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你如果打折賤賣,
招來的男人一定只貪便宜。
安妮這些年也算拍過不少戲,但沒有哪一部的情節比今晚更精彩。
直到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才問出這個拉住她就跑的男人叫馬克,而婚禮現場負責拍攝錄影的公司,就是他開的。
安妮不知道被迫跑了幾條街,終于甩開他,她還穿著高跟鞋,整個人累得快要虛脫了,于是坐在夜上海繁忙的馬路邊,一副落魄的樣子。她想起自己好歹還算個明星,這種場合,這種時間,供人瞻仰可真不是好主意。
馬克看起來比她強很多,他跑了這么久,還有力氣笑。
安妮顧不上看路牌和方向,只知道自己離外灘的方向越來越遠。她想拿披肩裹住自己,才發現它被她忘在了婚禮現場,只好作罷。
街上人來人往,雖然時間晚了,但周圍并不安靜,有人經過安妮和馬克身邊,安妮下意識地伸手將臉遮住。
這場莫名其妙的瘋跑徹底把安妮一整晚的沉重心情打散,她坐了一會兒厘清思路,逼問馬克到底什么意思。
馬克從容很多,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唐突行為。他看起來頂多二十五六的年紀,還有沖動莽撞的權利。他帶著一臉不羈的笑,笑著笑著,突然伸手過來擦她的眼角。
安妮防備地向后躲,一臉驚愕,“你干什么?!”
馬克盯著她的眼,有些生氣,仿佛看不得她剛才那副自怨自艾的模樣。
安妮怔了一下,翻出紙巾擦臉。
馬克見狀反問:“我帶你走你還不感謝我?坐那兒干嗎?等那個女人繼續羞辱你啊?”
安妮忍了一整晚的情緒被人戳穿,異常憤怒,可惜她喘不過氣,就連罵聲也不夠有氣勢,只是反復說:“和你有什么關系?!”
“你想不明白我就幫你算算……”馬克于是掰著手指站在安妮面前,一筆一筆給她清算,“腹黑女搶了你男人,你還配合她乖乖來參加婚禮,還要參演他們的電影?你腦子有問題吧?”
安妮氣得不想解釋,她不是圣母瑪利亞,也不是什么單純白蓮花,她只是最終選擇了自己認為最從容的面對方式。
她覺得即使愛情不在了,也沒必要你死我活做仇人,或許她還不能坦誠祝福,但她不想抱著怨恨度日。
馬克顯然已經知道她是什么心態,他自己一向隨心而活,心里清楚,人首先要學會面對自己的心,才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安妮不懂,這讓他恨不得打醒她,“難過就直說,情場如戰場,哪來這么多沒必要、不在乎?都是放屁!你賤不賤啊?!”
“你說誰賤?!”
馬克見安妮生氣了,反而越說越起勁兒,好像這樣才體現出自己想要的效果,于是越發直接,“我今天看你來了還覺得挺棒的,敢來砸場子,夠有氣魄,十足女王范兒!結果呢……馬璃莎成心逼你做配角,你還答應了?你就是賤!”
安妮徹底火了,抬手過去抽他,馬克雖然年輕,但一個大男人想制住她實在是輕而易舉。他攥著她的手腕不放,她打不下去,幾乎有點崩潰,沖著馬克大喊:“他幸福所以我幸福,這才叫真愛,你個小屁孩懂什么?!”
馬克聽聞放聲大笑,低頭和她說:“你給我聽好了,真愛不是犯賤!你媽把你生得這么漂亮,不是讓你給人糟蹋的,是讓你糟蹋別人的,懂不懂?”
