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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 荒火
  • 谷博文
  • 5299字
  • 2015-08-24 17:27:02

李滿堂和李快嘴兒兒這爺兒倆真是絕配,只用了一上午時間,就把杜家圍子的十二個光棍兒串聯(lián)著簽了合同。下午快嘴子騎著杜家大少爺?shù)拇笞唏R,上周邊的藺家粉坊、張花牛、李黑塔、宋家窩棚等屯子,找各個屯子的甲長張羅這事兒。李快嘴兒每到一個屯子都對甲長們進行“崗前培訓”。第二天又接著跑了一頭午,這件事兒就讓他給落實了。兩天時間,杜家圍子管轄的范圍內(nèi),有四十五人簽了合同,他們超額完成了任務。

杜三毛愣把這消息轉到泰安城里時,渡邊肯定了李滿堂的忠誠和能力,對杜閻王杜文元更是刮目相看。

杜家圍子發(fā)財?shù)墓夤鲀簜儨蕚潆x家時,在宋家窩棚打短工的王老大回來了。王老大離家已經(jīng)二十來天了,這段時間他起早貪黑沒命地干活兒,來打發(fā)這愧疚難熬的日子。王老大包垛打糧,不分晝夜地干,掙回來十三塊現(xiàn)大洋。路過李黑塔屯時,他在李麻子的肉鋪割了二斤肉,準備回家給孩子們解解饞。

王老大看見三間新房子,心里不是個滋味兒,想起故去的劉慧嫻,不由得潸然淚下。這些天他的腦子里裝著的都是一個“悔”字,后悔自己年輕氣盛,為了治口氣,挺好的家讓自己禍害得家敗人亡。慧嫻跟自己過著苦日子卻毫無怨言,最后患病慘死。他也覺得愧對劉老爺,老丈人不僅不和自己計較,厚葬了媳婦不說,又給自己蓋了這么大一座房子,這岳父的恩情今生今世怎么報答呀?

王老大在悄悄流淚,珍珠、瑪瑙和福臨圍了上來。

看著爸爸手里拿著的豬肉,瑪瑙悄悄地纏著珍珠說:“二姐,我餓了。”說著咽了一口唾沫。

這段時間,淑清忙活著地里的活計,又要整柴火腌秋菜,只有十二歲的珍珠主動擔起了做飯的活兒。看著這么懂事兒孩子們,王老大百感交集。珍珠扎上圍裙,王老大幫她燒火,鍋里燒上開水,小米子下鍋后,珍珠開始打土豆皮、切肉??粗渲橛行虻孛χ?,王老大心里既高興又擔憂。高興的是這孩子這么小就這么懂事兒,干啥像啥。擔憂的是這么點兒年紀就這樣兒,長大不也得是個操勞的命??!

淑清和王老三拉完苞米稈子回到家,珍珠已經(jīng)做好了飯。一進院子就聞到紅燒肉燉土豆的香味兒,淑清猜肯定是爸爸回來了。

淑清進屋看見爸爸這二十幾天變得黑瘦黑瘦,兩只大眼睛變得更大了,眼角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淡淡的皺紋,心里一酸眼淚流了下來??粗挥惺鍤q、替自己撐起家的這個孩子,凌亂的頭發(fā)上還有幾根苞米葉子,王老大用手幫著孩子把苞米葉子拿下來,看見孩子落淚,他的眼睛也紅了。

這時瑪瑙和福臨大聲喊著:“二姐,飯好了沒有???餓了?!?

“什么餓了?你是饞了,好了,馬上就好。土豆都爛了,這就出鍋?!闭渲榇舐暣饝?。

媽媽走后,懂事兒的珍珠幾乎擔當起了家里一半兒的活計,尤其是對一雙弟弟妹妹,她出奇地耐心,有時候她甚至擔起了媽媽的角色。

全家人很久沒這么全科兒地坐在一起吃頓飯了?,旇С缘脻M腮幫子都是飯粒子,淑清邊幫她擦臉邊跟爸爸講起了三叔去當勞工的事兒。王老大聽見這個消息當時嚇了一身冷汗,急赤白臉地埋怨起了王老三。

“這么大的事兒你自己就做主了?你知道嗎?給日本人出勞工的從來就沒有好下場。咱爹媽死得早,我這當大哥的是沒正事兒,可有事兒你總得跟我商量商量吧!你去了真有個好歹兒的,叫我怎么對得起死去的爹媽?不行!我這就去找李滿堂把合同廢了。”王老大說著放下筷子下地穿鞋。

王老三拉住大哥慢聲拉語地說:“大哥,你別急。這次招勞工和以前不一樣,你啥時候聽說招勞工先付錢的?一年給一百塊現(xiàn)大洋。李保長說這是杜家二少爺費挺大勁兒才要來的名額。李滿堂不會騙人的,要不是人家?guī)兔Γ奂夷茏∩线@新房子?再說憑他和你老丈人的交情,他也不能騙咱們!”

