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983年(10)
- 大江東去(歡樂頌作者阿耐代表作)
- 阿耐
- 4971字
- 2015-09-23 12:11:54
居頃之,孝文皇帝既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曰:‘不知。’問:‘天下一歲錢谷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汗出沾背,愧不能對。于是上亦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平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谷,責治粟內史。’上曰:‘茍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主臣!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育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孝文帝乃稱善。
宋運輝看得磕磕絆絆,卻也能大致明白意思,又前后看了一遍,想了好久,才道:“謝謝水書記信任,可責任太重,我心里沒底。”
水書記將書合上,推心置腹地道:“我不是搞技術的,你給我看,我也看不出什么。我已經看了小徐傳給我的框架,大方向就是這樣,沒什么需要改變的,不用再看。我的任務是管人,是調度人力、物力為一個一個的目標服務。你相當于廷尉、治粟內史,你掌管的是實際工作。大家各司其職。既然你有能力,又做得不錯,我放手讓你去發揮。你自己也放開了去做,別拘泥于年資,懂嗎?”
宋運輝重重點頭,他懂。他想到老徐對他說的話,廠里的知識分子不服水書記,所以,可想而知,水書記得培養自己的知識分子勢力。他就是。這是機會,但這也是逼上梁山。如果他做錯,不,他不能做錯,他作為水書記的軍前大將,出馬必須得贏。
水書記靜靜看了宋運輝一會兒,對于眼前的年輕人,他屬于押寶,但是他到底是信任多年合作融洽的小徐,信任小徐的肯定,小徐對方案的肯定讓他重用小宋。但他將手擱到電話機上時,還是叮囑了一句:“要自信!”看到宋運輝又重重點頭,他才拿起電話,打給總廠辦公室主任:“立刻通知開會。與會人員總廠、各分廠廠長、書記、總工、生技處、整頓辦,會議議程討論確定設備整改方案,下午四點,大會議室。”
宋運輝驚訝地看著水書記放下電話,瞠目結舌。這就開會?這就磨刀上陣?這么快?
如此急促,如此重任,卻令年輕的宋運輝興奮得躍躍欲試。這就是速度,這就是做事!比之劉總工那邊地下黨似的接觸,這種速度才讓人痛快。
水書記一手還是捏著電話,眼睛看看手表,道:“你先去會議室,再復習一下。”
宋運輝想到水書記肯定還要打幾個重要聯絡電話,他不便旁聽。雖然他清楚自己對資料上的數據一清二楚,不需要再復習,但沒解釋什么,告辭出門,順手將門帶上。水書記看著宋運輝帶上門這個細節動作,不由想起昨天與小徐通的電話,他最欣賞,曾經想培養為接班人的小徐說,這孩子有心機,有野心,但好在尚且稚嫩,比較忠厚,做人、做事頗有原則。水書記心說,這就好,他才不要忠厚老實得像頭牛的人,他自有辦法克制這小孩子的野心心機。
宋運輝去會議室路上一路告訴自己,他只為工作,他想做事,他不是搞派系。進會議室后沒東張西望,自己低頭閉目沉思,重點考慮如何反對FRC技術。
過會兒,有人碰他手臂,他條件反射似的識相地將擱在把手上的手臂放下,卻聽旁邊傳來“撲哧”一笑,他抬頭,卻見是虞山卿。對虞山卿,他以前視作競爭對手,現在有點不齒。但還是笑笑道:“終于見到熟人。”
虞山卿往宋運輝臉上看了看,笑道:“這么憔悴,可打瞌睡也別打到領導眼皮子底下來啊。”
“剛下火車,一路沒睡好。”
虞山卿了然地笑笑,道:“聽說要把你調進整頓辦。你看,今天預先就讓你參加會議了。”見宋運輝眨巴著眼全不知情,虞山卿笑道,“算了,這是后話,不提。三天前動力車間差點出事,你知道嗎?當時壓力急速上升,安全閥差點起跳。”
宋運輝學過一車間的調度,作為分廠心臟的調度,自然對其他車間的大致情況有所了解,聞言驚道:“全廠領導都得撲過去啊。”
“你說對了。”虞山卿舒服地靠著椅背神秘地笑,“現場內行外行一目了然,有人就出了洋相,工人上下議論紛紛。”
“沒聽說。”不知怎的,宋運輝立即想到,那個出洋相的領導可能是水書記。但他不問,他不很喜歡背后說人是非,即使不是水書記他也不會問,再說是問虞山卿。他對虞山卿的為人不很肯定,很擔心什么話到了虞山卿耳朵里,得被斷章取義地散發出去。他學著水書記伸了個懶腰,但不敢伸大了,只輕輕打個哈欠。“你吉他彈得真好,我什么樂器都不會。”
虞山卿驚愕,不知道宋運輝是有意還是無意扯開話題,他不由自主回了一句:“這算什么,業余愛好而已。”又想到一件事,輕問,“前幾天你不在時候,來了個據說是你好朋友的小姑娘,你還有那么小的好朋友?”
