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寬客:華爾街頂級數量金融大師的另類人生
- (美)斯科特·帕特森
- 7847字
- 2019-01-01 00:00:46
第1章
從賭博開始
能夠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天花板上金碧輝煌的三層碎花玻璃吊燈,不是左邊的古董落地鏡,也不是賓客身上的阿瑪尼禮服和珠光寶氣的晚裙。空氣中彌漫著金錢的味道,還有血戰(zhàn)到底的純爺們兒競賽的氣息,這些才是令人陶醉的馥郁芳香,環(huán)繞在他左右,令他無法自拔。迎接穆勒的是新啟香檳的翻騰泡沫,還有朋友們會意的頷首和目光。在這里,各路頂尖銀行家和對沖基金經理濟濟一堂。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是穆勒的同類。
現在是2006年3月8日,“華爾街的撲克之夜”即將開始。100多位玩家金履華服,在大廳中川流不息。白天,他們是精英交易員,衣冠楚楚地撮合一筆筆買賣;到了晚上,他們搖身一變,成了狂熱的豪賭客。今晚進行的是一項小型私人賽事,參與者都是百里挑一的富豪和天才,是憑著神算和果敢橫行華爾街的風云人物。這些人都是高端金融弄潮兒,大部分是穆勒的同儕,他們平時行蹤詭秘,走出這個大廳便鮮為人知了。但實際上,他們是金融市場的幕后大佬,談笑間決定著全球金融體系數百億美元的跌宕起伏。
同在凡爾賽大廳的還有一些職業(yè)撲克玩家,T.J.克盧捷(T.J.Cloutier),曾60次榮獲撲克大賽冠軍,以及科洛妮·高恩(Clonie Gowen),得克薩斯州的金發(fā)美人,有著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不過在這間大廳里,她是美國最成功的撲克女玩家之一的身份才是重點。
穆勒42歲,皮膚黝黑,身體健碩,看上去比實際要年輕10歲,儼然是短小精悍版的巔峰期帕特·布恩,身上散發(fā)著一種戰(zhàn)無不勝的男人特有的輕松酷感。他朝大廳另一端的吉姆·西蒙斯(Jim Simons)招了招手。西蒙斯是身家億萬美元的數學天才、全球最成功的對沖基金——文藝復興科技公司(Renaissance Technologies)的創(chuàng)始人。這位胡子花白、有些禿頂的量化投資大師四周圍滿了仰慕者,他一邊向穆勒眨眼示意,一邊和他們交談。
2005年,西蒙斯收取的對沖基金管理費高達15億美元,創(chuàng)下了當時的最高紀錄。他的精英交易員團隊棲身于長島西岸一隅,整合了世界上最高深的科學和數學成果——從量子物理、人工智能到語音識別技術,無所不包,然后他們將這些成果應用于金融市場,攫取了數十億美元的利潤。在穆勒心目中,“數風流人物,還看西蒙斯”。
穆勒和西蒙斯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就已經認識了。當時穆勒曾一度考慮加入文藝復興科技公司,但最終他還是決定前往紐約投資銀行巨頭摩根士丹利組建自己的對沖基金。穆勒將他的精英交易團隊稱為過程驅動交易(Process Driven Trading,PDT),這是個神秘組織,甚至不為大多數摩根士丹利員工所知。然而,他們過去10年的業(yè)績記錄足以傲視華爾街,區(qū)區(qū)50人便為摩根士丹利帶來了60億美元的利潤。
