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49章 教供辭巧存體面 寫借據別出心裁(2)

飯后,端甫對繼之道:“今天我來,有一件奇事奉告。”繼之忙問:“甚么事?”端甫道:“自從繼翁薦我給茍觀察看病后,不到兩三天,就有一個人來門診,說是有了個怔忡之癥,夜不成寐,聞聲則驚,求我診脈開方。我看他六脈調和,不象有病的,便說你六脈里面,都沒有病象,何以說有病呢。他一定說是晚上睡不著,有一點點小響動,就要嚇的了不得。我想這個人或者膽子太小之過,這膽小可是無從醫起的,雖然藥書上或有此一說,我看也不過說說罷了,未必靠得住,就隨便開了個安神定魄的方子給他。他又問這個怔忡之癥會死不會。我對他說:‘就是真正得了怔忡之癥,也不見得一時就死,何況你還不是怔忡之癥呢。’他又問忌嘴不忌,我回他說不要忌的,他才去了。不料明天他又來,仍舊是覙覙瑣瑣的問,要忌嘴不要,怕有甚么吃了要死的不。我只當他一心怕死,就安慰他幾句。誰知他第三天又來了,無非是那幾句話,我倒疑心他得了痰病了。及至細細的診他脈象,卻又不是,仍舊胡亂開了個寧神方子給他。叫他纏了我六七天。上前天我到茍公館里去,可巧巧兒碰了那個人。他一見了我,就漲紅了臉,回身去了。當時我還不以為意,后來仔細一想,這個情形不對,我來看病時,口口聲聲說的病情,和茍觀察一樣的,卻又口口聲聲只問要忌嘴不要,吃了甚么是要死的,從來沒問過吃了甚么快好的話,這個人又是茍公館里的人,不覺十分疑惑起來。要等他明天再來問他,誰知他從那天碰了我之后,就一連兩天沒來了。真是一件怪事!我今天又細細的想了一天,忽然又想起一個疑竇來:他天天來診病,所帶來的原方,從來是沒有抓過藥的。大凡到藥鋪里抓藥,藥鋪里總在藥方上蓋個戳子,打個碼子的;我最留神這個,因為常有開了要緊的藥,那病人到那小藥鋪子里去抓,我常常知照病人,誰家的藥靠得住,誰家的靠不住,所以我留神到這個。繼翁,你看這件事奇不奇!”我和繼之聽了,都不覺棱住了。我想了一想道:“這個是他家甚么人,倒不得明白。”端甫道:“他家一個少爺,一個書啟老夫子,一個帳房,我都見過的。并且我和他帳房談過,問他有幾位同事,他說只有一個書啟,并無他人。”我道:“這樣說來,難道是底下人?”端甫道:“那天我在他們廳上碰見他,他還手里捧著個水煙袋抽煙,并不象是個下人。”繼之道:“他跟來的窮親戚本來極多,然而據他說,早都打發完了。”端甫道:“不問他是誰,我今天是過來給繼翁告個罪,那個病我可不敢看了。他家有了這種人,不定早晚要出個甚么岔子,不要怪到醫生頭上來。”繼之道:“這又何必呢。端翁只管就病治病,再知照他忌吃甚么,他要在旁邊出個甚么岔子,可與你醫生是不相干的。”端甫道:“好在他的病,也不差甚么要痊愈了。明天他再請我,我告訴他要出門去了,叫他吃點丸藥。他那種闊佬,知道我動了身,自然去請別人;等別人看熟了,他自然就不請我了。”說罷,又談了些別的話,方才辭去。

