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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在云南:沉默 苦痛與嘗試寫作(2)

  • 王小波傳
  • 樂文城
  • 4496字
  • 2016-03-01 10:23:21

有個網(wǎng)友讀了他的這段描述之后說,20世紀70年代的時候的確是這樣,具體地說,王小波描述的就是他的老婆。她在醫(yī)院學(xué)習(xí)了6個月,然后又實習(xí)6個月之后,回家就給她的老鄉(xiāng)們動手術(shù)了,在他們的肚皮上橫砍豎切。王小波當時去治病的醫(yī)院,也是這種情況,最后他讓醫(yī)生給他吃點維生素,就當是治病了。

當然,王小波的病沒有治好,他想請病假回家,領(lǐng)導(dǎo)們不同意,只讓他想想當前的大好局勢,還說他情緒上面有問題。王小波那時候的情緒的確很悲觀,而且他生了病,當然快樂不起來,生病的時候抑郁是正常的,如果這時候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那才是情緒有問題呢。但是領(lǐng)導(dǎo)那么說,王小波也沒辦法,只能繼續(xù)在云南待著,后來領(lǐng)導(dǎo)總算是批準他請假回家了,到了北京之后,他的肝炎才得以治愈。

如果有一天要去孤島

對于王小波來說,在云南生活最大的痛苦,還是在于精神生活的貧乏。那里沒電視,沒電影,也沒有什么文化消遣,最讓人忍受不了的還是沒書看,他曾帶過去一本奧維德的《變形記》,結(jié)果被翻成了一卷海帶的模樣,再后來被活生生看沒了。王小波說,如果當時有書看,《變形記》也不至于落得這副悲慘的下場。后來王小波做客《孤島訪談》節(jié)目,主持人虛構(gòu)出了一個“孤島”,問王小波是否能想起云南插隊時的情景,王小波回答說肯定可以。

按王小波的理解,主持人所說的“孤島”可能就像是魯濱孫流落的那個荒島一樣,充滿孤寂,需要打發(fā)大把大把閑散的時間。主持人問王小波說,如果讓他帶一本書去“孤島”,他會帶什么書。考慮到孤島是這樣一幅景象,他覺得該帶本能熬時間的書,那么,他會帶什么書呢?或許他會帶本卡爾維諾的《我們的祖先》?帶本羅素先生的《西方哲學(xué)史》?帶本杜拉斯的《情人》?但是他不,他居然說,要帶一本習(xí)題集過去,可能會帶基米諾維奇的《高等數(shù)學(xué)習(xí)題集》,或者是帶《幾何學(xué)大辭典》什么的。這回答讓主持人大感意外。

王小波自小就喜歡數(shù)學(xué),在小學(xué)的時候還曾拿過全年級數(shù)學(xué)競賽第一名呢。他別的科目成績都不怎么好,數(shù)學(xué)競賽居然能奪魁,以至于他媽媽怎么都不相信,還以為別人弄錯了。后來,在學(xué)業(yè)中斷期間,他還常常和哥哥王小平一起做習(xí)題,開動腦筋,想題想得昏天暗地。事實上,在無聊的時候,王小波真的會通過做習(xí)題來打發(fā)時間,他妻子李銀河先他兩年出國,他在家一個人無聊,也是靠做習(xí)題來消遣的。

當初王小波去云南的時候,就是缺少了這樣一本習(xí)題集。那時候他的消遣,主要就是和別人下象棋。王小波家里面有不少棋譜,他還曾和他哥哥王小平專門研究過象棋的下法,有一陣子他的棋藝還很不錯。在作品中王小波曾寫道,主人公和別人下象棋,連贏十幾把,把對方的腦門都殺紫了。但是,在百無聊賴之中棋下多了之后,他的棋藝越來越差了,到了后來,他連剛會走幾個子兒的人都下不過了。所以,對王小波來說,下棋也不是好的消遣方法,還是做題好。

把時間往回推幾十年,王小波在云南的時候,他還沒有這些清晰明智的想法,當時他只是覺得活著挺沒勁的。在那個年代,他插隊的地方有軍代表管著他們,這些人的思維已被8個樣板戲占領(lǐng)了,他們自己被占領(lǐng)還不夠,居然要別人也被這些東西占領(lǐng)。領(lǐng)略智者的智慧和卓越的藝術(shù),這種感覺能讓人興奮得發(fā)狂,也一直是王小波不斷追尋的,但是那些軍代表卻要剝奪他的這種樂趣,他們加之于王小波身上的痛苦,是不言自明的。

由此王小波進一步談到,有些人正打算對人類的思維進行灌輸,譬如說,要讓小孩子在三歲背誦唐詩等。王小波對這種做法嗤之以鼻,因為知識是給我們帶來快樂和趣味的東西,而不應(yīng)背其道而行,把功利的目的施加在上面。在灌輸中我們失去了學(xué)習(xí)的樂趣且不去說,問題是,別人灌輸?shù)倪@些東西,是不是一定就是好的?