穆勒和西蒙斯是“寬客”(quants)中的巨人。寬客是一類不同尋常的投資者,他們使用復雜的數學公式和超級計算機在稍縱即逝的市場機會中挖掘數十億美元的利潤。21世紀初,精于技術的寬客開始成為華爾街的主宰,他們手中的武器便是數學在金融市場應用方面的理論突破,其中不乏獲得諾貝爾獎的成果。他們將這些突破運用于高度實際、利潤豐厚的實踐當中,計算市場運行的可預測模式。
這些依靠計算機程式交易的投資者對公司的“基本面”毫不在乎,他們認為這些都是難以捉摸的東西,比如員工士氣、首席執(zhí)行官的尊容,等等。基本面屬于華爾街的老頑固研究的對象,這些人像沃倫·巴菲特、彼得·林奇那樣,關注一家公司究竟生產什么東西、質量到底如何之類的因素。而寬客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他們預測某公司的股票會漲還是會跌是基于一連串令人頭暈的數字變量,比如該公司股價相對市場上的其他股票是高還是低、漲跌是快還是慢——或是把這兩者綜合起來考慮。
在圣瑞吉斯飯店之夜,寬客們意氣風發(fā)。此刻,他們是人中龍鳳,是華爾街的主宰,一如20世紀80年代的垃圾債券之王邁克爾·米爾肯(Michael Milken)君臨金融市場,又如20世紀90年代騎墻派對沖基金經理喬治·索羅斯征服華爾街。
穆勒理了理遮住自己眼睛的沙褐色頭發(fā),一邊從移動托盤中取酒,一邊尋找朋友。今晚一些老派的基本面投資者也在場,他們時不時地與寬客們擦肩而過。長著娃娃臉的綠光資本經理
大衛(wèi)·艾因霍恩(David Einhorn)倚在又高又窄的窗前打電話,從那里可以俯瞰55號大街與第五大道。他年方37,但已迅速崛起為業(yè)內最強的基本面投資者,回報率連年保持在20%以上。艾因霍恩同時也是撲克高手,曾位列2007年拉斯維加斯“世界撲克系列賽”第18名,斬獲659730美元的獎金。
接著,穆勒又碰到一位億萬富翁——肯·格里芬(Ken Griffin)。格里芬長著一雙藍眼睛,是美國大本營投資集團(Citadel Investment Group)經理,出了名的冷酷無情。他的對沖基金是業(yè)內最大最成功的對沖基金之一,堪稱對沖基金中的“墳墓舞者”,基金以整頓受困公司而著稱,擅長在斷肢殘臂之間尋找剩余的血肉。但他的基金的核心引擎是基于計算程式的數學模型,他們根據這些模型的指引采取行動。格里芬留著板寸頭,發(fā)色烏黑,是員工眼中的午夜兇鈴,即使是親信也怕他怕得要死:絕對不要在暗地里跟肯·格里芬耍小把戲。他笑過嗎?這家伙希望主宰一切他所接觸到的東西。
“彼得。”
穆勒感到有人拍了下自己的背。原來是老友兼牌友克里夫·阿斯內斯(Cliff Asness)。阿斯內斯在20世紀90年代早期從高盛發(fā)家,目前是最老牌的純量化對沖基金之一——AQR資本管理公司經理,是與穆勒、格里芬平起平坐的寬客急先鋒。
“今晚咱倆好好贏一把?”他說。
阿斯內斯明白,穆勒是絕不會錯過這個加冕“世界寬客撲克之王”的機會的。他沉迷于撲克已經好幾年了,最近還把阿斯內斯帶入了一個私人高賭注牌局,與其他幾位交易員和對沖基金高手對弈。牌局通常設在曼哈頓各大飯店的豪華包間中,起始下注額高達10000美元,玩家和看客都是阿斯內斯和穆勒這樣的一流交易員。
令阿斯內斯感到不快的是他搞不清楚穆勒什么時候才會在曼哈頓。這家伙經常到處亂飛,不是遠赴不丹坐牛車觀光,就是在玻利維亞玩激流漂,要不然就前往大提頓山高山滑雪,有時還去格林威治村
的卡巴萊
假扮民謠歌手。穆勒甚至有過在紐約地鐵里彈唱鮑勃·迪倫
作品的經歷,琴盒里還散落著一堆硬幣,準是哪個過路人給的施舍。他一定不知道這個賣藝的家伙其實身家億萬,還擁有私人飛機。