王老大一臉狐疑地說:“我怎么琢磨都不對勁兒,日本人抓勞工怎么還給錢?還給這么多?這里邊肯定有事兒。不行,待會兒淑清去把你二叔叫回來,他在杜家扛活,多少能掃聽點兒底細?!蓖趵洗笊峡挥帜闷鹆丝曜?。

從王老二那兒得知,這次招工和國際社會來記者觀察團有關系,王老大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他不知道這記者觀察團是咋回事兒,但他明白這是個面子活兒,是給別的國家看的??稍趺醋聊ミ€是覺得心里沒有底,他決定去找李滿堂。

李滿堂把這次招工說得天花亂墜,王老大越聽越玄乎。本來半信半疑的他,聽李滿堂說老三當勞工是為了掙錢娶媳婦,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覺得自己這個大哥當?shù)檬?。他想把這合同撕了,李滿堂當時臉色就變了。

“老大,你別不知道好歹。這段時間我這么忙,杜老東家看你老丈人的面子,委托我?guī)椭慵疑w房子,我差一點兒事兒沒有?是,錢一分沒少給,可沒我張羅,你這房子能蓋上嗎?再說,這是日本皇軍安排的事兒,要退合同,你以為是你們家呢?要這樣,日本皇軍治你個破壞大東亞共榮罪不算,連我這個保長都得跟著吃瓜落兒。退合同,尋思都別尋思!”

王老大見已經(jīng)沒有了回旋余地,只得灰溜溜地離開了。

這兩天風刮得很厲害,氣溫也在急劇下降。王老三還有三天就要啟程了,這幾天他的心情也和這天氣一樣夠不著底兒。一是不知道今后這勞工的日子究竟咋過,二是擔心大哥這個耍錢鬼脾氣能不能改。嫂子在的時候這個家還有個家樣兒,如今嫂子沒了,大哥要還是那么不著搖醒,這幾個孩子可咋整?他這幾天領著淑清可哪疙瘩劃拉柴火,怕這一冬天沒燒的把孩子們凍著。新房子前邊已經(jīng)垛起了很大的一大垛苞米稈子和一大垛麥稈兒,他還是怕不夠燒。在離屯子挺遠的一塊地里,又劃拉了一大車苞米稈子,借來一輛老牛車,裝好車后站在車轅子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刳s著牛車往家走。

王老三趕著牛車眼看就要進屯子了,突然,后面兩匹大走馬飛奔而來,馬上坐的是在泰安城養(yǎng)傷回來的杜耀祖和去城里接他的李快嘴兒兒。兩匹馬從他的牛車旁邊飛馳而過,本來對他就陌生的老牛受了驚嚇,也跟著向前跑。王老三馬上拉韁繩,老牛就是不聽話,在本來就不平的土道上沒命地跑。這時王老三想下車拽牛已經(jīng)不趕趟兒了,老牛車的一個轱轆壓在道邊的一大捆秫秸上,當時就翻了,王老三被甩出去兩三丈遠,翻了的牛車被老牛拖出去足有好幾丈遠才停下來。

王老三趴在地上看著翻了的老牛車,想爬起來看看車壞了沒有,爬了幾次都沒爬起來,覺得這腰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穩(wěn)穩(wěn)神,心說這下子可糟了。

跑在前面的杜耀祖和李快嘴兒兒,看著后邊的老牛車毛了,杜耀祖根本就沒管,李快嘴兒兒趕緊勒住了馬的韁繩,回頭看見車翻了,下馬走了回來。一看是王家老三,就上前想扶他站起來,可是怎么扶也扶不動。李快嘴兒兒知道這人傷得不輕,他告訴老三在這兒挺一會兒,自己進屯子招呼人去了。

王老三被抬到家里放在炕上,王老大趕緊求李滿堂幫著找車,去李黑塔屯請來了藺先生。

藺先生給王老三做了仔細檢查后說道:“還好,骨頭沒傷著,腰扭得可不輕,我給開點兒治紅傷的藥就無大礙,需要養(yǎng)一段時間?!?

