齊獻(xiàn)王妃;郭氏女惠帝后。充卒,李、郭女各欲令其母合葬,經(jīng)年不決。賈后廢,李氏乃(衤付),葬遂定。
王汝南少無婚,自求郝普女。司空以其癡,會無婚處,任其意,便許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東海,遂為王氏母儀?;騿柸昴希骸负我灾俊乖唬骸竾L見井上取水,舉動容止不失常,未嘗忤觀,以此知之?!?
王司徒婦,鍾氏女,太傅曾孫,亦有俊才女德。鍾、郝為娣姒,雅相親重:鍾不以貴陵郝,郝亦不以賤下鍾。東海家內(nèi),則郝夫人法,京陵家內(nèi),范鍾夫人之禮。
李平陽,秦州子,中夏名士,于時以比王夷甫。孫秀初欲立威權(quán),咸云:「樂令民望,不可殺,減李重者又不足殺。」遂逼重自裁。初,重在家,有人走從門入,出髻中疏示重,重看之色動。入內(nèi)示其女,女直叫「絕」,了其意,出則自裁。此女甚高明,重每咨焉。
周浚作安東時,行獵,值暴雨,過汝南李氏。李氏富足,而男子不在。有女名絡(luò)秀,聞外有貴人,與一婢于內(nèi)宰豬羊,作數(shù)十人飲食,事事精辦,不聞有人聲。密覘之,獨見一女子,狀貌非常,浚因求為妾。父兄不許。絡(luò)秀曰:「門戶殄瘁,何惜一女?若聯(lián)姻貴族,將來或大益?!垢感謴闹K焐市值?。絡(luò)秀語伯仁等:「我所以屈節(jié)為汝家作妾,門戶計耳!汝若不與吾家作親親者,吾亦不惜余年!」伯仁等悉從命。由此李氏在世,得方幅齒遇。
陶公少有大志,家酷貧,與母湛氏同居。同郡范逵素知名,舉孝廉,投侃宿。于時冰雪積日,侃室如懸磬,而逵馬仆甚多。侃母語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為計。」湛頭發(fā)委地,下為二(髦毛換皮)。賣得數(shù)斛米,斫諸屋柱,悉割半為薪,(坐刂)諸薦以為馬草。日夕,遂設(shè)精食,從者無所乏。逵既嘆其才辯,又深愧其厚意。明旦去,侃追送不已,且百里許。逵曰:「路已遠(yuǎn),君宜還?!官┆q不返。逵曰:「卿可去矣。至洛陽,當(dāng)相為美談?!官┠朔?。逵及洛,遂稱之于羊(日卓)、顧榮諸人,大獲美譽。
陶公少時,作魚梁吏,嘗以坩(魚差)餉母。母封(魚差)付使,反書責(zé)侃曰:「汝為吏,以官物見餉,非唯不益,乃增吾憂也?!?
桓宣武平蜀,以李勢妹為妾,甚有寵,常著齋后。主始不知,既聞,與數(shù)十婢拔白刃襲之。正值李梳頭,發(fā)委藉地,膚色玉曜,不為動容,徐曰:「國破家亡,無心至此,今日若能見殺,乃是本懷?!怪鲬M而退。
庾玉臺,希之弟也。希誅,將戮玉臺。玉臺子婦,宣武弟桓豁女也,徒跣求進(jìn)。閽禁不內(nèi)。女厲聲曰:「是何小人!我伯父門,不聽我前!」因突入,號泣請曰:「庾玉臺常因人腳短三寸,當(dāng)復(fù)能作賊不?」宣武笑曰:「婿故自急?!顾煸衽_一門。
謝公夫人幃諸婢,使在前作伎,使太傅暫見,便下幃。太傅索更開,夫人云:「恐傷盛德?!?
桓車騎不好著新衣,浴后,婦故送新衣與。車騎大怒,摧使持去。婦更持還,傳語云:「衣不經(jīng)新,何由而故?」桓公大笑,著之。
王右軍郗夫人謂二弟司空、中郎曰:「王家見二謝,傾筐倒庋;見汝輩來,平平爾。汝可無煩復(fù)往?!?