他好像總是在壞笑,二十幾歲的男人,一半世故一半張揚。此刻,他背對著一整座城的夜色,指著她罵。
馬克說話實在難聽,讓人惱火,但正是因為這樣才坦誠。他和張毅不同,張毅從不會這么不留情面地指責她。
人與人之間一旦有了不能說的話,就有了秘密。秘密不可怕,可怕的是因此而生的距離,從此以后,不管你們貼得多近,心都不在一處。
安妮想了想,馬克并沒有說錯,她的手僵持在半空中,愣了一會兒,突然讓他放手。
馬克罵痛快了,很快就像沒事人一樣,他看她確實情緒穩定了,放開她,見她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又趕緊跟在她后面。
安妮此刻只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冷靜一下,她走在前邊,馬克就優哉游哉地尾隨。他走路仿佛永遠沒個正經樣子,卻始終如影隨形。安妮起初有些防備,但后來又有些自暴自棄,無所謂,反正今夜已經不會更糟。
過去那個充斥她全部生活的男人已經有了他的新娘,對于安妮而言……不管再怎樣歇斯底里,過去的那段故事都已經畫上了句號。
她的悲傷或喜悅,又有誰知道?
馬克罵她不該任人糟蹋……可她和張毅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她并不認為自己是在糟蹋光陰。
她的腦子里全都是過去的畫面,年輕一點的時候,她和張毅一起拍過沒能上映的文藝電影,一起看彼此最愛的片子。
那些年他們認真籌劃,到了結婚生子最佳的年齡,她積極準備,而張毅也放棄自己文藝小眾的堅持,接拍了他第一部長篇電視劇。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他們的家庭,甚至為了他們的孩子。
那時候,安妮剛剛習慣在北京生活,她的圈子太小,因而過分依賴張毅。她的世界里除了工作和朋友,全部都是他。
世事難料,他們這一生還有很多風景來不及看,她仍守著愛和未來,卻怎么也想不到,一部戲拍回來,張毅已經有了馬璃莎。
他們分手后不久,就有記者拍到張毅搬去和馬璃莎同居的照片,兩個人還去買了鉆戒,再然后一切水到渠成。半年前網傳馬璃莎羞澀地接受了求婚,張毅隨之決定公開,一起在媒體前宣布婚期。
遇到這樣的情況,很快有無數人跳出來,他們一邊罵著劈腿的張毅,一邊告訴安妮這個前任女友應該大度地扔掉壞男人。反正都是她用過的東西,馬璃莎愿意撿走就拿走好了。可是她做不到這么無所謂,她沒想到張毅連他們共度八年的家都不要,那么決絕地轉身走人,徹底成了馬璃莎的男人。
道理人人會說,非親歷者永遠不能懂,能輕易放手的,不叫愛情。
安妮低頭,借著路燈的光,她看見自己黑色的衣袖上有兩三瓣白色玫瑰,是剛才接捧花時沾上的,它們牢牢吸附在衣料上,跑了這么久竟然也沒掉。
這讓她想起和張毅同居的第一個星期,張毅曾經送給她一束花,即使后來花朵枯萎了,她也舍不得扔掉,寧愿曬成干花,珍惜留存。
女人如花,安妮成了標本被陳列,美麗只是前塵舊事,她連他最后留戀的目光也喪失了。對方如今懷抱嬌艷的新鮮玫瑰,再不肯回頭多看她一眼。
過去的日子,物是人非,她真的快變成一堆可悲的花瓣,傻傻握緊記憶不放。她甚至有段時間瘋狂地躲避與人接觸,哪怕是朋友也不愿見。她把自己鎖起來,脆弱畏光,仿佛成了要魂飛魄散的吸血鬼,再不見到張毅吸他的血,她就會徹底消亡。
她知道自己很傻,世間所有笨女孩會走的彎路,她一樣沒少走。她以為這就是真愛的必經之路,這一晚卻反復被人揭穿,她還是不夠強大。
安妮沉默出神,突然發現地上多了一個影子,原來馬克還在。
她嘆了口氣讓自己打起精神,畢竟她今夜還沒有落腳處。
身邊的馬克突然看見她袖子上沾了東西,上前一步,皺眉幫她將花瓣彈落。他幾乎能看見安妮眼睛里那個苦苦掙扎的影子,她明明忘不了,卻非要假裝自己是圣人,擺出大度的樣子來祝福新人。
連她自己都不承認的傷口,只會越來越疼,永遠忘不了。
這個逆光而來的男人完全是個意外,他問她:“承認你忘不了張毅,有那么難嗎?”
