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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醉生夢死(1)

別了蘇越,我來到帝京的鬧市,心想他那樣謹慎的人,方才卻那樣爽快地就放我獨行,一定有他放我獨行的道理。我停在賣紙扇的攤販前,借著扇面擋臉,果然看到兩個形跡可疑的男子停在我身后不遠處。

一看就是剛入職還沒有掌握跟蹤技巧的新人,兩個身材魁梧的大男人,卻將女人家的胭脂盒拿在手中鑒賞,也不怕人笑話。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兩位大哥,能不能將胭脂盒正過來拿?沒發現攤主那張臉都黑了嗎?

我又好笑又無奈,覺得幫助蘇越提攜新人也是我應盡的義務,于是將手中折扇放下,朝著二人走過去。

兩個小哥顯然沒有料到我會突然走近,緊張得恨不得拿手中物什擋住臉,可惜臉太大,小小胭脂盒有些不夠用。

他們所在的那個脂粉攤的生意極好,有許多姑娘擠在前面挑來揀去。我慢悠悠行到他們身畔站定,確定二人雖然眼睛不在我身上,眼角余光卻隨時關注著我,將我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便放心大膽地朝一位姑娘的腰間摸去,然后大大咧咧地將摸來的香袋在手上一掂,朝二人狡黠地笑笑。兩個小哥臉色瞬間變了,一個慌忙作放風狀,另一個則來奪我手里的東西。

他二人自然緊張,若是大滄的十四公主被人發現在帝京街頭偷姑娘的荷包,他們蘇大人的一張老臉日后要往哪里擱。

奪我荷包的小哥自是不敢聲張,只低低道:“殿下,您這是做什么?”

我笑意更深,以唇語道:“你馬上就知道了。”笑完,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大義凜然道,“大膽賊人,光天化日之下,竟偷摸姑娘的荷包!”

這樣一喊,方才那位姑娘也回過神來:“哎呀,我的荷包!”

兩個小哥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我是在賊喊捉賊。

不待我多言,此事已成功吸引來一大波看熱鬧的人民群眾,攤販處立刻被圍得水泄不通。

其中不乏指指點點之人,一個大娘痛心疾首地道:“哎喲喲,這長得人模人樣的,怎么是個賊呢?”

“天子腳下,竟然出了這樣的敗類,真是世風日下啊。”

“有這樣好的條件,干什么正經營生不能養活自己啊,嘖嘖……”

我從人群中抽身而退,身后傳來男子急切的爭辯聲:“這是個誤會!”

另一個也道:“是誤會,是誤會。”話音剛落,又道,“哎,姑娘你怎么能打人呢?你的荷包真不是在下偷的!”

不好意思,是我偷的。

這點兒小事都搞不定,我不禁為這兩位的前途感到一絲擔憂。

甩掉了尾巴,我心情很好地轉入另一條街,尋了家看著順眼的茶館聽了一會兒書,又湊熱鬧看了會兒猴戲。今日是三月初三,晚上沒有宵禁,小時候曾隨云辭偷摸出宮,那時看到的萬戶燈火,至今仍然歷歷在目。

入夜時分,在臨水的地方還有河燈放,前些日子我托人遞信給杜菸,約她在錦歌樓敘舊,順道讓她為我指一條明路。

杜菸祖上傳下來的釀酒技術,早已被她擅自發展為副業,而她現在努力經營的工作則是半仙,也就是俗稱的神棍。我有次出宮,隱約見她身上籠著層仙氣,便想方設法與她發展成了好友關系。我騙她說我前世是天庭上仙,這輩子在人間渡劫,如果能解開前世之謎,便可助她升仙得道。

我說的話她自然半個字都沒信,真正助我成功收買她的,是兩顆上好的夜明珠。只可惜她是個半吊子,除了花錢很在行以外……嗯,逃債也很在行。

于是,當我晃悠到錦歌樓,看到滿樓狼藉時,并沒有表現得很吃驚。

我掐指一算,果然不妙,此處定是被債主發現,樓主再一次棄樓逃債。

我穿越樓閣,來到臨江處站定,眺望著遠處的江水長天。

江水長天在蒼茫中連成一片。

杜菸告訴我,她修建錦歌樓時有個堅定的信念,那就是要將這座水畔小筑建為帝京第一的躲債圣地,她想躲的時候,希望能有個地方可以保證誰也找不到。只可惜她這個人的債主實在是太多了,我早提醒過她欠錢不還是要遭報應的,她卻心安理得地覺得能多拖一日她便多賺一日,更何況她是真沒錢。

我在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水閣里找出兩壺好酒,一壺預備帶回去給蘇越解饞,另一壺則決定邊等杜菸回來邊替她喝掉。

樓閣空空,天色將晚,遠處河燈順水飄來,似滿天繁星將夜幕點亮。

我坐在棧板處,在這燈火盛景中飲干了一整壺酒。在我離開帝京前往千佛寺之前,曾到杜菸的住處找過她一次。這許多年我一直孜孜不倦地想讓她幫我個忙,卻一直不能得償所愿。

聽說杜菸能釀一種酒,叫“醉生夢死”,只要在酒中大醉一場,便能看到前塵過往。

那天,她客氣地將我送到大街上,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岫岫你知道嗎,我這個人特別懶,一般不會親自送客,只有看順眼的人才會送到玄關,特別順眼的會送到家門口,順眼得不得了的才會把他送到大街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我對你的喜歡已經不能言喻了,但是,你的忙我真的幫不了。”

