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中國經濟發燒了:診斷中國大通脹(3)
- 郎咸平說:中國經濟到了最危險的邊緣
- 郎咸平 孫晉
- 3803字
- 2015-09-29 16:00:26
內因論:究竟是“民工荒”,還是“招工多”?
內因論說到底是短缺論,由供不應求助推物價上漲。具體來說,勞工不足所以工資上漲,其他的生產要素依此類推,都是短缺導致價格上漲,因此出現通貨膨脹。可是,我想先請問一句:要是工資漲了,物價房租水電煤氣也都漲了,那么,工資究竟是漲了還是沒漲?如果工資實際上沒漲多少,那么短缺論之下的通脹是不是只看名義物價,而不管紙幣本身的購買力?這一兩年,超市里的東西,不管是大米豆油還是瓜果蔬菜,都翻了一番吧,不少水果的漲幅恐怕還不止這么點兒,可是,有多少老百姓的收入也翻了一番呢?
如果我們承認紙幣購買力在下降,那么工資名義上的上漲多大程度上是因為紙幣貶值,又有多大程度上是因為勞工短缺呢?因為我們的統計極度不完善,所以我只能用生活里的經驗觀察來進行估計。先參照富士康,假設工資漲幅是30%,但是你覺得紙幣貶值了50%,那么勞工工資實際上是在下降;而如果你覺得紙幣貶值了20%,那么勞工短缺也只能為勞工爭取到10%的好處。換言之,在紙幣購買力貶值的情況下,要素短缺對要素價格的上漲并沒有那么大的實際影響。
但是,我不是說夏斌的觀點是錯的,相反,順著他的思路,我們會發現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短缺究竟是因為需求增長過快,還是供給不足?供給和需求的關系變化不是突然發生的,而是有著它自身的邏輯。“民工荒”這個概念根本就是本末倒置,我們誤以為是勞工供給不足,所以導致各地招工難。實際上呢?根本不是“民工荒”,而是“招工多”。統計局有很多不同數據,這些數據差距很大,但是人口普查是基本靠譜的,特別是第六次。第六次人口普查糾正了一個長期以來的謬誤,我們過去一直覺得四川、河南是人口大省,這怎么可能呢?全世界每個國家內部的人口都是跟經濟成正比的,哪里錢多,哪里人就多,就這么簡單。這次普查告訴我們,廣東省是全國人口第一大省,過去10年里,東部人口的比重一直在增加,而中部、西部和東北地區的人口比重一直在下降。更重要的是,過去10年里中國的勞動力總量增加了1億人。但是,我覺得這個還是被低估了。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們定義勞動力是指年齡在16歲至59歲之間的人口,而實際情況是超齡繼續工作的人比比皆是。
這個對短缺論有什么影響呢?根據統計局對人口的分析,勞動力供給的拐點是2013年。也就是說,過去四五年里,我們年年開春都能聽到所謂的“民工荒”,這種“荒”的背后,勞動力其實一直在增加,只不過這個增幅不及企業用工需求的增幅,所以才招不到人。
政府投資論:這才是一切的根本!
內因論留給我們的問號是:哪里來的亢奮需求?外因論沒解決的是:國際金融危機以后,明明外匯儲備增速開始放緩,可為什么2011年通貨膨脹異常抬頭?與此同時,外因論在宏觀總量上的蔚然效果在哪里?20萬億元人民幣可都是央行真金白銀注入了銀行體系,即便在85萬億元的貨幣供應量面前也是個龐然大物,可是怎么就看不見了呢?
政府投資論恰恰能統一這兩個理論并回答其派生的三個問題。不可否認,20多萬億元人民幣的外匯儲備給我們打下了殷實的基礎。各位應該都曉得,我們外匯儲備的基礎是貿易順差,我們在2004年以前10年里貿易順差每年不過只有三四百億美元,但是到了2005年破千億美元,2006年1775億美元,2007年2622億美元。可是我們用得非常省,因為2007年就開始了通貨膨脹,一直到金融海嘯前夕,我們還在“雙防”,畢竟2008年的官方通脹高達5.9%,于是我們就嚴格控制信貸,打壓經濟。現在看來,和今天相比,那時的CPI和房價都是那么溫和。
到這里我簡單總結一下,從2005年開始我們的外貿賺了不少美元,由此給銀行體系注入不少人民幣,但是2007年就開始打壓通脹,所以這個殷實的家底直到2009年之前一直沒用上。
但是,4萬億改變了一切。有一個指標最具說服力,就是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為了讓各位更容易理解,我通常把它叫做鋼筋水泥。我計算了2005年到2011年的增速,2009年之前的增速都在25%左右,可是到了2009年突然升至30%,一舉突破20萬億元。貨幣供應量也非常驚人,從不足50萬億元一下子突破了60萬億元。可怕的是,本來經濟已經企穩,可我們依然繼續亢奮投資,2010年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雖然有所回落,但是因為基數太大,固定資產投資完成額相對貨幣供應量的比例竟然達到了破天荒的38.32%。這股龐大的支出,從上游到下游,驅使整個國民經濟產生了非理性的亢奮需求。
按照內因論,既然勞動力價格上升,企業就應該少招人,怎么會招不夠呢?通過調研,我們發現最缺人的是基建、建筑和房地產行業,這些行業出現“民工荒”的背后其實是因為需要的工人太多,這也從側面反映出大量信貸資金被投入到了這些行業。
所以,內因論不得不面對的問題是,短缺不是因為什么結構調整,也不是因為什么資源短缺,更不是因為人口紅利衰減而帶來的勞工緊缺,而是因為需求的異常亢奮。當然,我不是說內因論是錯的,人口拐點不是2013年到來嗎?就像日本制造業騰飛的過程中飽受勞動力短缺之苦一樣,我們中國經濟馬上也要迎來這種內生性通脹的考驗了。如果再不進行科學調控,三大因素疊加在一起,一定會造成更可怕的后果。
六、控制中國通脹的四大建議
那么如何防范這三大通脹風險呢?