她看著馬克,啞口無言。
越混亂的時候老天越不幫忙,夜晚的上海天氣越來越壞,藏了一整天的雨淅淅瀝瀝落下來。
相隔遠遠幾條街,有人正好一前一后走進咖啡廳。
緹娜不準備再躲避家偉。
今天她為了陪安妮出席婚禮,穿了一雙精致的鏤空高跟鞋。她將頭發盤起,精致打扮過才出門的,這副樣子根本走不快。
何況她已經過了四十歲,這個年紀的女人更清楚主動找上門的人與事,逃避根本不是辦法。
緹娜走了沒多遠,還是決定回頭喊他,和他一起坐坐。
此時,外面的風雨越來越大。而咖啡店里面卻十分安靜,家偉就坐在她對面,兩個人之間只隔著兩杯咖啡。
他們多年未見,最終卻在這個總是陰雨連綿的城市狹路相逢。
緹娜喝了一口咖啡,心里有些煩躁,這種情緒說不清道不明,明明家偉是個毫無殺傷力的男人,但她坐在這里依舊不安。
最終,家偉還是干巴巴地開口問她:“你……最近還好吧?我看你一點都沒變。”
她無謂地點頭,還能有什么不好呢?都到這個歲數了,她還是一個人,什么都好,也就什么也都不好。
窗外的地上有積水,車子飛速而過,濺起來的水花打在玻璃上,瞬間模糊了整個世界。
很多年前,他們也曾一起經歷雨天,在大院里的自行車棚之下,躲躲藏藏。她偷偷跟在他身后伸手去接雨水,然后全部彈在他身上。那時的緹娜年幼,不會穿十厘米的高跟鞋,也不會化妝,只是一個蠻橫的小女孩。
緹娜很快意識到自己的思路飄得遠了,她迅速回神,根本不想久聊,于是也就掃興地說:“你變了,胖了這么多。”
“你消失后,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再見到你,我爸媽還惦記著你,想再……”
“行了。”緹娜沖口而出打斷了家偉,她已經不敢往下聽,卻又覺得不能這樣對待老人,于是勉強又問,“你爸媽都還好吧?改天去看看他們。”
家偉一時有些高興,急著和她說,父母都還好,總是想她。他們兩家人過去同住一個大院,彼此都認識。在老人心里,這世間只要情分還在,人就不會隔得太遠。可惜如今緹娜已經經歷太多,像個疲憊的旅者,就算全世界都走過,可是一旦回到起點,總是會近鄉情怯,她已無法面對過去的自己。
她看著家偉興奮的樣子,想不通他如此真誠的嘴臉到底哪里錯了,可是很多事就是橫亙于眼前,遠不止這一張桌子兩杯咖啡這么簡單,它們無所不在,擺在哪里都過不去。
窗上的雨點漸漸多了,家偉兩只手緊握在一起,忽然低下頭,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笑意,自顧自地說:“其實爸媽一直以為我們會結婚。”
緹娜再也坐不下去,突然起身準備埋單,毫無預兆。
家偉反應過來,不肯讓她付錢,兩個人突然都變得固執,誰也不肯放手,直到把那一張酒水單子扯成兩半。
她看著那張太過脆弱的紙,干脆窩在手心里狠狠揉皺,低聲說:“我不想再用你的錢。”
家偉也沉默了,過了很久,緹娜抬眼看他,竟然看到他眼眶濕了。
她再也不能面對他,轉身要走,對他說:“最后一次見面了,我來結賬。”
家偉卻執著地追過來,告訴她:“我從部隊轉業后就開了一家干洗店,這兩年都不錯,生意挺……挺好的,我以后給你洗衣服吧。”
緹娜狠狠甩開他的手,明明沒有淋雨,卻不知道為什么眼角劃出一條淺淺的印子,她不再年輕,也許還漂亮,卻再也沒有當時年輕的心氣了。
她站的位置正對著走廊一片金色裝飾鏡,鏡子里的自己難看得讓她難受。
緹娜盡量把口氣放得緩和一些,開口道:“你何必還來找我呢?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選擇和別人結婚,現在我不需要你,你又出現了。對的人在不對的時候遇見,也等于沒見。”
這才是最世俗的道理,人事已非,何苦為了真愛犯賤?