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才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韓康伯母,隱古幾毀壞。卞鞠見幾惡,欲易之。答曰:「我若不隱此,汝何以得見古物?」
王江州夫人語謝遏曰:「汝何以都不復(fù)進(jìn)?為是塵務(wù)經(jīng)心,天分有限?」
郗嘉賓喪,婦兄弟欲迎妹歸,終不肯歸。曰:「生縱不得與郗郎同室,死寧不同穴!」
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jì)尼者,并游張、謝二家,人問其優(yōu)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fēng)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
王尚書惠嘗看王右軍夫人,問:「眼耳為覺惡不?」答曰:「發(fā)白齒落,屬乎形骸;至于眼耳,關(guān)于神明,那可便與人隔?」
韓康伯母殷,隨孫繪之之衡陽,于闔廬州中逢桓南郡。卞鞠是其外孫,時來問訊。
謂鞠曰:「我不死,見此豎二世作賊!」在衡陽數(shù)年,繪之遇桓景真之難也,殷撫尸哭曰:「汝父昔罷豫章,徵書朝至夕發(fā)。汝去郡邑數(shù)年,為物不得動,遂及于難,夫復(fù)何言!」
術(shù)解第二十
荀勖善解音聲,時論謂之「暗解」,遂調(diào)律呂,正雅樂。每至正會,殿庭作樂,自調(diào)宮商,無不諧韻。阮咸妙賞,時謂「神解」。每公會作樂,而心謂之不調(diào)。既無一言直勖,意忌之,遂出阮為始平太守。后有一田父耕于野,得周時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試以校己所治鐘鼓、金石、絲竹,皆覺短一黍,于是伏阮神識。
荀勖在晉武帝坐食筍進(jìn)飯,謂在坐人曰:「此是勞薪炊也。」坐者未信,密遣問之,實用故車腳。
人有相羊祜父墓,后應(yīng)出受命君。祜惡其言,遂倔斷墓后,以壞其勢。相者立視之,曰:「猶應(yīng)出折臂三公?!苟矶飰嬹R折臂,位果至公。
王武子善解馬性。嘗乘一馬,著連錢障泥,前有水,終日不肯渡。王云:「此必是惜障泥?!故谷私馊?,便徑渡。
陳述為大將軍掾,甚見愛重。及亡,郭璞往哭之,甚哀,乃呼曰:「嗣祖,焉知非福!」俄而大將軍作亂,如其所言。
晉明帝解占冢宅,聞郭璞為人葬,帝微服往看,因問主人:「何以葬龍角?此法當(dāng)滅族!」主人曰:「郭云:『此葬龍耳,不出三年,當(dāng)致天子?!弧沟蹎枺骸笧槭浅鎏熳有??」答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問耳?!?
郭景純過江,居于暨陽,墓去水不盈百步,時人以為近水。景純曰:「將當(dāng)為陸?!?
今沙漲,去墓數(shù)十里皆為桑田。其詩曰:「北阜烈烈,巨海混混;磊磊三墳,唯母與昆?!?
王丞相令郭璞試作一卦。卦成,郭意色甚惡,云:「公有震厄!」王問:「有可消伏理不?」郭曰:「命駕西出數(shù)里,得一柏樹,截斷如公長,置床上常寢處,災(zāi)可消矣。」王從其語,數(shù)日中,果震柏粉碎。子弟皆稱慶。大將軍云:「君乃復(fù)委罪于樹木?!?
