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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孝堂上伺候竟奔忙 親族中冒名巧頂替(2)

說話之間,外面投進帖子來,是上??h到了,卜、莫兩個,便連忙跑到門外去站班。我做知客的,自不免代他迎了出去,先讓到客座里。這位縣尊是穿了補褂來的,便在客座里罩上玄青外褂,方到靈前行禮。卜、莫兩個,早跑到孝堂里,筆直的垂手挺腰站著班。上??h行過禮之后,仍到客座里,脫去罩褂坐下,才向我招呼,問貴姓臺甫。此時我和上??h對坐在炕上。卜、莫兩個,在下面交椅上,斜簽著身子,把臉兒身子向里,只坐了半個屁股。上海縣問:“道臺來過沒有?”他兩個齊齊回道:“還沒有來。”忽然外面轟轟放了三聲大炮,把云板聲音都蓋住了,人報淞滬厘捐局總辦周觀察、糖捐局總辦蔡觀察同到了。上??h便站起來到外頭去站班迎接,卜、莫兩個,更不必說了。這兩位觀察卻是罩了玄青褂來的,徑到孝堂行禮,他三個早在孝帳前站著班了。行禮過后,我招呼著讓到客座升炕;他兩個就在炕上脫去罩褂,自有家人接去。略談了幾句套話,便起身辭去。大家一齊起身相送。到得大門口時,上??h和卜、莫兩個先跨了出去,垂手站了個出班;等他兩個轎子去后,上海縣也就此上轎去了,卜、莫兩個,仍舊是站班相送。從此接連著是會審委員、海防同知、上海道,及各局總辦、委員等,紛紛來吊。卜、莫兩個,但是遇了州縣班以上的,都是照例站班,計醉公又未免有些瑣事,所以這知客竟是我一個人當了。幸喜來客無多,除了上海幾個官場之外,就沒有甚么人了。

忙到十二點鐘之后,差不多客都到過了。開上飯來,醉公便抬呼升冠升珠,于是大眾換過小帽,脫去外褂,法人也脫去白袍。因為人少,只開了一個方桌,我和卜、莫兩個各坐了一面,繆、計二人同坐了一面。醉公起身把酒。我正和莫可文對坐著,忽見他襟頭上垂下了一個二寸來長的紙條兒,上頭還好象有字,因為近視眼,看不清楚,故意帶上眼鏡,仔細一看,上頭確是有字的,并且有小小的一個紅字,象是木頭戳子印上去的。我心中莫名其妙,只是不便做聲。席間談起來,才知道莫可文現在新得了貨捐局稽查委員的差使。卜子修是城里東局保甲委員,這是我知道的。大家因是午飯,只喝了幾杯酒就算了。

吃過飯后,莫可文先辭了去。我便向卜子修問道:“方才可翁那件袍子襟上,拴著一個紙條兒,上頭還有幾個字,不知是甚道理?”“卜子修愕然雄”與“群氓”理論體系。認為社會歷史中起決定作用的是,棱了一棱,才笑道:“我倒不留神,他把那個東西露出來了。”醉公道:“正是。我也不懂,正要請教呢。那紙條兒上的字,都是不可解的,末末了還有個甚么四十八兩五錢的碼子?!辈纷有拗皇切?。我此時倒省悟過來了。禁不住醉公釘著要問,卜子修道:“莫可翁他空了多年下來了,每有應酬,都是到兄弟那邊借衣服用。今天的事,兄弟自己也要用,怎么能夠再借給他呢。兄弟除了這一身灰鼠之外,便是羔皮的。褂子是個小羔,還可以將就用得,就借給了他。那件袍子,可是毛頭太大了,這個天氣穿不住。叫他到別處去借罷,他偏又交游極少,借不出來。幸得兄弟在東局多年,彩衣街一帶的衣莊都認得的,同他出法子,昨天去拿了兩件灰鼠袍子來,說是代朋友買的,先要拿去看過,看對了才要;可是這個朋友在吳淞,要送到吳淞去看,今天來不及送回來,要耽擱一天的。那衣莊上看兄弟的面子,自然無有不肯的;不過交代說,鈕絆上的碼子是不能解下來的,解了下來,是一定要買的。其實解了下來,穿過之后,仍舊替他拴上,有甚要緊。這位莫可翁太老實了,恐怕他們拴的有暗記,便不敢解下來。大約因為有外褂罩住,想不到要寬衣吃飯,穿衣時又不曾掖進去,就露了人眼。真是笑話!”醉公聽了方才明白。