阿斯內斯長著一雙頑皮的藍色眼睛,身材矮壯,一臉橫肉,有些禿頂;身穿卡其褲、開領衫,里面是一件白T恤,他一邊眨眼睛,一邊捋著橙灰色的胡子茬。阿斯內斯不像穆勒那樣八面玲瓏,但在金融方面的本事毫不遜色,過去5年也是戰(zhàn)績彪炳。他的公司全稱——應用量化研究資本管理公司(Applied Quantitative Research,AQR),管理著250億美元的資金,正處在高速成長期。
阿斯內斯在業(yè)內以精明著稱,但努力工作才是他成功的秘訣。20世紀90年代早期,他是赫赫有名的芝加哥大學經濟系優(yōu)等畢業(yè)生;20世紀90年代中期,他是高盛的明星員工;1998年,他離開高盛自立門戶草創(chuàng)AQR,一開始便籌集到10多億美元,這在當時已接近最高紀錄。隨著財富的增長,他的自負和火氣也日漸膨脹。在外人眼里,阿斯內斯常常拿自己開涮,思維極其犀利;但在AQR內部,他經常突然爆發(fā),把計算機摔個稀爛,還沒完沒了地給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員工發(fā)送打擊自尊的郵件。他的牌友也常常被嚇到——只要拿到一手爛牌,他便會勃然大怒,把身邊的飯店設施給砸了。
“看見博阿茲了嗎?”阿斯內斯一邊問,一邊環(huán)顧大廳。
他們在找博阿茲·魏因斯坦(Boaz Weinstein),私人牌局的又一個成員。魏因斯坦今年只有33歲,但已是德意志銀行美國信用交易總管。他是國際象棋“終身大師”,25歲便成為德意志銀行的副總裁,兩年后又被任命為董事總經理,是德意志銀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董事總經理之一。魏因斯坦主持著德意志銀行內部一個非常成功的對沖基金,打算將其命名為“薩巴”(Saba),即希伯來語“聰明的祖父”之意——為了紀念自己的“薩巴”。
魏因斯坦每年都要和麻省理工學院的秘密21點小組成員(其中有好些人都在德意志銀行的交易部門上班)一起去幾次拉斯維加斯。這個小組現在早已名震江湖,先是被寫成了暢銷書《迷失的天才》(Bringing Down the House),隨后又被好萊塢改編成電影《玩轉21點》。據熟悉魏因斯坦的人說,他的名字已經上了不止一家拉斯維加斯賭場的黑名單,不過他對此毫不在意。拉斯維加斯雖然賭場遍地,但沒有一家比得上他每天都要在曼哈頓下城的三層辦公室中搏殺的那一家——華爾街。
“在那兒呢。”穆勒一邊說著一邊指向魏因斯坦。魏因斯坦長著一張面餅臉、棕色頭發(fā),他一邊在黑莓手機上飛快地打字,一邊和科洛妮·高恩聊天。阿斯內斯朝他吹了聲口哨,又咳嗽了一聲。
這幾位玩家直奔主題。優(yōu)美的開賽鈴聲將他們召入主廳,衣冠楚楚的莊家早已在一張張牌桌前準備就緒,嶄新的撲克牌排成彩虹狀展現在玩家面前。今晚玩的是得州撲克(Texas Hold em)游戲。雖然暗中劍拔弩張,但表面上一團和氣——畢竟這是一場慈善賽事。賭注中將抽出200萬美元用于支持紐約市公立學校的數學項目。這真是再合適不過了——參賽選手可都是華爾街的數學天才,對于穆勒、阿斯內斯、格里芬和魏因斯坦這樣的寬客來說,數學就是他們呼吸的空氣。本次比賽使用的籌碼是特制的,印有伊薩克·牛頓等數學宗師的頭像。
也許他們平時只是玩玩,但此間在座的都是寬客同行,他們必須全力以赴。這絕非蕓蕓眾生比試小聰明,乃是自負的靈魂間進行的殊死搏斗。平日里他們在華爾街斗法,但彼此看不見對方,只是利用計算機角逐全球金融市場這個高籌碼牌局——我之所贏乃萬里之外不知何者之所輸,而此時終于有了面對面拼個你死我活的機會。
