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最駭人的魔術(1)
- 痛苦收集者
- 張未
- 4769字
- 2015-10-19 10:07:31
馬妞想:“這個世界上最駭人的魔術,大概就是放進去一條狗的尸體,變出來的卻是一只斷掉的人掌。”
“不是我干的!”當時差點就脫口而出了,最終硬生生地把這句話給憋進了肚子里。
從馬妞的視角看過去,打開的課桌里,那只白皙的手掌手指微曲,皮膚上還“點綴”著干涸后的血漬,以一種很俏皮的姿勢,對著她在招手,似乎正在問她:“你知道我屬于誰嗎?”
馬妞雙腿發軟,腳踩棉花般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被老師安排走出教室,她依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是誰干的?為什么要把樂樂的尸體調包呢?如果沒有將樂樂放進田田的課桌,它是否還會出現在那兒?是巧合還是陰謀?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一連串的問號在腦子里打轉。她覺得自己沒法想下去了,有太多的疑問和假設,沒有一個是得到確認的。而且這些疑問還可以進行不同的排列組合,靠坐在寫字臺前瞎琢磨就企圖得到真相,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班主任在放學的時候說:“明天同學們早點來,市公安局的警察會來問大家一些問題。你們回家后好好想想最近有什么事情發生,不要夸張,也不要胡說。”
即使班上最調皮的學生,現在也乖巧得如同一只小白兔,更何況置身其中的馬妞。
馬妞立即就想起了埋葬樂樂時,附近的那幾個低年級學生。如果問到他們,他們一定會照實交代的吧。憑借警方的力量,查到自己昨晚干了什么,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是,不會栽贓到我的頭上來吧?!馬妞身體忽地挺直了起來。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意識迅速膨脹起來。
該怎么辦呢?
馬妞從椅子上站起身。這間不過十幾平方米的臥房兼書房里還剩最后一點兒暮色。暮氣沉沉的氣氛,就像馬妞現在所處的境遇。
早知道就不這么干了!馬妞有點后悔。她焦躁地在房間里來回踱步,似乎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找到一個解決的辦法,結果只能讓自己更加不知所措。毫無頭緒的馬妞又回到了書桌前,才安靜了一會兒,情緒頓時失控起來。
“怎么會這樣!”
她把面前的一沓書重重地摔在書桌上。啪的一下,書散開了,從里面掉出來一張破碎后被粘起來的照片。
都是因為它——照片是數人的合影,其中有馬妞,她穿著運動服,站在跑道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
就在去年冬天,馬妞還是田徑隊的一員,如果一切如常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情,現在也就不至于那么提心吊膽了。
在田田轉學之前,馬妞的生活完全是另一種狀態,雖然成績不是很優秀,但憑借著同齡人中罕見的優秀體格,很快在體育課上出盡了風頭。
剛上初中,教體育的徐老師在看完她短跑之后,主動找到了班主任,想吸收馬妞進入田徑隊。這對于馬妞,乃至她的家庭來說都是個天大的好消息。馬妞的父母都是附近的農民,父親在一次工廠招工中,才成為了一個鍋爐臨時工,她的母親至今賦閑在家。
說起家庭條件,馬妞完全沒有炫耀的資本,雖說不至于貧困,但遠落后于平均水平是肯定的。父母對她的期望,簡單而又實在,中學畢業后能夠進入廠辦技校,然后成為8024廠的正式工,就是最大的愿望。
馬妞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徐教練卻為她開啟了嶄新的一扇窗。
“從今年開始,市教育局出臺了體育特長生的培養政策,以你的實力,只要加以培訓,在市里獲得獎牌是完全有可能的。到時候就可以保送進一中的體育班,只要不出意外,直升師范大學體育系不成問題,據說學費還可以減免,長大后和我一樣做個體育老師好不好?”
徐教練的話充滿誘惑,所說的內容是馬妞之前想也沒有想過的。
“我可以嗎?”這幾乎是那段時間馬妞始終問自己的問題。“天上掉餡餅”的形容雖然老套,但完全體現了當時馬妞的心情。
她連做夢都可以笑出來,兒童時代在田埂間嬉鬧玩耍打下扎實的體格基礎,居然可以成為改變命運的資本。從那天開始,馬妞的人生有了新的目標,成為一個體育教師,將是她接下來幾年里要為之奮斗的理想。
人一有理想,精神面貌也會變得不一樣,好運接踵而至。很快在新一期的班干部評選中,馬妞當之無愧地被委以體育委員的職務。伴隨著一次次班務活動的露臉,她徹底告別了默默無聞的時代。
“你覺得這次春游野炊,我們是帶鍋燒菜,還是燒烤?”
“黑板報的主色調是不是應該用紅色的?”
“政治老師馬上就要過生日了,今年我們送什么禮物好呢?”
班上的集體活動,現在少不了要征詢馬妞的意見。她成了標桿、風向標,成了女生心目中不可或缺的一個人物。
當然,馬妞最喜歡上的還是體育課,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第一堂課,當她站在隊伍面前,指揮著學生們報數立正稍息的時候,她總有一種女將軍的錯覺。
“嘖嘖,跑得真快!”
