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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聲容部(5)

  • 閑情偶寄
  • 李漁
  • 3194字
  • 2015-10-08 15:32:23

習技第四

“女子無才便是德。”言雖近理,卻非無故而云然。因聰明女子失節者多,不若無才之為貴。蓋前人憤激之詞,與男子因官得禍,遂以讀書作宦為畏途,遺言戒子孫,使之勿讀書、勿作宦者等也。此皆見噎廢食之說,究竟書可竟棄,仕可盡廢乎?吾謂才德二字,原不相妨。有才之女,未必人人敗行;貪淫之婦,何嘗歷歷知書?但須為之夫者,既有憐才之心,兼有馭才之術耳。至于姬妾婢媵,又與正室不同。娶妻如買田莊,非五谷不殖,非桑麻不樹,稍涉游觀之物,即拔而去之,以其為衣食所出,地力有限,不能旁及其他也。買姬妾如治園圃,結子之花亦種,不結子之花亦種;成蔭之樹亦栽,不成蔭之樹亦栽,以其原為娛情而設,所重在耳目,則口腹有時而輕,不能顧名兼顧實也。使姬妾滿堂,皆是蠢然一物,我欲言而彼默,我思靜而彼喧,所答非所問,所應非所求,是何異于入狐貍之穴,舍宣淫而外,一無事事者乎?故習技之道,不可不與修容、治服并講也。技藝以翰墨為上,絲竹次之,歌舞又次之,女工則其分內事,不必道也。然盡有專攻男技,不屑女紅,鄙織纴為賤役,視針線如仇讎,甚至三寸弓鞋不屑自制,亦倩老嫗貧女為捉刀人者,亦何借巧藏拙,而失造物生人之初意哉!予謂婦人職業,畢竟以縫紉為主,縫紉既熟,徐及其他。予談習技而不及女工者,以描鸞刺鳳之事,閨閣中人人皆曉,無俟予為越俎之談。其不及女工,而仍鄭重其事,不敢竟遺者,慮開后世逐末之門,置紡績蠶繰于不講也。雖說閑情,無傷大道,是為立言之初意爾。 文藝

學技必先學文。非曰先難后易,正欲先易而后難也。天下萬事萬物,盡有開門之鎖鑰。銷鑰維何?文理二字是也。尋常鎖鑰,一鑰止開一鎖,一鎖止管一門;而文理二字之為鎖鑰,其所管者不止千門萬戶。蓋合天上地下,萬國九州,其大至于無外,其小至于無內,一切當行當學之事,無不握其樞紐,而司其出入者也。此論之發,不獨為婦人女子,通天下之士農工賈,三教九流,百工技藝,皆當作如是觀。以許大世界,攝入文理二字之中,可謂約矣,不知二字之中,又分賓主。凡學文者,非為學文,但欲明此理也。此理既明,則文字又屬敲門之磚,可以廢而不用矣。天下技藝無窮,其源頭止出一理。明理之人學技,與不明理之人學技,其難易判若天淵。然不讀書不識字,何由明理?故學技必先學文。然女子所學之文,無事求全責備,識得一字,有一字之用,多多益善,少亦未嘗不善;事事能精,一事自可愈精。予嘗謂土木匠工,但有能識字記帳者,其所造之房屋器皿,定與拙匠不同,且有事半功倍之益。人初不信,后擇數人驗之,果如予言。粗技若此,精者可知。甚矣,字之不可不識,理之不可不明也。

婦人讀書習字,所難只在入門。入門之后,其聰明必過于男子,以男子念紛,而婦人心一故也。導之入門,貴在情竇未開之際,開則志念稍分,不似從前之專一。然買姬置妾,多在三五、二八之年,娶而不御,使作蒙童求我者,寧有幾人?如必俟情竇未開,是終身無可授之人矣。惟在循循善誘,勿阻其機,“撲作教刑”一語,非為女徒而設也。先令識字,字識而后教之以書。識字不貴多,每日僅可數字,取其筆畫最少,眼前易見者訓之。由易而難,由少而多,日積月累,則一年半載以后,不令讀書而自解尋章覓句矣。乘其愛看之時,急覓傳奇之有情節、小說之無破綻者,聽其翻閱,則書非書也,不怒不威而引人登堂入室之明師也。其故維何?以傳奇、小說所載之言,盡是常談俗語,婦人閱之,若逢故物。譬如一句之中,共有十字,此女已識者七,未識者三,順口念去,自然不差。是因已識之七字,可悟未識之三字,則此三字也者,非我教之,傳奇、小說教之也。由此而機鋒相觸,自能曲喻旁通。再得男子善為開導,使之由淺而深,則共枕論文,較之登壇講藝,其為時雨之化,難易奚止十倍哉?十人之中,拔其一二最聰慧者,日與談詩,使之漸通聲律,但有說話鏗鏘,無重復聱牙之字者,即作詩能文之料也。蘇夫人說“春夜月勝于秋夜月,秋夜月令人慘凄,春夜月令人和悅。”此非作詩,隨口所說之話也。東坡因其出口合律,許以能詩,傳為佳話。此即說話鏗鏘,無重復聱牙,可以作詩之明驗也。其余女子,未必人人若是,但能書義稍通,則任學諸般技藝,皆是鎖鑰到手,不憂阻隔之人矣。