“得養(yǎng)多長時間?”李滿堂關心的是勞工就要上路的事兒,馬上問道。

“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這腰傷得太重,沒有三五個月的恐怕是不行。”藺先生的臉上從來都保持著深沉。

送走藺先生后,李滿堂把王老大叫到一邊說:“老大,這回可攤上撓頭的事兒了。老三上工后天就該走了,今天大少爺和快嘴子回來把工錢都帶回來了,一會兒就準備張羅著發(fā)呢。他這一受傷,你叫叔咋辦呢?你知道日本皇軍講的是信用,不管咋說,定下的事兒就不能改?!?

“叔,那你說咋辦呢?老三躺在炕上起不來,也不能抬去呀!”王老大無可奈何地說。

“我也想了半天,反正日本皇軍也不知道誰是誰,你們哥三個找個代替的吧。老二在杜老爺那兒干了好幾年了,杜老爺使得挺順手,讓他替,杜老爺不能同意。你叫志福,老二叫志祿,老三叫志田,不行你跟老三換個名兒頂替吧。這事兒還得瞞著日本人,要是讓他們知道我也得跟著遭罪。事兒攤上了,咱爺們兒也不能硬挺著呀!”李滿堂說得真情真意,讓王老大根本張不開嘴。

王老大為難地說:“那我這四個孩子咋辦呀?他媽沒了就夠可憐的了,我再一走他們誰管呀?”

“這段兒你沒在家,我看這幾個孩子還行,再說劉老爺那邊不可能不管。還有老三傷養(yǎng)好了,他也能照顧家。叔出的這主意確實有點餿巴,可也沒別的辦法呀!”李滿堂一臉無奈。

王老大想了想說:“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叔,不過日本人那邊你可得頂著?!?

看見王老大答應了,李滿堂當時滿臉堆笑。

“好,你這孩子就是識時務。日本皇軍那邊我包了。不過你記著,從今天開始,你和老三就換名兒了,他叫王志福,你叫王志田,一定要記住嘍,聽見沒?”

“那也只能這么地了?!蓖趵洗髱缀趼槟玖?。

“那好,一會兒我打發(fā)快嘴子把那一百塊現(xiàn)大洋給你送來。本來皇軍告訴這錢里頭每人扣十塊,作為鄉(xiāng)公所的經(jīng)費。你的這份兒我們一分都不留,你看叔夠意思不?咱們就這么定死了啊!”李滿堂說完滿心歡喜地離開了。

傍晚,王老大在院子里歸置著老三拉回來的那車苞米稈子。牛車的車轅子造劈了,別的還沒什么大事兒。望著這滿院子的柴火,老大心里又難受起來。本來老丈人幫著蓋完了房子,自己尋思領著幾個孩子和弟弟好好過日子,可誰想到又攤上這么一檔子事兒,這是咋的了呢?他心亂如麻,不知道自己將來的路應該怎么走,甚至于都不知道明天的日子怎么過。

淑清蹲在灶坑旁,把兩塊土坯搭在灶坑外,上面坐著的黑陶罐里熬著藺先生給三叔開的藥。灶坑門子能把煙抽走一些,樹枝子燎的火和煙還有大部分留在了屋里。淑清被煙嗆得直淌眼淚,她邊擦著邊用木棍歸置著土坯里的火。濃濃的藥味兒伴著柴火煙子讓人窒息。

王老三躺在炕上偷偷地流淚。大哥跟他說了“頂替”的招兒,他什么也沒說,因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看著圍著他團團轉的瑪瑙和福臨心里更難受,他知道這些沒媽的孩子因為自己又將失去父親的照顧。

“三叔,你疼嗎?別哭,一會兒我大姐把藥熬好了,喝了就不疼了?!备ER過來幫他擦眼淚,黢黑的小手把他的臉抹得一道一道的,小嘴還一個勁兒地叨叨。

聽到孩子的勸慰,王老三更受不了了。他把被子蓋在了臉上,“嗚嗚”地哭出了聲。

勞工該上路了。王老大默默地看著淑清為自己整理要帶走的衣服。昨天晚上,他把要替三叔出工的事兒告訴了淑清和珍珠,淑清這一段時間好像麻木了,對爸爸說的事兒她一點反應都沒有。倒是珍珠“哇哇”地哭了起來。