救世情節(jié)與瞎浪漫

王小波在云南經(jīng)歷的痛苦,和他同去的那些人都感同身受,王小波曾問起過和他一起去云南的蕭林,為什么當初放著干校不去非要來云南?他的回答和王小波想的一樣,他也是受到了外國文學(xué)作品中浪漫主義思潮的影響,覺得云南那么浪漫的地方簡直美極了。可結(jié)果去了之后他們都發(fā)現(xiàn),自己上了大當了,有些同學(xué)對那里的生活實在受不了了,就越境去緬甸當了緬共人民軍,哪怕死去,也要轟轟烈烈一回。

王小波當時也面臨著這種選擇,沒人讓他去緬甸,那些去緬甸的人,也同樣沒人邀請,他們完全是自發(fā)過去的,甚至王小波同班的一個女同學(xué)也過去了,這讓他很受刺激,覺得是不是自己也該過去。在當時,所有的年輕人都充滿了理想主義情懷,一心想著要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有一天晚上,王小波邊抽著香煙邊考慮這個問題,他考慮來考慮去,最后還是覺得不能去。

后來想起這件事的時候,王小波十分慶幸自己作出了正確的選擇。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是當時大家共同的目標,所有的有志青年都這么想,但王小波覺得,這件事很不對頭。首先,他不認識那些受苦的人;其次,那些人也沒讓他去拯救;最后,他自己還需要拯救呢,有什么資格去拯救別人?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憑自己的力量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純粹就是個笑話。因為倘使我們要去幫助一些人,肯定要知道那些人是誰,他們遇到了什么困難,我們能夠給他們提供什么幫助,只有了解了這些,才能決定是不是該去幫助他們。那時候大家只叫囂著要去解放別人,至于要被解放的那些人是什么情況都全然不知,這當然是一個巨大的笑話,所幸王小波沒有被蒙騙。

曾經(jīng)有一個弟子問師父:“您能談?wù)勅藗兊钠婀种巻幔俊睅煾富卮鹫f:“他們急于成長,然后又哀嘆失去的童年,他們以健康換取金錢,不久后又想用金錢恢復(fù)健康。他們對未來焦慮不已,卻又無視現(xiàn)在的幸福。因此,他們既不活在當下,也不活在未來。他們活著,仿佛從來不會死亡,臨死前,又仿佛他們從未活過。”套用王小波的話來說就是,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傻×,一種是亡命徒,那些因盲目舉動而最終與自己的目標背道而馳的,就是傻×。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都是相同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我們都是這種人,也就是王小波筆下的亡命徒。所謂亡命徒,在王小波看來,就是付出一切追求自己所愿的那些人。我們都在這么做,都希望自己所追求的東西能夠?qū)崿F(xiàn),之所以這種人最后會分道成傻×和亡命徒,在于前者失去了理性,不會好好地思考。他們只知道跟著世俗的指揮棒走,指揮棒往東邊一指,他們就一窩蜂地擁上去。誠然,東邊的確有一些好東西,但這些東西未必就是他們需要的,可能西邊的東西他們更需要,但是很少有人會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路線,結(jié)果就成了傻×。王小平說,當初王小波去云南的時候,就是一個傻×青年。

后來,王小波明智了,覺得再也不能當傻×了。后來有人說,中華文明將要拯救世界,王小波覺得這和當初的解放天下三分之二的受苦人的想法是一樣的,因此有必要提醒一下。在王小波看來,解救受苦的人并不是不好,恰恰相反,那是很好的,問題在于,那些你想要解救的人,他們根本就沒有在受苦,你卻非要去解救他們。救世情結(jié)當然是高尚的,但失去理性的救世情結(jié),就是瞎浪漫。

被誘發(fā)的創(chuàng)作沖動

在王小波的整個文學(xué)生涯之中,云南的這段經(jīng)歷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不僅給他提供了很多的創(chuàng)作素材,而且也正是在這里,他第一次有了創(chuàng)作的沖動。從小王小波就喜歡看書編故事,小學(xué)五年級的時候他的作文還被當作范文在學(xué)校廣播,這無疑對他的寫作有激勵作用。但是那些時候他都沒有開始寫作,到了云南之后,王小波才開始嘗試寫作。