婦人讀書習字,無論學成之后受益無窮,即其初學之時,先有裨于觀者:只須案攤書本,手捏柔毫,坐于綠窗翠箔之下,便是一幅畫圖。班姬續史之容,謝庭詠雪之態,不過如是,何必睹其題詠,較其工拙,而后有閨秀同房之樂哉?噫,此等畫圖,人間不少,無奈身處其地,皆作尋常事物觀,殊可惜耳。

欲令女子學詩,必先使之多讀,多讀而能口不離詩,以之作話,則其詩意詩情,自能隨機觸露,而為天籟自鳴矣。至其聰明之所發,思路之由開,則全在所讀之詩之工拙,選詩與讀者,務在善迎其機。然則選者維何?曰:在“平易尖穎”四字。平易者,使之易明且易學;尖穎者,婦人之聰明,大約在纖巧一路,讀尖穎之詩,如逢故我,則喜而愿學,所謂迎其機也。所選之詩,莫妙于晚唐及宋人,初中盛三唐,皆所不取;至漢魏晉之詩,皆秘勿與見,見即阻塞機鋒,終身不敢學矣。此予邊見,高明者閱之,勢必啞然一笑。然予才淺識隘,僅足為女子之師,至高峻詞壇,則生平未到,無怪乎立論之卑也。

女子之善歌者,若通文義,皆可教作詩余。蓋長短句法,日日見于詞曲之中,入者既多,出者自易,較作詩之功為尤捷也。曲體最長,每一套必須數曲,非力贍者不能。詩余短而易竟,如《長相思》、《浣溪紗》、《如夢令》、《蝶戀花》之類,每首不過一二十字,作之可逗靈機。但觀詩余選本,多閨秀女郎之作,為其詞理易明,口吻易肖故也。然詩余既熟,即可由短而長,擴為詞曲,其勢亦易。果能如是,聽其自制自歌,則是名士佳人合而為一,千古來韻事韻人,未有出于此者。吾恐上界神仙,自鄙其樂,咸欲謫向人寰而就之矣。此論前人未道,實實創自笠翁,有由此而得妙境者,切勿忘其所本。

以閨秀自命者,書、畫、琴、棋四藝,均不可少。然學之須分緩急,必不可已者先之,其余資性能兼,不妨次第并舉,不則一技擅長,才女之名著矣。琴列絲竹,別有分門,書則前說已備。善教由人,善習由己,其工拙淺深,不可強也。畫乃閨中末技,學不學聽之。至手談一節,則斷不容已,教之使學,其利于人己者,非止一端。婦人無事,必生他想,得此遣日,則妄念不生,一也;女子群居,爭端易釀,以手代舌,是喧者寂之,二也;男女對坐,靜必思淫,鼓瑟鼓琴之暇,焚香啜茗之余,不設一番功課,則靜極思動,其兩不相下之勢,不在幾案之前,即居床第之上矣。一涉手談,則諸想皆落度外,緩兵降火之法,莫善于此。但與婦人對壘,無事角勝爭雄,寧饒數子而輸彼一籌,則有喜無嗔,笑容可掬;若有心使敗,非止當下難堪,且阻后來弈興矣。

纖指拈棋,躊躇不下,靜觀此態,盡勾消魂。必欲勝之,恐天地間無此忍人也。

雙陸投壸諸技,皆在可緩。骨牌賭勝,亦可消閑,且易知易學,似不可已。

絲竹

絲竹之音,推琴為首。古樂相傳至今,其已變而未盡變者,獨此一種,余皆末世之音也。婦人學此,可以變化性情,欲置溫柔鄉,不可無此陶熔之具。然此種聲音,學之最難,聽之亦最不易。凡令姬妾學此者,當先自問其能彈與否。主人知音,始可令琴瑟在御,不則彈者鏗然,聽者茫然,強束官骸以俟其闋,是非悅耳之音,乃苦人之具也,習之何為?凡人買姬置妾,總為自娛。己所悅者,導之使習;己所不悅,戒令勿為,是真能自娛者也。嘗見富貴之人,聽慣弋陽、四平等腔,極嫌昆調之冷,然因世人雅重昆調,強令歌童習之,每聽一曲,攢眉許久,座客亦代為苦難,此皆不善自娛者也。予謂人之性情,各有所嗜,亦各有所厭,即使嗜之不當,厭之不宜,亦不妨自攻其謬。自攻其謬,則不謬矣。予生平有三癖,皆世人共好而我獨不好者:一為果中之橄欖,一為饌中之海參,一為衣中之繭。此三物者,人以食我,我亦食之;人以衣我,我亦衣之;然未嘗自沽而食,自購而衣,因不知其精美之所在也。諺云:“村人吃橄欖,不知回味。”予真海內之村人也。因論習琴,而謬談至此,誠為饒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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