緹娜很快走了,家偉愣在原地,盯著她黑色的背影一時之間不知道還能說些什么,他眼看著窗外的雨傾盆而下,一切都被洗刷掉,她變得成熟懂事,卻再也不愿跟在他身后。
可他相信她還是需要他的,他能看見她眼睛里的觸動,像突然被打散的顏料盤,由淺至深,百感交集,最終和這夜色沉在一處。
人生匆匆數十載,他們相識大半生,兜兜轉轉再相見,那些輕易說能放下的感情,才永遠放不下。
家偉想著想著也激動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見到緹娜,就像突然回到了難忘的青春期,躁動而無法克制。她是他心底黑暗角落里唯一的執念,是他夢里永遠不曾長大的女孩……
他幾乎紅了眼,傻里傻氣喊出一句:“我給你辦卡,一輩子!”
緹娜在前方笑了,一輩子……過去他們也說過一輩子,那都是二十七年前的往事了,那時他們都相信彼此在一起就是一輩子,可惜還是錯過了。
事到如今,家偉還記著這三個字,卻只能為她洗一輩子衣服。
緹娜終究為了這句話轉過身,又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人生能有幾個二十七年?他們早已不是少年人,承諾這種東西說沒就沒了,甚至不如衣服,哪怕揉爛洗皺,只要有心,還能妥帖珍藏。
二十七年之后,他給不了,她也要不起了。
緹娜有些認真地看了看他,家偉確實有些胖了,也顯老,他看東西時常有些花,因此戴了眼鏡……
她的鼻子突然很酸,但她確定自己沒有哭,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眼角的痕跡更深。
走出咖啡廳,她仰頭吸了口氣,一步一步緩緩走遠。
還好,還好下了雨。
同一座城,同樣的雨。
白天的金融街人來人往都是精英白領,到了晚上顯得空曠許多。湯尼所在的德嘉律師事務所這段時間沒有重要案子,人都走得早,整棟樓到了這個時間早已漆黑一片。
凱蒂在大樓下已經站了很久,她沒做什么,只是單純盯著樓上看,一層一層數過去,確認沒有哪一層還亮著燈。
然后她又反復看自己的手機,每個月到了這幾天,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握緊手機,一遍一遍查看,可是多數時間都沒有人來電。她一開始緊張是不是手機沒信號,恨不得將所有宣揚信號好的號碼都換一遍,可是到最后她發現,寧愿手機沒信號,也好過湯尼真的沒有聯系她。
女人都有驕傲的一面,但你永遠不知道女人能為愛放低姿態到什么程度。
緹娜說得對,這比生理期痛多了。
凱蒂鼓足勇氣,一路趕來,作好全部的心理準備,可當她看到事務所全部黑著燈,那一刻她渾身都涼了。
耳邊反復是閨密說的話,她發誓今晚一定要找到湯尼。
她和自己發狠,拼命撥打他的手機,可是一遍又一遍,幾十遍過去,仍舊是“您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后再撥”。
手機快要沒電了,她的包里還為此準備了充電寶,只怕自己錯過任何一個電話。
凱蒂盯著電池圖標出神,她一直信奉愛情就是犧牲,是兩個人之間的妥協和退讓,她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可是時間久了,她就和這電池一樣,可悲到無以為繼。