第一,外因論提醒我們外匯儲備這個殷實的家底是源頭禍水,因此必須釜底抽薪,加以控制。周其仁對此已經提出了很不錯的建議,就是用財政資源購買美元,使本來流向民間的資金被政府收回。我順著這個思路講,長期的做法應該是控制貿易順差和外商投資,具體手段包括適度啟動人民幣升值,調低出口退稅,或者其他綜合手段如產業結構調整來適度控制貿易順差的規模。同時,修改對地方政府的考核指標,有效優化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資項目,從而控制外商直接投資的規模。
第二,外因之所以能傳遞進來,也是因為我們內部的問題。按照內因論的思路,我們需要加快經濟轉型,深化經濟結構調整。我順著夏斌的思路作出推論,內因論等于承認了工資和生活成本都在快速上漲,如果政策得當,讓工資上漲的幅度快過生活成本,那么,通貨膨脹對老百姓的傷害就能降到最低。
第三,一切的根本都是因為政府投資,由此帶來的非理性亢奮盤活了洶涌而來的貨幣。有了大量涌入的貨幣,這個異常亢奮的需求就導致國內要素全面緊缺,從勞動力到自然資源的價格都因此大幅上漲。對我們來講,當務之急是遏制地方政府的舉債投資沖動,調整商業銀行目前的粗放管理模式,走出現在這種“上市圈錢補充資本,大舉放貸,再去排隊圈錢”的怪圈。現在,地方政府跟國有銀行借錢,因為兩頭都是國家的,而且國有銀行的地方主管也不想計提壞賬,影響自己的仕途,所以國有銀行往往對地方政府網開一面。如果我們想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進行兩個重大改革:其一是利率市場化,這樣非國有銀行才能對國有銀行形成真正的競爭壓力;其二是銀行放開對民營資本的準入,這樣民營資本會以市場化的高利率吸收存款,如此既能吸回流動性資金,又能給予地方政府的投資項目帶來真正的約束。
第四,我們還應該警惕行政型通貨膨脹和壟斷型價格上漲。比如石油,現在的國際油價并沒有2008年高,可是國內成品油價格卻比那時候要高出不少,這里面究竟有多少是燃油稅的問題、多少是所謂暴利稅的問題,又有多少是壟斷企業借優勢地位壟斷定價的問題呢?再比如電價,電廠虧損的根本原因是上網電價偏低,而不是居民零售電價的問題,電廠的成本利潤還相對透明,可是中間抽成賺大錢的壟斷電網是不是傷害了老百姓的利益?這種情況下,貿然調高電價和以階梯電價之名提高電價都會推高物價。類似的,銀行、民航、公路、土地一級開發等等,都存在這樣的問題。
我們應該注意到因為壟斷國企都處在國民經濟的基礎地位,其任何漲價行為都會對整體物價產生巨大的疊加效應,因此這種漲價必須慎之又慎。相反,我認為在必要情況下,應該讓部分壟斷企業適當虧損,以此補貼老百姓。針對這一點,北京就做得比較好。北京推出了交通補貼,王岐山任北京市市長時壓低了公交價格,把補貼從20億元增加到40億元。現在就這個政策每年的補貼有100億元。這樣既能引導老百姓出門多采用公共交通,緩解交通壓力,又能讓老百姓得到實惠。
說到這里,大家應該看到我們三個人的理論其實沒有那么大的矛盾。我再把脈絡理一下,2007—2008年的通貨膨脹主要是外因驅動,而央行沒有從源頭處理,錯失改革良機;積攢下來的20萬億元存底,乘上杠桿效應,燒起了2010—2011年的通貨膨脹。而無論是高鐵還是基建的熱情本來應該至少提前6個月熄滅的,可惜遲疑了。當然,我們能體會到貨幣當局的苦心,畢竟中國的統計數據基礎如此不堪,中國的貨幣政策決策體系如此特殊,美聯儲有格林斯潘尚且會犯錯,我們也不必對自己的貨幣當局過分苛責。
但是,留下來的殘局才是最難收拾的,現在因為害怕通脹抬頭所以不敢放松信貸,結果經濟萎靡不振。可是經濟下滑會導致地方政府債務惡化,所以又得想辦法寬松貨幣。更不幸的是,人口紅利已經沒了,未來中長期我們要持續面對內生壓力帶來的通貨膨脹。因此,作為一個有良知的經濟學家,我必須再次發出我的警告:中國經濟在未來的中長期都擺脫不掉通脹這個瘟神,地方政府這種重投資、重稅收的GDP主義一日不改,中國就無法擺脫通脹的魔咒,我們千萬不要看著通脹落了一點就又躍躍欲試放開貨幣閘口。這就像一個有肺炎的病人,別以為感冒好了、高燒退了,病就痊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