在金融市場上,他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格里芬專注于通過數學方程尋找廉價債券或是俯首可拾的倒霉公司;穆勒擅長利用摩根士丹利的高能計算機進行瞬間股票買賣;阿斯內斯依據對數十年市場趨勢的歷史檢驗,探尋其中隱藏的不為人知的價格模式;魏因斯坦則精于交易信用衍生品——價值由基本資產(某只股票或某只債券)決定的證券,尤其擅長信用違約互換(credit default swap,CDS),一種本質上相當于債券保險的新式衍生品。
這些人擅長的交易類別各不相同,但他們在某一點上是相同的:對某種難以捕捉的玄妙之物孜孜以求,而這正是他們最為強大的地方。寬客們有時虔誠地將這一玄妙之物暗自稱為“真諦”(Truth)。
真諦是關于市場如何運行的終極奧秘,唯有通過數學才能發(fā)現。寬客通過研究市場中的隱匿模式揭示真諦,從而打開有著億萬美元利潤的寶藏之門。他們使用巨型機器——連接全球金融市場的超級計算機來尋找真諦,用它來發(fā)掘不為人知的財富。機器越強大,你所能知曉的真諦就越多,知曉的真諦越多,你就越有把握下重注,從而就能變得越富有。想象一下,這些穿著白大褂的科學家建造越來越強大的儀器來模擬大爆炸時的情形,他們希望以此來弄清楚開天辟地的力量源自何處。誠然,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充滿了銅臭味,但終究也能證明一些東西。每多賺一分錢,就證明他們在實現學術夢想和發(fā)現未知真諦的路上又前進了一步。
寬客為這個飄忽不定的真諦創(chuàng)造了一個名字:阿爾法(alpha),聽起來好像是巫師修煉的某種秘方。阿爾法代表一種難以捉摸的技能,有些人生而擁有,從而能夠連續(xù)擊敗市場。與阿爾法相對的還有一個希臘字母——貝塔(beta),代表平淡無奇的市場回報,即便是腦子缺根筋的家伙也能輕松取得。
寬客喜歡阿爾法,厭惡貝塔。阿爾法就是真諦,只要得到它,就能實現富貴大夢。
阿爾法這個概念及其所蘊涵的一夜暴富密碼在對沖基金的世界中無處不在。給對沖基金排座次的雜志叫做《阿爾法》(Alpha);業(yè)內人士頻繁訪問的網站叫做“尋找阿爾法”(Seeking Alpha);凡爾賽大廳中的不少寬客用這樣那樣的方式宣稱自己已經擁有了阿爾法;阿斯內斯將自己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成立于高盛內部的第一只對沖基金命名為“全球阿爾法”(Global Alpha);穆勒在1992年跳槽到摩根士丹利之前,曾為伯克利的量化實驗基地BARRA建造過一個計算機投資系統(tǒng),起名為“阿爾法制造者”(Alphabuilder);曼哈頓中心摩根士丹利總部大樓的過程驅動交易小組辦公室中懸掛著20世紀60年代戈達爾的黑色電影《阿爾法城》(Alphaville)的海報。
但是,總是有一片陰霾在寬客們的優(yōu)美算法之上揮之不去。也許他們的成功與技術根本沒有半點關系,他們只不過是撞到了狗屎運,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中了而已,指不定哪天幸運之神就不辭而別了。說不定市場根本就是不可預測的呢?說不定他們的計算機模型某一天會失靈呢?說不定真諦其實是不可知的呢?更糟糕的是,說不定世上本就沒有真諦呢?