她終于放棄了,頹然坐在金融街旁的花壇邊上。她只穿了黑色短裙,石頭的花壇邊緣一直扎著她的腿,她卻像完全感受不到一樣。風把她額前的發都吹亂,角落燈光熹微,一個大活人還不如身后剛剛移栽過來的月季,整個人黯淡成了一片黑影。
凱蒂開始回憶他們為什么會變成今天這樣,她獨自在北京奮斗,一直在做公關會展,如今已經是公關公司的經理,而湯尼畢業后進入赫赫有名的“德嘉”,獲得機會可以留在上海工作。每個月湯尼都會固定消失幾天,而他總有借口,開會、忙案子、談新的客戶……當借口一再重復,凱蒂不用聽就知道這個月他會說什么來搪塞的時候,她終于確定他在上海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她試圖去想,湯尼在和對方說什么,這么晚了,他們在擁抱,或是親吻……
凱蒂越想越有些神經質,眼前是大廈樓下的門口,保安距離她起碼有幾十米,明明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她認定了對方一直在盯著她看。
她漸漸在夜風里等成一只窩火的刺猬,一草一木都像和她有血海深仇,她卻無從發泄。她暗暗發狠,揪著花壇里的枯草,仿佛它們都知道她是個丟了男人的蠢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夜色越發濃重,有什么東西冰冰涼涼滴在凱蒂唇上,下雨了……還是該死的空調冷凝水?凱蒂發現自己連最后等待的地方也失去,恨恨地站起來,她已經受夠了,再也不能想下去。
她終于讓自己的手機發揮了該有的作用,聯系了在上海愛泡夜場的朋友,又站起來打車,直奔這座城市最有名的夜店。
夜店里最不缺的就是喧囂,空氣里都是酒精和荷爾蒙的味道,燈光晦暗不明,吧臺上俊男美女幾乎貼在一起,而舞池里的人瘋狂扭動身體,毫不避諱彼此接觸。
都市里的男女來這里就為了排遣,大家不惜一切代價找樂子,在這種場所,沒有誰清高,最不缺的就是瘋子。
凱蒂找到了今夜最適合自己的地方,可是接連喝了幾杯下去,還是忍不住翻看手機。朋友和同事們都湊在一起和她說話,一口一個姐,說起她上個月在公關界的輝煌業績,可是她依然心不在焉。
今天還來了一個小演員,性感范兒十足,名字叫趙奕歡,整個人看著就像只小野貓,一笑就招男人。
凱蒂受夠了同行的吹捧,更加心煩意亂,干脆去找趙奕歡聊天。
那姑娘脾氣挺好,開口就和她說:“你們辦展會的工作多好啊,總能見到男模。”
凱蒂對著門后的鏡子,剛剛重新涂了紅唇,又把自己的裙子再拉上去半寸,回頭嗤之以鼻地說:“那有什么用啊?又不能吃窩邊草,你們拍戲才爽吧,身邊那么多男演員。”
趙奕歡又是一杯喝下去,搖頭笑笑,“姐,別逗了,男演員可不好用了。演這部戲和你做情侶,演另一部戲和別人做情侶。而且現在的男演員,漂亮的女人都不一定看得上呢,他還要算好了,你能不能和他一起上頭條。”
凱蒂被她逗笑了,覺得這姑娘說話有意思,她說:“所以你看我,干脆兩邊都不沾,窩邊草不吃,潛規則不碰,上門更不收,自己靠自己。”
趙奕歡一個小媚眼惹得滿場口哨聲,她卻不著急去玩,只是湊過來和凱蒂耳語,“你這樣挺好,姐,有空幫我找個可靠的。”
凱蒂推她,略帶傷感地說:“我自己都沒可靠的。”
趙奕歡也笑了,圈子不大,玩幾次就熟悉了。人人都知道凱蒂的傳聞,她看她今天出現,一副成心買醉勾男人的樣子,還想問是不是和她那個律師男友吵架了。結果趙奕歡的話還沒說完,凱蒂已經皺眉,很快起身出去了。
這一夜幾乎成了一個怪圈,天不亮,凱蒂去哪里都有人在提湯尼。
她實在受不了,走到吧臺發現這里更鬧,奇怪的是,這么大的音樂聲,還有人在吵架。