想著她的那番話,我緩緩將酒盞飲干。在朱色棧板上,我和衣躺下,一垂手就能撈到水中的浮花。輕瞇了眼睛,望著斜上方伸來的花枝,在月色下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倦意伴著酒勁兒襲上心頭,耳畔是流水潺潺。

也不知躺了多久,突然覺得身體一輕,幾乎是同時,鼻尖闖入一縷似曾相識的杜若香氣。

我睜開眼睛,一片紫色在眼前展開,隱約能分辨出衣料上錦繡的暗紋。我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卻只看到一張模糊的臉。那張臉雖然模糊,卻同記憶中的某張臉重合在了一起。

他邊走邊問我:“你在看什么?”

我道:“噓,別說話。”說著,抬起手在他臉上摸一摸,輕輕告訴他,“我好像見過你。”

他道:“哦?”

我道:“你讓我想一想。”

他低笑一聲,道:“好。”隔了會兒又道,“想出來了嗎?”

我道:“嗯,我知道你是誰……”紫衣黑發,青色鬼面,然而這一記憶剛一出現,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其實,我并不認識他吧——這個念頭惹我蹙起眉頭。

我對抗著突然侵襲而來的頭痛,道:“我記得,你有一次對我生了很大的氣……你生氣的時候有一些可怕。”

他遲疑著問我:“真的有那樣可怕?”

我點了點頭:“嗯。”

他不置可否,俯身將我放到榻上,立在原地看了我一會兒,才在榻前矮身坐下,手隨意在我額上一搭,淡淡道:“你醉了,方才說的不是夢話就是胡話。”手從我額上拿走,又隨意一揮,便隔空點亮了兩盞燈,“你可要借此處的燈燭看清楚,我到底是誰?”

大約是他手上的涼意喚回了我一絲清明,我的身子微微一顫。

他是誰?

而我,又是誰?

他像是會讀人心事,聲音懶懶地代替我回答了這個問題。

“你是大滄帝國的十四公主,無故出宮,還醉在此地,若被人捅出去,不知要牽連多少人。”漫不經心地垂下頭,道,“可要我送你回宮?”

我聽到“回宮”兩個字,剛有些收斂的醉意又上來,捉住他的手臂,道:“我不回宮。”

他有些無奈地看著我。

水閣的四面都掛著同色的帳子,被夜風吹得微動,四下,被他點亮的燈燭在紗罩下發出朦朧光亮。

借著燈燭微光,我看清眼前的男子,眉目似畫,神色帶著微倦的笑意。他的儀態從容,眼角帶一些風流。

我心中仍舊模糊,記得他是誰,卻喚不出他的名字。

他開口問我:“你討厭回宮,為什么?”

我將他看了會兒,抿了抿嘴:“我在宮中過得不開心。”想了想,又添道,“很不開心。”

他道:“哦?”

我徐徐道:“可我知道,他們其實并不愿意把我留在宮里。總有一天,他們還會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送到我不想去的地方。”

他語調有些冷淡:“沒有人可以將你送到你不想去的地方。”

我惺忪著眼,傾身湊到他近前:“不,你不了解他們。三年前,他們將我送到佛寺,其實是希望我永遠也不要回來。”握了握涼涼的指尖,心中有些模糊,斂了眸沉吟道,“虛渡師父說,我命中有劫,唯有清心念佛,舍棄塵緣,方可百歲無憂,所以,我其實不該回來……”抬眸望他,撞到他微醺的目光,眉尖一蹙,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怕了?不,我才不害怕。”

他道:“那……你害怕什么?”

我有些生氣,拿指尖在他面前晃一晃:“你沒有聽明白我的話,我什么都不怕。”

他將我的指尖握住,唇角牽了牽,突然湊近。

他的衣服上附著杜若的冷香,懷抱卻非常溫暖。

我還在為他突然抱我感到茫然,他已抬手將我的頭發順了順:“你流著眼淚對我說這番話,還說自己什么都不怕,我只好覺得你是在說謊。”又道,“長梨,你怎么總也改不了說謊的毛病,嗯?”