后來在一篇文章之中他寫到了當時的感受:“我17歲到云南,旱季里,那兒的天空是藍湛湛的,站在小竹樓里面往四下看,四處的竹林翠綠而又苗條。天上的云彩又潔白又豐腴,緩緩地拂過。”于是,他覺得應(yīng)該把這種感受寫出來。在某一天晚上,王小波在半夜里起來,避開了所有人,悄悄走到窗前,借著月光,用一支藍水筆在鏡子上寫,寫了涂,涂了再寫,直到整面鏡子都變成了藍色。

1980年的時候王小波在一本名為《丑小鴨》的雜志上發(fā)表了他的第一篇小說《地久天長》,小說正是以云南的生活為背景創(chuàng)作出來的,講述了“文革”時期三個知青在苦難生活中的友情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小紅是一個美好的女孩,勇敢率性、聰明純真、生機勃勃、充滿自信,文中形容她“像光明一樣”,后來她卻得了腦瘤,不幸去世。當時雜志對這篇小說評價很高,還給小說配上了一篇評論文字,但可惜的是,小說發(fā)表之后并沒有產(chǎn)生什么影響。

1982年的時候,王小波開始寫他的成名作《黃金時代》,這篇小說同樣也是寫發(fā)生在云南的事情。小說斷斷續(xù)續(xù)寫了十來年,沒有人知道他為這個小說修改過幾遍,只知道他是花了大功夫來創(chuàng)作這部小說的。在王小波看來,一部小說寫得好不好,主要還是看作者是不是愿意花時間花精力去完善。后來小說寫成了,他也感到很滿意,跟別人提起這部作品的時候,連謙虛都忘了,說自己寫得很有境界,隨即又笑說,他好像是在夸別人的作品,這么沒節(jié)制!

盡管云南的經(jīng)歷可能為王小波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幫助,但對于去云南這件事,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好的。老子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意思是說,好的事情在某種情況下會轉(zhuǎn)化成壞的,壞的事情在某種情況下也能轉(zhuǎn)化為好的。王小波倒是同意這一點,但并不能由此說,壞的事情就是好的。他舉例說,好比有個不良少年一腳把盲人踢下樓梯,那盲人因此復(fù)明,這雖是好事,但把盲人踢下樓去仍舊是件慘痛的事,那踢人下樓的不良少年也不能因此被看成好人。

從云南回到北京

1971年,王小波從云南回到北京。當初去云南之前他心里充滿了浪漫主義獻身精神,結(jié)果一去三年什么都沒做成,丟盔卸甲回到了北京。看那時候王小波的照片,可以看出他總是滿腹心事的樣子。當時他的哥哥王小平在煤礦里面工作,賺的錢比較多,每個月還能回家一兩次,常常帶著王小波出入高檔飯店。用王小平的話說,是帶他開開眼,同時也慰藉一下他受傷的心靈。盡管王小波總是強顏歡笑,不過,看得出來他的興致一直不怎么高。

后來回憶起去云南的事情,王小波說,不妨把這當作是自己中了一個大彩。所謂中彩,在王小波這里,是指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突然就降臨到了自己的頭上。在青年時期,王小波常常中彩,有時候會中一個大彩,還有的時候會中一些小彩,總之,常常中彩,怎么都躲不過。不過,有人說這是青春無悔,王小波也贊同,因為沒地兒悔了,只能青春無悔。接著王小波又說,經(jīng)歷了一個時代,現(xiàn)在回頭想一想,腦袋里盡是黑色幽默——很多人對此深表贊同。

王小波說起了當時吃憶苦飯的事情,原本他們吃的東西就不講究,有時還要專門吃一頓憶苦飯,以便讓大家不要忘記過去的苦。當司務(wù)長問起大家過去都吃過什么的時候,有人說吃芋頭花,有人說吃過南瓜花,還有人說吃過芭蕉樹心等。那司務(wù)長聽了就去操辦了,但是最后沒弄到芋頭花,因為芋頭不太愛開花,結(jié)果煮的是芋頭稈,南瓜花也沒有,只有南瓜藤,最離譜的是那芭蕉樹心,司務(wù)長居然弄了一整棵芭蕉樹過來。

在似水流年里,這樣的事情有很多,王小波還在小說中引用了北京大學(xué)社會系沈關(guān)寶博士的論文,說當時有一個干部,認為把大糞倒進坑里發(fā)酵太慢,居然要求家家戶戶在開飯前,用自家的鍋先煮一鍋屎!試問,這樣的事情,如果不是覺得自己中了一個大彩,還能怎么覺得?王小波說,我們的生活有這么多的障礙,真有意思,這種邏輯就叫作黑色幽默。很多時候,生活之中的障礙我們無法改變,于是只能用一種玩世和有趣的心態(tài)去看待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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