丹彤在哭,她是凱蒂之前認識的一個姑娘,顯然她今天和男朋友打了一架。那男人四十多歲,已經顯出老態,滿臉油光、笑容猥瑣,看著就不正經,丹彤年輕漂亮,被他哄了那么多年,如今鬧掰了,她還抱著瓶酒沒完沒了地傷心。
大紅的舞池燈光掃過來,丹彤臉上一片淚,妝也早花了,她的頭發蹭得亂七八糟,恍恍惚惚讓人一看,活像個剛現世的女鬼,弄得吧臺附近無人問津。
音樂吵得人頭疼,凱蒂再也看不下去,點了酒,干脆直接坐到丹彤身邊,“哭什么哭!那蠢貨就是個假大款、假幽默、假體貼,什么都假!本來就不適合你。”
丹彤淚眼婆娑,她喝多了,但說話還算利落,“他不要我,還有誰要我?我想有個人陪啊……”
凱蒂這一下突然找到了緹娜的思維模式,看不得好好的姑娘這么糟蹋自己,她恨不得拿酒往丹彤頭上潑,只求她趕緊清醒,“你又不是過期商品,干嗎急著打折出售?你如果低價賤賣,只能招來貪圖一時便宜的男人。”
丹彤一聽這話哭得更兇,就剩下一句:“可我已經付出太多了,我只要他!”
紙醉金迷,這種場合隨時都有擁抱,隨時都能曖昧親吻,可是卻讓人比任何時刻都寂寞。
凱蒂想罵醒她,卻發現自己根本沒立場,她看著酒杯反射出的光,清清楚楚映出她的超短裙和濃妝,過了好久她才說:“你都不愛自己,誰會愛你?”
這座城這么大,傷心的人那么多,沒有誰能感同身受。
說著說著,凱蒂就疲憊地閉上眼,干脆和丹彤靠在一起,兩個紅著眼睛的女人對著喝,你一口我一口,卻是滿嘴苦澀。
那一晚,凱蒂陪著丹彤歇斯底里,終于忘了自己的手機。她始終不知道,她來上海一心一意要找的人,卻根本不在這座城市。
湯尼確實不是故意不接凱蒂的電話,因為他壓根沒去看手機。
上海大雨的時候,他正在北京的公寓里,和他一起來北京的女人叫小堯,她就是他每個月消失的原因。
小堯穿著一件簡單的T恤,頭發綁了馬尾,耐心地拖著兩個人的行李箱走到床邊收拾。
兩個人的箱子堆在一起,看起來遠遠超過小堯的負荷,但湯尼沒有動,他靜靜地從身后看著她很久,有些不愿打擾。
她一直都是這樣沉靜樸實。她也有美麗的長腿,卻從來不會像街上那些時髦的女人一樣穿著暴露。她默默陪伴他度過所有艱難的時期,幫他在老家陪伴父母,她永遠像只乖巧的小動物,跟在他身邊,任勞任怨,過分溫順。
臥室里的光讓小堯的背影更加柔和,湯尼看了一會兒,她已經把衣服都疊好,準備起身放到柜子里去。
這個女人賢惠溫柔,甚至有些逆來順受,她對他太好,對他的家人也好,她渾身幾乎挑不出一點毛病,唯一讓他透不過氣的,只有她對他堅韌的耐心。
湯尼還是沒能克制住自己,他看著小堯再次抱起一捧衣服,最終伸手擋住了她。
小堯什么也不知道,對他今天的沉默也沒有多想,她只是在嫌他把剛疊好的衣服弄皺了,她低頭去收拾,又笑著抬眼看過來,眼睛里滿滿都是他。
他看著她想,她真的是個好女孩,一切都好,可她只會為他固守城池,給不了他任何前進的動力和希望。
這樣的日子安穩,但是死水無波,他可以和她過一年兩年……到了第十年,他看到她和看到家里的擺設已經沒有任何分別了,他們沒有親吻的沖動,沒有激情的欲望,什么都沒了。
湯尼試圖打破這種僵局,開口道:“我們分手吧。”
小堯手里的動作猛然僵住,目光里看不出驚愕和悲傷,她只是分外沉默,一直沒有開口。
她慢慢退后了兩步,好像艱難地消化了這句話,睜大眼看著湯尼,燈光由上而下,角度不好,就顯得她整個人更加單薄。
她試圖當作沒聽見,緊張地說:“明天爸爸過來,我去接,還有保險的事,我會去辦好的。你……你是不是太累了?”