“有,梁思申,才初中呢。我三年沒見她,回寢室看到她留在我桌上的信,悔得不得了。怎么,你見過?小姑娘長大了沒?”
虞山卿笑道:“你確實得悔。什么叫長大沒有,長得太好了,雖然五官不是最出色,可整個人氣質一流,回眸一笑百媚生,金州粉黛無顏色啊。”
宋運輝不無得意地道:“那是必然的,梧桐樹上落鳳凰,不是我們金州水土能比。”
這時劉總工進來,坐下時候特意留意了一下這邊。費廠長也進來,也是往這邊看了看。宋運輝了然,一車間副主任肯定已經通知到劉總工,他既然沒第一個去見劉總工,接下來會遭受什么,他已經有所準備。但他慶幸他面對的是劉總工和費廠長,若是面對的是剛走進來的水書記的話,估計水書記會眼睛一掃,喝一聲宋運輝出去,將他置于尷尬境地。好在知識分子不會這么囂張。
但宋運輝又想到,等會兒水書記必然要他反對FRC,他發言時候,需要用與身份符合的知識分子手段呢,還是用水書記、雷東寶一類人的手段?顯然,用后者,他的發言將暴發更大的影響力。但是,后者,宋運輝雖欣賞,卻不喜歡。他性格里,多少帶點讀書人的頭巾氣。
虞山卿也感覺到三大頭兒進來時候都有意無意地關注了一下他這邊,他當然清楚,他們關注的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這個小毛孩子。他心中無法不嫉妒,嫉妒水書記排山倒海般送予宋運輝的好運。換作他做領導,他也愿意培養宋運輝那種白紙一張的小年輕,而不是他這樣已經有人生閱歷的成年人。他的所有,只有靠自己雙手爭取,而不能等幸運從天上掉下來。可是,爭取這種事,往往事倍功半,好在,他通過劉啟明,總算打開通往管理核心的大門。
虞山卿不露聲色地一笑,笑意只在他嘴角顯露一下,便告消失。他當著劉總工的面,做出主動拉攏宋運輝的表象,他感覺,劉總工言語中有欣賞宋運輝的意思,很想拉宋運輝為我所用。人人都喜歡白紙。他又瞥了眼閉目養神似的宋運輝,笑道:“又打盹了?哎,你的小朋友小梁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宋運輝看一眼虞山卿,挺反感這個問題,不愿回答:“還說我打盹,看你的眼睛也是熊貓眼,最近趕什么?”
虞山卿當然不會坦白整頓辦的工作,只春風滿面地道:“談戀愛啊,戀愛。呵呵……”
宋運輝聽了恨不得揮拳照鼻子揍過去,心里不由想到梁思申為他出的氣。嘿,小姑娘就比他有策略得多,可見是每天在家努力生活、努力實踐的結果。沖那小家伙在飲食店端著女王架子說出來的損話,可見她所謂學貴族禮儀,不過是為自己披上一張羊皮。宋運輝想到這兒不由一笑,每個人身上都深深刻有生活的軌跡。相比梁思申之于飲食店,他在眼下這場合,又何嘗不是小孩子投入成人社會?他也裝傻即可。他又是不由一笑,他這個輔導員Mr.Song還得向小小梁思申偷招兒。
按說,今天的會議并不是黨務會議,由水書記通知召開已經不符合規程,但費廠長他們卻赴會了。還不到四點,水書記先開口說話,將會議主持權也搶了過去。
“人都到齊了吧?趁費廠長明天回去北京之前,把近期有關設備改造的工作提出來,會議上理一下思路,統一一下思想,確定未來工作方向。時不我待,今天的會議必須形成決議,本次決議,將成為設備改造的指導綱領,指導未來設備改造工作的進行。因此我們的討論有必要全面、深入、細致。今天會議按照以下議程進行:第一,運銷處就目前國家計劃政策情況,從計劃為主,市場為輔角度,談設備改造的必要性;第二,廠辦介紹我廠設備改造提請審批的程序,和預期可能獲得的資金劃撥;第三,總工辦詳細介紹已經完成的工作,以及進一步的工作方案;第四,討論確定最終改造方案的框架,并就下一步工作做出人事、行政、財力上的安排,確保下一步工作平穩有序地展開。事不宜遲,老費,開始第一項議程吧!”