“媽死了,爹也要走,不管我們干啥生我們?你們不是我們的爹媽,是我們的仇人,生完了都不管了,我們怎么活呀?”珍珠已經(jīng)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妹妹的抱怨和哭訴,讓淑清也禁不住流了淚。

她走過去拉著妹妹的手,強忍著不哭出聲來勸道:“小二,別怨爸,他不也是沒招兒嗎?要怨就怨咱們的命不好,是咱們命不好!”說著把臉轉到了背后眼淚“唰唰”地流,她用牙咬住了下嘴唇。

這一夜,除了瑪瑙和福臨全家人都沒睡。

淑清和珍珠很早就起來了,淑清把整理好的衣服包了起來。這些衣服都是媽媽在的時候洗好縫好的,沒有什么綾羅綢緞,有的已經(jīng)上了補丁,可是每件都縫得平平整整,漿洗得干干凈凈。懂事的珍珠在廚房里和了點兒白面,又剁了一棵大頭菜,由于沒有肉只能多放一點葷油。她聽媽媽說過上車餃子下車面,不管好吃不好吃就是圖個吉利。孩子一邊干活一邊掉眼淚,加上昨天一夜沒睡,大眼睛已經(jīng)哭得紅腫,雙眼皮哭成了單眼皮。王老大在外面用谷草搓了幾根繩子,把柴火垛橫著一道道地勒上,他害怕明年開春兒風大把柴火垛翻了孩子們沒燒的。

屋里,剛剛懂點兒事兒的福臨也覺得家里有事兒。爸爸離家對他來說根本就不奇怪,從小兒爸爸離家就是常事兒,可他還是感覺到爸爸今天的離開和平時有點兒不一樣。三叔受傷時,爸爸告訴他負責每天給三叔接尿,他把這當成了任務,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問問:“三叔,你有沒有尿啊?”每次接完都拿到外面的糞堆倒掉,還按照二姐的吩咐把尿壺用清水沖洗一遍。

不一會兒,幾大碗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了桌。全家人圍在桌子邊默默地吃著,沒有一個人說話。調(diào)皮的瑪瑙一雙閃亮的眼睛在每個人身上搜索著,她也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沉重。笨拙的小手拿著在她看來碩大而沉實的筷子,把餃子艱難地送進嘴里。珍珠紅腫的眼里含著總也流不干的淚。淑清用筷子把碗里的餃子一個個地扒拉到一邊,防止它們粘連在一起。福臨在三叔和炕桌之間來回折騰,一會兒夾幾個餃子,一會兒拿幾瓣蒜,一會兒再拿點兒醬。王老大吃了幾個就放下了筷子,站起來走到地中間的大長臥柜旁邊,在里邊摸了半天,拿出了一個小布包,打開后放在了炕沿上。

“這是八塊錢,我前段出去打短工一共掙了十三塊錢,前幾天的花銷加上給你三叔抓藥,就剩這些了。你拿好,以后這個家就靠你了?!蓖趵洗蟛桓艺暫⒆觽兊难劬ΑK只氐焦褡优?,從里邊拿出一個很沉的口袋,交到王老三手里。

“老三,從今天開始,咱哥倆兒就換名字了,你叫王志福,我叫王志田。這是出工的工錢,我把它交給你,等你的傷養(yǎng)好了,先娶個媳婦,給咱們王家添續(xù)香火。另外,這幾個孩子你要好好管著,可千萬別出息壞了?!闭f著他轉過臉去,淚水順著臉上流了下來。

李快嘴兒兒正挨家張羅,告訴出工的人到屯子西頭兒鄉(xiāng)公所聚集,杜老爺家的兩掛大馬車已經(jīng)等在那兒了。王老大背著淑清為他準備的小包袱艱難地走出了家門。他不敢回頭,不敢看孩子們,眼睛在流淚,腦瓜門子上的青筋凸得老高。

珍珠要送送爸爸,淑清在后面大聲地喊:“小二,你給我回來,他都不要咱們了,咱們也不要他!”咆哮般的喊叫讓珍珠感覺有些害怕。

淑清自己也沒控制住,從屋里跑了出來,大聲喊道:“爸,看好自己的東西,照顧好自己。”

隨著大鞭的一聲脆響,伴著馬脖子上的串鈴有節(jié)奏的響聲,王家老大頭也沒回地離開了杜家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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