我被他一句話點破,頓時覺得委屈,分明是委屈,卻不由自主地抬手將他的腰環得更緊一些。

我極力隱忍,卻還是發出了抽泣的聲音。

他的嗓音伴著閣外水聲,帶著撫慰人心的溫度:“長梨,有我在,你其實什么都不用怕。”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什么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有個耳熟的女聲如臨大敵般道:“上……君?您老人家怎么以真身……”

我為她的稱呼在男子的懷中僵了僵,似乎有什么特別重要的記憶要沖破桎梏,不由得抬起頭,看到男子抬起一根手指,漫不經心搭在唇上,道了聲:“噓。”又道,“退下。”

他說完,回頭看到我直愣愣地盯著他,也不驚慌,就那樣瞇著一雙狹長的眼睛任我打量,我的整個身子都有些沸騰:“你……你是……”

卻見他眸色一冷,沉吟道:“這便想起來了嗎……”

我馬上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卻見他慢悠悠抬起手,在我額上落下,唇角牽起一個沉痛的笑:“我曾許你一世平安,你若是此時想起來,我不是功虧一簣嗎?”說著,又對呆立一旁的杜菸道,“記住,什么也不要告訴她。”

杜菸點頭哈腰道:“上君的命令,小女子不敢有違,不敢有違。”

第二日一大早,我從宿醉中醒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躺在水閣的軟榻上,一盞燈籠掉落在前方不遠處,似乎昨日有誰來過。

我揣摩半晌,揣摩出大約是杜菸回來赴約,見我醉得不省人事,便將我搬到了軟榻上,只是不知遇到什么事中途又走了,于是我便錯過了與她見面的機會。

我痛心疾首地想,酒這東西委實誤事。

正午,松竺茶坊。隔了幾個座位,兩個賣藝者正為客人彈唱一支南國的小調。

彈琵琶的是個須發蒼蒼的老者,和著琵琶唱歌的是個眉清目秀的盲女。我得聽且聽,杯中的茶續了一杯又一杯。原本該盡早動身回宮,否則萬一婳婳替我裝病一事敗露,我二人便都沒有好果子吃。只是心里是這么想的,身體卻誠實地決定多留一會兒。

那盲女應客人的要求換了一首曲子,才唱了兩嗓子,客人突然喊停,冷冷道:“本大爺讓你唱個開心點兒的,你這唱的什么玩意兒,好端端一首曲子唱得跟哭喪似的,你是死了爹了還是死了娘,故意找爺的晦氣是不是?”

同席的人聽他的話發出一陣不懷好意的哄笑。

盲女嚇得往老者身后一縮,老者戰戰兢兢地打圓場:“幾位爺對不住,小老兒的這個孫女學藝不精,給幾位爺賠不是,還請客人看在小女眼盲的份兒上……”

話沒說完,就聽客人不耐煩道:“別給爺裝可憐,繼續唱。”故意為難道,“想讓爺滿意也行,唱《九艷歌》。”

他口中的《九艷歌》是有名的淫詞艷曲,那盲女顯然曉得,臉紅了一紅,求助一般喚了聲“爺爺”,老者亦頗感為難:“這……小女尚且年少,也不曾學過這風塵的曲子,還請幾位爺……”

客人卻一拍桌子,兇神惡煞道:“不就是個賣藝的,跟青樓那些賣笑的有什么不一樣,給爺唱!”

那盲女倒是頗有氣節,咬了咬唇,道:“幾位爺的生意,奴家不做了。”

卻聽一聲鈍響,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直愣愣就插進面前桌子里,盲女目不能視,遂無甚反應,身畔的老者卻是大駭。

客人蹺著二郎腿,笑得陰險:“不做?好啊,本大爺倒想看看你們今天是站著出去,還是橫著出去。”

大約整個茶館中的人都知道那一桌坐的全是惹不得的惡霸,有好事的隔岸觀火,不好事的則匆匆結賬回避,就連茶館的小二,也突然變得很忙,仿佛無暇顧及此處的騷亂。

我鄰座有個魁偉的漢子似看不順眼,想要上前調解,小二卻低低勸一句:“這位爺,最近不太平,君子還是應當獨善其身。”

那邊老者已經跪下來連連叩首,盲女也抽抽噎噎求對方放過,場面別提多凄涼。

我提一壺茶慢悠悠晃過去,走到那惡霸面前,整個茶館突然變得鴉雀無聲。

男子的臉皮一抖,本來就猙獰的面目更加猙獰。

我卻笑得頗為和氣,問他:“這位爺不介意同我拼個桌吧。”

大約是我的舉止有些不尋常,半天從座位間才聽到誰沖我道:“哪兒來的臭小子,沒看到大爺們正忙著嗎……”

我笑笑,依然對方才找碴的男子道:“請爺賞個臉。”

他揮一揮手,示意他對面的人給我讓個位子,我從容地坐下,給他斟了一杯茶,話卻是對桌前跪著的盲女說的:“大爺不就是想聽《九艷歌》嗎,姑娘唱給大爺聽聽又何妨?”

說完目光落到盲女的臉上,只見她抬起梨花帶雨的小臉,對我道:“奴家寧死不唱傷風敗俗的曲子。”

男子怒了:“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

我笑著對他道:“大爺也聽到了,這位姑娘寧愿橫著出去,也不愿給大爺唱曲兒。”

男子瞇著眼睛看我:“她今天是唱也得唱,不唱也得唱。”眼睛里滿是威脅,“這位公子既摻了一腳,一定是有辦法幫爺解決了這個問題。”言外之意是她若是不唱,連我也得遭殃。

我慪了慪臉,無奈道:“這可不好辦。大爺讓她唱,明顯她很為難,她若是不唱,大爺卻會為難,而我這個人呢,最不愿意看到人為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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