平日里,寬客們盡情揮灑著內心的阿爾法狂熱,在自己的交易室和對沖基金中各自為戰(zhàn),尋找真諦。但在牌桌上,他們可以彼此對視,一邊對著自己的牌微笑,一邊一擲萬金繼續(xù)跟牌,一邊尋找虛張聲勢的對手流露的膽怯和馬腳。今晚的比賽是慈善性質的,但盡管如此,它也還是比賽。精于撲克便是精于交易,從根本上講還意味著更重要的東西:神出鬼沒的阿爾法。
比賽漸酣,寬客頗有斬獲。沒過多久,穆勒便戰(zhàn)勝了高恩和克盧捷。魏因斯坦早早便出局了,但穆勒和阿斯內斯所向披靡,格里芬和艾因霍恩均止步于十強。隨著時間的推移,競爭也趨于白熱化。到凌晨1點30分,牌桌上只剩下三位玩家:穆勒、阿斯內斯以及大本營的投資組合經理安德烈·帕拉西維斯庫(Andrei Paraschivesku),格里芬的員工。
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阿斯內斯對前兩手牌很不滿意,早早地蓋牌免戰(zhàn),樂于在一旁靜候良機,把底池讓給穆勒和安德烈。觀眾們屏息靜望,位于二樓的凡爾賽大廳遽然安靜下來,窗外不斷傳來第五大道刺耳的噪聲。
格里芬打破了沉寂,朝他的手下吼道:“安德烈,你要是不能干掉穆勒,明天就別來上班了。”沒人知道格里芬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這家伙令人難以捉摸。
大廳里重歸寂靜。安德烈將自己面前蓋著的兩張牌翻開一角,一對4,還不錯。穆勒也抬起牌角看了看自己的兩張牌,一對K。他決定全壓,把自己的籌碼全部推入了底池。安德烈認為這是虛張聲勢,他也推入了自己的所有籌碼,跟牌,亮出一對4。穆勒秀出一對K,他藍色的眼睛里首次閃過一絲勝利的喜悅。觀眾一陣驚嘆,格里芬叫得最響。安德烈手里的牌無力回天,他輸了。
現在只剩下了穆勒和阿斯內斯,寬客對寬客。穆勒占盡上風,在擊敗安德烈之后,他手中的籌碼要多出對手7倍,阿斯內斯需要連勝好幾把才能把兩人拉回同一起跑線,正可謂敵為刀俎,我為魚肉。
格里芬因自己的王牌交易員出局而憤憤不已,承諾要是阿斯內斯能贏穆勒的話,就愿意向他最喜歡的慈善事業(yè)捐贈10000美元。“你到底是不是億萬富翁啊?”阿斯內斯笑道,“這點錢也好意思拿出來。”
莊家發(fā)牌,穆勒拿到一張K和一張7。穆勒想:馬馬虎虎,還是全壓吧,自己有的是籌碼。但這看起來并非良策:阿斯內斯手里的牌更好,一張A和一張10。牌一張一張地發(fā)出,阿斯內斯看起來是贏定了。但在最后一張牌上,穆勒又拿到一張K。雖然勝算看似不在他這邊,但他還是贏了。現實有時候就是如此。
觀眾席響起了掌聲,而格里芬發(fā)出了噓聲。賽后,穆勒和阿斯內斯捧起銀質獎杯合影留念,科洛妮·高恩站在他們中間笑靨如花。不過最開心的還是穆勒。
普林斯頓的卓越經濟學家本·伯南克剛剛接替艾倫·格林斯潘成為美聯(lián)儲主席。2004年2月,伯南克在華盛頓發(fā)表了名為《大穩(wěn)健》(The Great Moderation)的演講,他緊扣熱情高漲的時代主題,描述了一個奔騰的經濟新時代,波動性——那種劇烈的、突發(fā)性的、會給人民的生活和財產造成嚴重損失的經濟動蕩已被永久地連根拔起了。在伯南克看來,經濟樂土背后的第一推動力是“金融市場的成熟和不斷深化”。
換句話說,格里芬、阿斯內斯、穆勒、魏因斯坦以及西蒙斯這樣的寬客和其他統(tǒng)治華爾街的數學天才幫忙消除了市場的波動性。他們通過不斷增長的對真諦的認識掃除混沌,建立秩序。每當市場大大偏離均衡時,他們的超級計算機就爭先恐后地開始拯救作業(yè),掃除價格失準的證券,讓陷入困境的金融王國重新穩(wěn)定下來。金融系統(tǒng)成了被完美設定的機器,聽話地在寬客無所不知的數學世界中嗡嗡運行。
