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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老叔祖娓娓講官箴 少大人殷殷求仆從(2)

“卜士仁又沈吟了一會道:‘路呢,是有一條,不過是要我走一趟。’卜通道:‘如果叔公可以薦我差使,我便要了那張甚么功牌。’卜士仁道:‘這么說罷,我們大家賭個運氣,我們做伴到定海去走一趟。定海鎮的門政大爺,是我拜把子的兄弟,我去托他,把你薦在那里,吃一份口糧。這一趟的船錢,是各人各出。事情不成,我白賠了來回盤纏;如果事成了,你怎樣謝我?’卜通道:‘叔公怎說怎好,只請叔公吩咐就是了。’卜士仁道:‘如果我薦成功了你的差使,我要用你三個月口糧的。但是你每月的口糧都給了我,你自己一個錢都沒了,如何過得?我和你想一個兩得其便的法子:三個月的口糧,你分六個月給我,這六個月之中,每月大家用半個月的錢,你不至于吃虧,我也得了實惠了。你看如何?’卜通道:‘不知每月的口糧是多少?’卜士仁道:‘多多少少是大家的運氣,你此刻何必多問呢。’卜通道:‘那么就依叔公就是了。’卜士仁道:‘那功牌可是一塊錢,我是照本賣的,你不能少給一文。’卜通道:‘去吃一份口糧,也要用那功牌么?’卜士仁道:‘暫時用不著,你帶在身邊,總是有用的。將來高升上去,做百長,做哨官,有了這個,就便宜許多。’卜通道:‘這樣罷,侄孫身邊實在不多幾個錢,來不及買了。此刻一塊洋錢兌一千零二十文銅錢,我出了一千二百文。如果事情成功,我便要了,也照著分六個月拔還,每月還二百文罷。可有一層:事情不成功,我是不要他的。’卜士仁見有利可圖,便應允了。當日卜士仁叫添了一塊臭豆腐,留侄孫吃了晚飯。晚上又教他叩頭、請安、站班,各種規矩,卜通果然聰明,一學便會。”次日一早,公孫兩個,附了船到定海去。在路上,卜士仁悄悄對卜通道:‘你要得這功牌的用處,你就不要做我侄孫。’卜通吃驚道:‘這話怎講?’卜士仁道:‘這張功牌填的名字叫做賈沖,你要了他,就要用他的名字,不能再叫卜通了。’卜通還不懂其中玄妙,卜士仁逐一解說給他聽了,他方才明白。說道:‘那么我一輩子要姓賈,不能姓卜的了?’卜士仁道:‘只要你果然官做大了,可以呈請歸宗的。’卜通又不懂那歸宗是甚么東西,卜士仁又再三和他解說,他才明白。卜士仁道:‘有此一層道理,所以你不能做我的侄孫了。回來到了那邊,你叫我一聲外公,我認你做外孫罷。’兩個商量停當,又把功牌交給卜通收好。

“到了定海,卜士仁帶著卜通,問到了鎮臺衙門。挨到門房前面,探頭探腦的張望。便有人問找那個的。卜士仁忙道:‘在下要拜望張大爺,不知可在家里?’那人道:‘那么你請里面坐坐,他就下來的。’卜士仁便帶了卜通到里面坐下。歇了一會,張大爺下來了,見了卜士仁,便笑吟吟的問道:‘老大哥,是甚么風吹你到這里的?許久不見了。’卜士仁也謙讓了兩句,便道:‘我有個外孫,名叫賈沖,特為帶他來叩見你。’說罷,便叫假賈沖過來叩見。賈沖是前一夜已經演習過的,就走過來跪下,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起來又請了一個安。張大爺道:‘好漂亮的孩子!’卜士仁道:‘過獎了。’又交代賈沖道:‘張大爺是我的把兄,論規矩,你是稱呼太老伯的;然而太覙瑣了,我們索性親熱點,你就叫一聲叔公罷。’張大爺道:‘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問:‘幾歲了?一向辦甚么事?’卜士仁道:‘一向在鄉下,不曾辦過甚么。我在江蘇的時候,曾經代他弄了個六品功牌,打算拜托老弟,代他謀個差使當當,等他小孫子歷練歷練。’張大爺道:‘老大哥,你也是官場中過來人,文武兩途總是一樣的,此刻的世界,唉!還成個說話嗎!游擊、都司,空著的一大堆;守備、千總,求當個什長,都比登天還難;靠著一個功牌,想當差使,不是做兄弟的說句荒唐話,免了罷。’卜士仁忙道:‘不是這么說。但求鼎力位置一件事,或者派一分口糧,至于事情,是無論甚么都不拘的。’張大爺道:‘那么或者還有個商量。’卜士仁連連作揖道謝。”