湯尼心想既然已經把話說出口,就干脆說清楚,“小堯,我和你真的不是同類,我們的生活、交際、朋友圈都不在一起,我們并不合適……”
小堯突然扔開衣服抱緊他,一張小而蒼白的臉就埋在他胸口的位置,她似乎連他的呼吸都貪戀,努力要跟上他的頻率。
湯尼像以往無數次一樣,覺得她可憐又可愛,揉了揉她的頭發,可是今天他也很固執,不知怎么了,堅持往下說:“你看……我已經很久沒碰你了。小堯,我們分手吧,你去找個男人來愛你。”
小堯不肯放手,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下去,地上是她給他們洗的衣服,還有她收拾的箱子,除此之外,她還付出了太多,時間、耐心,還有對他的愛。
她沒有任何不好,不好的是他。
湯尼還要說什么,伸手想讓小堯放開自己,可是房門突然被推開了。
湯尼的母親顫巍巍地在門外喊著:“小堯?來來,幫我看下這個遙控器。”他的母親過分瘦弱,在老家的時候常年做農事,缺乏營養,后來補也補不回來,連門縫一道影子的寬窄都比不過。
湯尼不敢當著母親的面說什么,他胸口的女孩迅速放手,低著頭,沒和他爭辯任何話。
他甚至看不清她有沒有哭,她只是抹了一下臉,很快出去扶住他的母親,笑著去哄老人說話,陪她一起去客廳坐下了。
湯尼獨自留在臥室里,客廳里母親的聲音還在繼續,孱弱而瑣碎地念著:“把他養這么大真是白辛苦啊,還不如我們小堯。要沒了你,我們兩把老骨頭就沒人照顧了……他爸的病,還不知道北京的醫院有沒有辦法……”
他聽見小堯斷斷續續的笑聲和溫和的安撫聲,過去這些年,她一直是這樣,不哭不鬧,無怨無悔。
他們在學生時代就認識了,在家鄉那個小地方,人與人之間的生活環境都差不多。大家都住在同一個小村子里,他們年少時都是土里土氣的孩子,最遠大的志向就是能夠留在北京、上海。因為窮,因為想要更好的生活,所以湯尼拼盡全力。
而小堯呢……她對他的好似乎已經成了某種本能。他大學畢業后出去工作,她就留在老家為他照顧雙親。當他在律師界嶄露頭角的時候,她還在原地踏步,當他開始學會辨別咖啡豆產地的時候,她依舊習慣于節省十塊錢的水費。
小堯就像他故鄉的石子路,蜿蜒綿長,永遠望不見盡頭。他對它有回憶有感情,它卻始終通往過去。可惜男人不能困守原地,如果他不拼命往前闖,在這座忙碌而龐大的城市里將永無容身之處。
湯尼深深皺眉,緩緩關上門,阻斷一切聲音。
此時,緹娜已經和家偉分別,一個人坐在船上過江。燈影晃花了她的眼,讓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她也不想落腳。
凱蒂已經絕望,想要自暴自棄,喝多了和男人去開房,卻在酒店捧著湯尼的衣服一個人哭,直到把人都罵跑。窗外的雨還在下,她的電話也還在繼續打,卻一直沒有打通。
總是有些事想不透,真愛怎么會讓人哭?
可是今夜她們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