桓公有主簿善別酒,有酒輒令先嘗,好者謂「青州從事」,惡者謂「平原督郵」。青州有齊郡,平原有鬲縣;「從事」言「到臍」,「督郵」言在「鬲上住」。
郗(忄音)信道甚精勤,常患腹內(nèi)惡,諸醫(yī)不可療,聞于法開有名,往迎之。既來便脈,云:「君侯所患,正時精進(jìn)太過所致耳。」合一劑湯與之。一服,即大下,去數(shù)段許紙,如拳大,剖看,乃先所服符也。
殷中軍妙解經(jīng)脈,中年都廢。有常所給使,忽叩頭流血。浩問其故,云:「有死事,終不可說?!乖憜柫季?,乃云:「小人母年垂百歲,抱疾來久,若蒙官一脈,便有活理。訖就屠戮無恨?!购聘衅渲列?,遂令舁來,為診脈處方。始服一劑湯,便愈。于是悉焚經(jīng)方。
巧藝第二十一
彈棋始自魏宮內(nèi),用妝奩戲。文帝于此戲特妙,用手巾角拂之,無不中。有客自云能,帝使為之??椭鸾斫牵皖^拂棋,妙逾于帝。
陵云臺樓觀精巧,先稱平眾木輕重,然后造構(gòu),乃無錙銖相負(fù)揭。臺雖高峻,常隨風(fēng)搖動,而終無傾倒之理。魏明帝登臺,懼其勢危,別以大材扶持之,樓即頹壞。論者謂輕重力偏故也。
韋仲將能書。魏明帝起殿,欲安榜,使仲將登梯題之。既下,頭鬢皓然,因敕兒孫:「勿復(fù)學(xué)書?!?
鍾會是荀濟(jì)北從舅,二人情好不協(xié)。荀有寶劍,可直百萬,常在母鍾夫人許。會善書,學(xué)荀手跡,作書與母取劍,仍竊去不還。荀勖知是鍾而無由得也,思所以報之。后鍾兄弟以千萬起一宅,始成,甚精麗,未得移住。荀極善畫,乃潛往畫鍾門堂,作太傅形象,衣冠狀貌如平生。二鍾入門,便大感慟,宅遂空廢。
羊長和博學(xué)工書,能騎射,善圍棋。諸羊后多知書,而射、奕余藝莫逮。
戴安道就范宣學(xué),視范所為:范讀書亦讀書,范抄書亦抄書。唯獨好畫,范以為無用,不宜勞思于此。戴乃畫南都賦圖,范看畢咨嗟,甚以為有益,始重畫。
謝太傅云:「顧長康畫,有蒼生來所無?!?
戴安道中年畫行像甚精妙。庾道季看之,語戴云:「神明太俗,由卿世情未盡?!勾髟疲骸肝▌?wù)光當(dāng)免卿此語耳?!?
顧長康畫裴叔則,頰上益三毛。人問其故,顧曰:「裴楷俊朗有識具,正此是其識具?!箍串嬚邔ぶ?,定覺益三毛如有神明,殊勝未安時。
王中郎以圍棋是坐隱,支公以圍棋為手談。
顧長康好寫起人形,欲圖殷荊州,殷曰:「我形惡,不煩耳?!诡櫾唬骸该鞲秊檠蹱?。但明點童子,飛白拂其上,使如輕云之蔽日?!?
顧長康畫謝幼輿在巖石里。人問其所以,顧曰:「謝云:『一丘一壑,自謂過之?!淮俗右酥们疔种??!?
顧長康畫人,或數(shù)年不點目精。人問其故,顧曰:「四體妍蚩,本無關(guān)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顧長康道:「手揮五弦易,目送歸鴻難。」
崇禮第二十二
元帝正會,引王丞相登御床,王公固辭,中宗引之彌苦。王公曰:「使太陽與萬物同暉,臣何以瞻仰?」
桓宣武嘗與參佐入宿,袁宏、伏滔相次而至。蒞名府中,復(fù)有袁參軍,彥伯疑焉,令傳教更質(zhì)。傳教曰:「參軍是袁、伏之袁,復(fù)何所疑?」
王(王旬)、郗超并有奇才,為大司馬所眷拔。(王旬)為主簿,超為記室參軍。超為人多須,(王旬)狀短小,于時荊州為之語曰:「髯參軍,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許玄度停都一月,劉尹無日不往,乃嘆曰:「卿復(fù)少時不去,我成輕薄京尹!」
孝武在西堂會,伏滔預(yù)坐。還,下車呼其兒,語之曰:「百人高會,臨坐未得他語,先問:『伏滔何在?在此不?』此故未易得。為人作父如此,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