“賈沖此時真是福至心靈,看見卜士仁作揖,他也走前一步,請了個安,口稱:‘謝叔公大人栽培。’張大爺想了一會道:‘事情呢,是現成有一個在這里,但是我的意思,是要留著給一個人的。’卜士仁連忙道:‘求老弟臺栽培了罷。左右老弟臺這邊衙門大,機會多,再揀好的栽培那一位罷。’說時,賈沖又是一個安。張大爺道:‘但不知你們可嫌委屈?’卜士仁道:‘豈有此理!你老弟臺肯栽培,那是求之不得的,那里有甚委屈的話!’張大爺道:‘可巧昨天晚上,上頭攆走了一個小跟班。方才我上去,正是上頭和我要人。這個差使,只要當得好,出息也不算壞。現在的世界,隨便甚么事,都是事在人為的了。但不知老大哥意下如何。’卜士仁道:‘我當是一件甚么事,老弟臺要說委屈。這是面子上的差使,便連我愚兄也求之不得,何況他小孩子,就怕他初出茅廬,不懂規矩,當不來是真的。’張大爺道:‘這個差使沒有甚么難當,不過就是跟在身邊,伺候茶煙,及一切零碎的事。不過就是一樣,一天到晚是走不開的,除了上頭到了姨太太房里去睡了,方才走得開一步。’卜士仁道:‘這是當差的一定的道理,何須說得。但怕他有多少規矩禮法,都不懂得,還求老弟臺教訓教訓。’張大爺道:‘這個他很夠的了,但是穿的衣服不對。’低頭想了一想道:‘我暫時借一身給他穿罷。’賈沖又忙忙過來請安謝了。張大爺就叫三小子去取了一身衣服,一雙挖花雙梁鞋子來,叫他穿上。那身衣服,是一件嫩藍竹布長衫,二藍寧綢一字肩的背心。賈沖換上了,又換鞋子。張大爺道:‘衣服長短倒對了,鞋子的大小對不對?’賈沖道:‘小一點,不要緊的,還穿得上。’穿上了,又向張大爺打了個扦謝過,張大爺笑道:‘這身衣服還是我五小兒的,你就穿兩天罷。’賈沖又道了謝。卜士仁道:‘穿得小心點,不要弄壞了;弄臟了,那時候賠還新的,你叔公還不愿意呢。’張大爺又道:‘你的帽子也不對,不要戴罷,左右天氣不十分冷。還要重打個辮子。’三小子在旁邊聽了,連忙叫了剃頭的來,和他打了一根油松辮子。張大爺端詳一會道:‘很過得去了。’”

“這時候,已是吃中飯的時候了,便留他祖孫兩個便飯。吃飯中間,張大爺又教了賈沖多少說話;又叫他買點好牙粉,把牙齒刷白了;又交代蔥蒜是千萬吃不得的。卜士仁在旁又插嘴道:‘叔公教你的,都是金石良言,務必一一記了,不可有負栽培。’一時飯罷,略為散坐一會,張大爺便領了賈沖上去。賈沖因為鞋子小,走起路來,一扭一捏的,甚為好看。果然總鎮李大人一見便合,叫權且留下,試用三天再說。三天過后,李大人便把他用定了,批了一分口糧給他。”

他從此之后,便一心一意的伺候李大人,又十分會巴結,大凡別人做不到的事,他無有做不到的。李大人站起來,把長衣一撩,他已是雙手捧了便壺,屈了一膝,把便壺送到李大人胯下。李大人偶然出恭,他便拿了水煙袋,半跪著在跟前裝煙;李大人一面才起來,他早已把馬子捧到外間去了;連忙回轉來,接了手紙,才帶馬子蓋出去;跟著就是捧了熱水進來,請李大人洗手。凡此種種,雖然是他叔祖教導有方,也是他福至心靈,官星透露,才得一變而為聞一知十的聰明人。所以不到兩個月功夫,他竟做了李大人跟前第一個得意的人,無論坐著睡著,寸步離他不得。又多賞了他一分什長口糧,他越是感激厚恩的了不得。卻有一層,他面子上雖在這里當差,心里卻是做官之念不肯稍歇,沒事的時候和同事的談天,不出幾句話,不是打聽捐官的價錢,便是請教做官的規矩。同事的既妒他的專寵,又嫌他的呆氣,便相約叫他‘賈老爺’。他道:‘你們莫笑我,我賈沖未必沒有做老爺的時候。’同事的都不理他。

光陰似箭,不覺在李大人那里伺候了三四個年頭,他手下也積了有幾個錢了。李大人有個兒子,捐了個同知,從京里引見了回來,向李大人要了若干錢,要到河南到省去。這位少大人是有點放誕不羈的,暗想此次去河南,行李帶的多,自己所帶兩個底下人恐怕靠不住,看見賈沖伺候老人家,一向小心翼翼,若得他在路上招呼,自己可少煩了多少心,不如向老人家處要了他去,豈不是好。主意定了,便向李大人說知此意。李大人起初不允,禁不得少大人再四相求,無奈只得允了。叫了賈沖來說知,并且交代送到河南,馬上就趕回來,路上不可耽擱。賈沖得了這個差使,不覺大喜。”

正是:騰身逃出奴才籍,奮力投歸仕宦林。不知賈沖此次跟了小主人出去。有何可喜之處,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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