水書記有沒有私心?起碼宋運輝看不出來,估計費廠長也無話可說,反正費廠長點頭同意,讓運銷處長開始發言。所有的發言,宋運輝都認真地聽,認真地做筆記,有些內容,簡直是彌補他可行性報告中的不足,如果宋運輝自作多情一些,都會以為這是水書記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給他提供資料。旁邊的虞山卿也聽得極其認真,他也明白這個會議的重要性,很可能他們未來將所做方案形成拿去審批的文字,就需要拿今天的會議決議作指導。但他沒像宋運輝那樣地詳細記錄,而是融會貫通地記憶。
前兩項,每完成一項,作一番討論,幾乎沒有異議。第三項開始時,所有人都不自覺地豎起耳朵,豎起脊背,看一位副總工在黑板前介紹為什么選中FRC,FRC技術相對現有設備的先進性,FRC與現有設備的配套便利,金州現有技術力量對FRC技術消化的便利。宋運輝倒是沒想到過這個技術消化的問題,一時心里難以取舍,究竟是應該技術適應工廠現狀,為我所用,還是工廠適應甚至引導技術潮流。不過有一點他是肯定的,很奇怪,在行前,劉總工找他了解FRC資料至今,兩個多月,他們竟才做了這么些事。當然,他們工作的細致是毋庸置疑的,他們拿出來的數據面面俱到。
副總工講完,費廠長對水書記道:“老水,你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補充。”這話出來,好幾個人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都知道水書記不熟悉技術,費廠長這話是揭水書記的短。
宋運輝正考慮他要不要站出來說話,卻聽水書記開口:“我們聽聽大家的意見。有沒有誰需要修改補充?小宋,你剛去北京查來資料,年輕人給我們提提意見。”
宋運輝聽得出水書記話里的諷刺,起身沉靜地道:“有。我對FRC技術的先進性有幾點補充。”他的話說出口,在場大多數拎得清的人都驚愕,包括水書記,一張臉都黑了,全場沉寂。宋運輝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他臉上雖然沉靜,可寬大褲管里的兩條腿,卻瑟瑟輕顫,比第一次走上小學講臺做輔導員時候緊張百倍。
唯有劉總工開口:“小宋上來黑板前說。”
人人都看到宋運輝猶豫了一下,但只有宋運輝自己知道,他沒猶豫,只是他的腿有點僵,忽然走動不了,使勁才能邁步。但走出一步,便似血脈暢通了,下一步就不再難了。他走到黑板前,面對一片亮閃閃的眼珠,那些都是久經沙場老將的眼珠,他需要運足內勁,才能正常說話。
“我補充一下FRC技術的先進性。就目前來看,FRC技術下生產出來的產品在國內市場屬于頂尖,產品宜輕工業,副產品宜重工業,符合當前國家倡導輕工業加速發展政策的大前提。”宋運輝對站在這么多人面前非常不適應,就好像是普通人套上戲裝跳大神,怎么也施展不開。他干咳一下才能接著說下去:“就國際市場而言,如果設備運行良好,產品應可以達到中到中高檔,這種產品,在國際市場上有較大的需求,可以考慮出口創匯,為國出力,將購買設備的外匯掙回來……”
宋運輝話音未落,下面劉總工就提了一句:“好,這點我們沒考慮到,應該補充進去。”
宋運輝不得不再輕咳一聲,將話繼續:“我這兒有數據比較,我在黑板上畫出來。”他轉向黑板,今天,他的板書前所未有地難看,他筆下的字跳躍無序。他身后,水書記雖然強自鎮定,可胸膛劇烈起伏。
往往,數據是說明問題的最佳手段,何況是表明出處的數據。宋運輝一邊寫,下面一邊交頭接耳,大家紛紛議論,黑板上的數據為總工辦的方案提供最佳佐證。
宋運輝最后落筆轉身,費廠長搶在他前頭,對水書記道:“老水,看來產品定位合理,我們把方案確定下來吧,下面開始討論審批和配套工作。我看,也不用再另立班子,依舊總工辦和生技處負責,原班人馬重新組合一下,開展下一輪的工作。人手不夠,從各處室抽調。目前設備改造工作作為重中之重,除正常生產運作之外,其他工作都必須圍繞設備改造這個中心展開。我們確定一下下一步工作步驟。老劉,劉總工,你介紹下一步工作的思路。”
劉總工起身,對宋運輝道:“小宋,你資料搜集得很齊全,現在你下去聽著。”
宋運輝照梁思申的思路,一本正經地對劉總工道:“可是,劉總,產品的正確并不意味FRC技術的最合理。這就比如同樣是到達河的彼岸,一種辦法是造橋,一種辦法是用滾裝船實現車客渡,造橋的辦法是一勞永逸,并小成本運行,而滾裝船卻有較高運行成本,遇到氣象因素還得停開,FRC就是屬于滾裝船這樣的過渡技術,有成熟設備,卻非成熟技術。根據我搜集的資料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