坐了一會,家人來說馬車來了,我也辭了回去。換過衣服,說起今天的情形,又提到陳稚農要宣付史館一節,不禁嘆道:“從此是連正史都不足信的了!”繼之道:“你這樣說,可當《二十四史》都是信史了?”我道:“除他之外,難道還有比他可信的么?”繼之道:“你只要去檢出《南北史》來看便知,盡有一個人的列傳,在這一朝是老早死了,在那一朝卻又壽登耄耋的,你信那一面的好?就舉此一端,已可概其余了。后人每每白費精神,往往引經注史,引史證經,生在幾千年之后,瞎論幾千年以前的事,還以為我說得比古人的確。其實極顯淺的史事,隨便一個小學生都知道的,倒沒有人肯去考正他。”我道:“是一件甚么史事?”繼之道:“天下最可信的書莫如經?!抖Y記》上載的:‘文王九十七乃終,武王九十三而終?!@可是讀過《禮記》的小孩子都知道的,武王十三年伐紂,十九年崩;文王是九十七歲死的,再加十九年,是一百十六歲;以此算去,文王二十三歲就生武王的了。《通鑒》卻載武王生于帝乙二十三祀,計算起來,這一年文王六十三歲。請教依那一說的好?還有一層:依了《通鑒》,武王十九年崩,那年才得五十四歲;那又列入六經的《禮記》,反以不足信了。有一說,說是五十四歲是依《竹書紀年》的。《竹書紀年》托稱晉太康二年,發魏襄王墓所得的,其書未經秦火,自是可信。然而我看了幾部版子的《竹書紀年》,都載的是武王九十四歲,并無五十四歲之說。據此看來,九十三、九十四,差得一年,似是可信的了,似乎可以印證《禮記》的了;然而武王死了下來,他的長子成王,何以又只得十三歲?難道武王八十一歲才生長子的么?你只管拿這個翻來復去的去反復印證,看可能尋得出一個可信之說來?這還是上古的事。最近的莫如明朝,并且明朝遺老,國初尚不乏人,只一個建文皇帝的蹤跡,你從那里去尋得出信史來!再近點的,莫如明末,只一個弘光皇帝,就有人說他是個假的,說是張獻忠捉住了老福王宰了,和鹿肉一起煮了下酒,叫做‘福祿酒’;那時候福王世子,亦已被害了,家散人亡,庫藏亦已散失,這廝在冷攤上買著了福王那顆印,便冒起福王來。亦有人說,是福王府中奴仆等輩冒的。但是當時南都許多人,難道竟沒有一個人認得他的,貿貿然推戴他起來,要我們后人瞎議論,瞎猜摩?但是看他童妃一案,始終未曾當面,又令人不能不生疑心。象這么種種的事情,又從那里去尋一個信據?”我道:“據此看來,經史都不能信的了?”繼之道:“這又不然。總而言之,不能泥信的就是了。大凡有一篇本紀,或世家,或列傳的,總有這個人;但不過有這個人就是了,至于那本紀、世家、列傳所說的事跡,只能當小說看,何必去問他真假。他那內中或有裝點出來的,或有傳聞失實的,或有故為隱諱的,怎么能信呢。譬如陳稚農宣付史館,將來一定入《孝子傳》的了。你生在今日,自然知道他不是孝子;百年以后的人,那就都當他孝子了。就如我們今日看古史,那些《孝子傳》,誰敢保他那里頭沒有陳稚農其人呢?!?

說話之間,外面有人來請繼之去有事。繼之去了,我又和金子安們說起今天莫可文袍子上帶著紙條兒的事,大家說笑一番。我又道:“這兩個人,我都是久仰大名的,今日見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子安道:“據此說來,那兩個人又是一定有甚故事的。你每每叫人家說故事,今天你何妨說點給我們聽呢?!蔽业馈!罢f是可以,叫我先說那一個呢?”德泉道:

“你愛先說誰就說誰,何必問我們呢。”

我道:“我頭一次到杭州,就聽得這莫可文的故事。原來他不叫莫可文,叫莫可基。十八歲上便進了學,一直不得中舉;保過兩回廩,都被革了。他的行為,便不必說了。一向以訓蒙為業;但是訓蒙不過是個名色,骨子里頭,唆攬詞訟,魚肉鄉民,大約無所不為的了。到三十歲頭上,又死了個老婆,便又借著死老婆為名,硬派人家送奠分,撈了幾十吊錢。可巧出了那莫可文的事??晌氖强苫牡仗眯值堋?晌牡睦献?,是一個江西候補縣丞,候了不知若干年,得著過兩次尋常保舉;好容易捱得過了班,滿指望署缺抓印把子,誰知得了一病,就此嗚呼了。可文年紀尚輕,等到三年服滿之后,才得二十歲左右,一面娶親,一面想克承父志,便寫信到京城,托人代捐了一個巡檢,并代辦驗看,指省江蘇,到部領憑。領到之后,便寄到杭州來。誰知可文連一個巡檢都消受不起!部憑寄到后,正要商量動身到省稟到,不料得了個急痧癥死了??苫堑仗酶绺?,至親骨肉無多,不免要過來幫忙,料理喪事。虧得他足智多謀,見景生情,便想出一個法子來,去和弟婦商量說:此刻兄弟已經死了,又沒留下一男半女,弟婦將來的事,我做大伯子的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但是我只靠著教幾個小學生度日,如何來得及呢。兄弟捐官的憑照,放在家里,左右是沒用的,白糟蹋了;不如拿來給我,等我拿了他去到省,弄個把差使,也可以雇家,總比在家里坐蒙館好上幾倍。他弟婦見人已死了,果然留著也沒用,又不能抵錢用的,就拿來給了他。他得了這個,便馬上收拾趁船,到蘇州冒了莫可文名字去稟到?!?

正是:源流雖一派,涇渭竟難分。未知假莫可文稟到之后,尚有何事,且待下回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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