我和繼之參詳這個到底是甚么人,聽那個聲口,簡直是要探聽了一個吃得死的東西,好送他終呢。繼之道:“誰肯作這種事情,要就是他的兒子。”我道:“干是旁人是不肯干這個的。干到這個,無非為的是錢,旁人干了下來,錢總還在他家里,未必拿得動他的。要說是兒子呢,未必世上真有這種梟獍。”繼之道:“這也難說,我已經見過一個差不多的了。這里上海有一個富商,是從極貧寒、極微賤起家的。年輕時候,不過提個竹筐子,在街上叫賣洋貨,那出身就可想而知了。不多幾時便發了財,到此刻是七八家大洋貨鋪子開著,其余大行大店,他有股分的,也不知多少。生下幾個兒子,都長大成人了。內中有一個最不成器的,終年在外頭非嫖即賭,他老子知道了,便限定他的用錢,每月叫帳房支給他二百洋錢。這二百塊錢,不定他兩三個時辰就化完了,那里夠他一個月的用。鬧到不得了,便在外頭借債用。起初的時候,仗著他老子的臉,人家都相信他,商定了利息,訂定了日期,寫了借據;及至到期向他討時,非但本錢討不著,便連一分幾厘的利錢也付不出。如此攪得多了,人家便不相信他了。”他可又鬧急了,找著一個專門重利盤剝的老西兒,要和他借錢,老西兒道:‘咱借錢給你是容易的,但是你沒有還期,咱有點不放心,所以啊,咱就不借了。’他說道:‘我和你訂定一個日子,說明到期還你;如果不還,憑你到官去告。好了罷?’老西兒道:‘哈哈!咱老子上你的當呢!打到官司,多少總要化兩文,這個錢叫誰出啊!你說罷,你說訂個甚期限罷?’他說道:‘一年如何?’老西兒搖頭不說話。他道:‘半年如何?’老西兒道:‘不對,不對。’他道:‘那么準定三個月還你。’老西兒哈哈大笑道:‘你越說越不對了。’他想這個老西兒,倒不信我短期還他,我就約他一個遠期,看他如何。他要我訂遠期,無非是要多刮我幾個利錢罷了,好在我不在乎此。因說:‘短期你不肯,我就約你的長期,三年五年,隨便你說罷。’老西兒搖搖頭。他急道:‘那么十年八年,再長久了,恐怕你沒命等呢!’老西兒仍是搖頭不語。他著了氣道:‘長期又不是,短期又不是,你不過不肯借罷了。你既然不肯借,為甚不早說,耽擱我這半天!’老西兒道:‘咱老子本說過不借的啊。但是看你這個急法兒,也實在可憐,咱就借給你;但是還錢的日期,要我定的。’他道:‘如此要那一天還?你說。’老西兒道:‘咱也不要你一定的日子,你只在借據上寫得明明白白的,說我借到某人多少銀子,每月行息多少,這筆款子等你的爸爸死了,就本利一律清算歸還,咱就借給你了。’他聽了一時不懂,問道:‘我借你的錢,怎么要等你的爸爸死了還錢?莫非你這一筆款子,是專預備著辦你爸爸喪事用的么?’老西兒道:‘呸!咱說是等你的爸爸死了,怎么錯到咱的爸爸頭上來!呸,呸,呸!’他心中一想,這老西兒的主意卻打得不錯,我老頭子不死,無論約的那一年一月,都是靠不住的,不如依了他罷。想罷,便道:‘這倒依得你。你可以借一萬給我么?’老西兒道:‘你依了咱,咱就借你一萬,可要五分利的。’他嫌利息太大。老西兒說道:‘咱這個是看見款子大,格外相讓的;咱平常借小款子給人家,總是加一加二的利錢呢。’兩個人你爭多,我論少,好容易磋磨到三分息。那老西兒又要逐月滾息,一面不肯,于是又重新磋磨,說到逐年滾息,方才取出紙筆寫借據。

“可憐那位富翁的兒子,從小不曾好好的讀書,提起筆來,要有十來斤重。平常寫十來個字的一張請客條子,也要費他七八分鐘時候,內中還要犯了四五個別字。筆畫多點的字,還要拿一個字來對著臨仿。及至仿了下來,還不免有一兩筆裝錯的。此刻要他寫一張借據,那可就比新貢士殿試寫一本策還難點了。好容易寫出了‘某人借到某人銀一萬兩’幾個字,以后便不知怎樣寫法。沒奈何,請教老西兒。老西兒道:‘咱是不懂的,你只寫上等爸爸死了還錢就是。’他一想,先是爸爸兩個字,非但不會寫,并且生平沒有見過。不要管他,就寫了父親罷。提起筆來先寫了一個‘父’字,卻不曾寫成‘艾’字,總算他本事的了。又寫了半天,寫出一個‘親’字來,卻把左半邊寫了個‘幸’字底下多了兩點,右半邊寫成一個‘頁’字,又把底下兩點變成個‘兀’字。自己看看有點不象,也似乎可以將就混過去了。又想一想,就寫‘死了’兩個字,總不成文理,卻又想不出個甚么字眼來。拿著筆,先把寫好的念了一遍。偏又在‘父’字上頭,漏寫了個‘等’字,只急得他滿頭大汗。沒奈何,放下筆來說道:‘我寫不出來,等我去找一個朋友商量好稿子,再來寫罷。’老西兒沒奈何,由他去。”

“他一走走到一家煙館里,是他們日常聚會所在,自有他的一班嫖朋賭友。他先把緣由敘了出來,叫眾人代他想個字眼。一個道:‘這有甚么難!只要寫“等父親死后”便了。’一個說:‘不對,不對。他原是要避這個死字,不如用“等父親歿后”。’一個道:‘也不好。我往常看見人家死了父母,刻起訃帖來,必稱孤哀子,不如寫“等做孤哀子后”罷’。”

正是:局外莫譏墻面子,此中都是富家郎。不知到底鬧出個甚么笑話,且待下回再記。

主站蜘蛛池模板: 博湖县| 临武县| 泉州市| 左云县| 石台县| 扎囊县| 清苑县| 巴彦县| 余干县| 大英县| 小金县| 日土县| 百色市| 嘉禾县| 天祝| 岳池县| 海口市| 延津县| 永仁县| 昭觉县| 福州市| 伽师县| 湖北省| 高雄市| 阿克苏市| 金湖县| 彭泽县| 于都县| 晋江市| 都昌县| 敦化市| 溧水县| 平利县| 泸溪县| 海盐县| 泰宁县| 漾濞| 江山市| 岐山县| 建瓯市| 始兴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