寬客對社會貢獻不小,報酬亦頗為豐厚。但又有誰會對此心存不滿呢?工人們目睹著自己的401(k)賬戶資金隨著市場節(jié)節(jié)上漲,房價永遠向上攀升,銀行有充足的資金用于借貸,預言家也描繪著道瓊斯工業(yè)指數會年復一年永遠上漲,永不下跌,而寬客在此間功不可沒。這是一個偉大的時刻,生在華爾街、富在華爾街、功成名就在華爾街。
瘋狂的金錢正蜂擁而至。美國各大養(yǎng)老基金曾在2000年的科技股泡沫中遭到重創(chuàng),現在它們又爭先恐后地涌向對沖基金——寬客們喜歡的投資載體,將其成員的退休儲蓄委托給神秘難懂的投資人。阿斯內斯的AQR資本管理公司在1998年成立時規(guī)模只有10億美元,到2007年年中,其管理的資產已經接近400億美元;大本營投資集團的規(guī)模達200億美元;2005年,西蒙斯宣布文藝復興科技公司將發(fā)行新基金,籌資規(guī)模可能達到創(chuàng)紀錄的1000億美元;而年僅33歲的魏因斯坦,在德意志銀行管理著價值300億美元的頭寸。
對沖基金業(yè)增長神速。1990年,對沖基金僅僅支配著390億美元的資產。這一數字在2000年上升到4900億美元,2007年又進一步膨脹到20000億美元,其中還沒有包括銀行內部的對沖基金。在蜂擁而至的金錢的推動下,像摩根士丹利、高盛、花旗、雷曼兄弟、貝爾斯登以及德意志銀行這樣的老牌“白鞋銀行”正在迅速轉型為旗艦對沖基金,它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籌得數十億美元,通過財務杠桿便能支配萬億巨資,回報率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向上直竄。
對沖基金大泡沫(The Great Hedge Fund Bubble)是名副其實的泡沫,是史上最瘋狂的金錢盛宴之一,數以千計的對沖基金掌門人積累了做夢都想不到的巨額財富。這場盛宴最佳的入場券便是數學和計算機背景。在2006年的那個華爾街撲克之夜,西蒙斯、格里芬、阿斯內斯、穆勒、魏因斯坦意氣風發(fā),他們擁有私人飛機、豪華游艇和深宅大院,生活極其奢華。
一年后,仍然是這些玩家,卻赫然發(fā)現自己正處于史上最險惡的市場海嘯的中心,而他們自己正是始作俑者。實際上,寬客們在追求真諦、尋找阿爾法時已經渾然不覺地埋好了炸藥,點燃了引信。然后,到2007年8月,炸藥華麗炸響,金融市場一地狼藉。
結果怎樣?史上最大、最快、最奇特的金融崩潰爆發(fā),隨之而來的是自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全球經濟危機。
奇怪的是,盡管寬客們個個智商超高、學識廣博,還頂著耀眼的博士頭銜,可以通過預測市場的下一步動作而贏得億萬巨富,而且他們數十年來一直致力于探尋全球市場的變化,但卻沒有一個人看到災難就在眼前!
為什么他們沒能預見到?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這個問題或許可以從一位幾百年前的人物那里得到啟示。此人的頭像就印在那晚寬客下注的籌碼上:伊薩克·牛頓。牛頓在1720年的“龐氏大騙局”——南海泡沫
中損失了20000英鎊。他事后感嘆道:“我可以計算天體運動,但無法計算人類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