“是啊,馬妞你真棒,好好練,不像我們還要艱苦學習,參加中考。”
每當馬妞聽到這樣的言論,心中總是美滋滋的,虛榮心和光榮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然而明媚的陽光過后,便是狂風暴雨,好景不長,伴隨著田田的到來,形勢就急轉直下。
田田是初二上半年轉學來的,那天的情形,馬妞沒什么印象,依稀記得班主任在早讀課上指著后幾排說,這位是新來的同學,叫田田,下面請她自我介紹一下。
但好像田田沒有反應,紅著臉坐在位子上,等了半天也沒有等來她的開口。
這是田田僅有的一次成為全班的焦點。當同學們齊刷刷地轉過頭去的時候,她以一種低頭靦腆的沉默姿勢,回應了眾人的目光。
“你家在哪里?放學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走?”鄰座的女生問田田。田田搖搖頭:“哦,不用,我想把數學作業寫完再回家……”
“田田,陪我去上廁所吧。”
“這樣啊,可是我剛剛去過。”
“有嗎?”
“嗯。”
“田田,禮拜天下午我們去逛磁帶店吧,還有幾個人,我們每人買一盒然后換著聽,怎么樣?”
“這個禮拜天?可我要陪媽媽加班……”
人們對田田的熱情,就這樣一次次在拒絕中被消耗,到了后來就沒有人再主動邀請她了。她選擇了讓自己停留在最初的陌生中。這種陌生產生了距離,田田就像一幅貼在教室墻壁上的人物畫,雖說是班上的一分子,卻毫無生機。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多久呢?
馬妞想不起來了。她只記得一次課間,當時她正在走廊和同學們聊天時,馬妞無意中瞟見正托腮望著天空的田田。田田的臉上毫無表情,與其說她是在冥想,不如說是在發呆,可不知為什么,馬妞總覺得她身上有股說不上來的氣息。
這種氣息讓她不安。
砰的一記關門聲,打斷了馬妞的回憶——是爸爸回來了。馬妞手忙腳亂地把照片放回了抽屜,走出臥室。
爸爸彎腰站在門口換鞋,手里拎著一塑料袋蔬菜,蔬菜堆里還有少得可憐的肉,他的汗衫上破了好幾個洞,站起身來,露出花白的頭發。
“爸爸。”馬妞叫了一聲,然后把菜拿進了廚房。
廚房里隱隱散發出一股飯菜餿掉的味道,因為長時間沒有徹底清理過,墻上、灶臺上,還有墻壁的縫隙里都積滿了灰塵和油漬。馬妞把菜放進了水池。這時,媽媽也進來了。
“我來吧,你去寫作業吧。”
“沒事。”
媽媽沒有說話,走到水池邊開始擇菜,她身體前傾的時候,嘴里輕輕哼了一聲,右手背過去敲了敲自己的腰。媽媽那兒有舊疾,最近有嚴重的跡象。
生火,熱鍋,滴進去幾滴油,當菜倒進去的時候,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一陣白煙冒了起來。
“你先出去吧,嗆!”媽媽咳嗽著揮動鍋鏟,“把廚房門帶上。”
退到客廳里,爸爸正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地看著窗外。屋里很熱,電扇在角落吱呀吱呀吹著熱風。
“爸爸——”馬妞叫了一聲。
他緩慢地轉過腦袋,等待著。
“我——哦,沒事兒。”話到嘴邊,馬妞又把想說的事兒吞進了肚里。
過了一會兒,媽媽把菜端上了飯桌,捂著腰痛苦地坐下來。
“去醫院看看吧!”馬妞說。
“沒事兒,天氣熱,上火,喝點青菜湯去去火就好了。”媽媽指指桌上的湯碗,笑笑,因為疼痛,媽媽的笑容顯得很凄慘。
正值傍晚,窗外傳來了鄰居孩子嬉戲的喧鬧聲。爸爸把臉轉了回來,給自己倒上了一杯劣質燒酒,端起來一口喝進去了大半。
酒精順著他那青筋暴露的黝黑脖子,直達腸胃,他咧著嘴享受著烈酒的刺激,閉眼皺眉陶醉了好一會兒,等著火燒一樣的感覺在肚中慢慢平息,才沙啞著嗓子緩緩地說道:“吃飯吧。”
沒有人刻意提過,但誰都看得出來,整個家庭充滿了悲觀和沮喪。
吃完了飯,馬妞回到房間,昏黃的臺燈照射著一本打開的作業本,今天老師布置的數學題一共有四道,馬妞呆坐了兩個半小時,一個字也沒動。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聲,一股煎中藥的味兒彌漫進來。
“關火,把藥倒進碗里,吹涼……”馬妞閉著眼睛都能默數這個過程,五分鐘不到,門外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
門把手吧嗒一下,馬妞坐直了身體。媽媽進來了:“寫作業呢?”
“嗯!”馬妞趕緊站起身跑過去端碗。
“別動,別動,小心灑出來!”媽媽彎著腰,把藥端到桌子上,然后坐到床邊,“快喝吧,已經涼了。”
藥味不好聞,而且很苦,可馬妞還是硬著頭皮喝完了。
“早點休息!”媽媽沒有多說話,蹣跚著腳步,端著空碗出去了。
“得做點什么!”想象著門背后媽媽操勞的樣子,馬妞對自己說。
隔壁有輕微的電視聲,老舊的吊扇在頭頂上吱呀轉著。馬妞耐心地等了一個多小時,電視聲終于消失了。馬妞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然后站起身走到陽臺上。從陽臺看過去,爸媽房間的燈已經滅了。她走到陽臺的角落,打開工具箱,取出了那把小鐵鍬,然后又在箱底下掏出了一個蛇皮袋,那是她在放學的路上撿來的。
馬妞拿著鐵鍬和蛇皮袋,悄無聲息地帶上門出去了。
左轉,沿著一排桑樹下的小路,走到河邊。沿著河岸,搭著一排一層高的磚房。這一排矮磚房是廠里租給臨時工的。中間有幾戶改裝了門窗,變成了沿街的小賣部。
這個時間點原本應該是關門的,可中間有一戶竟然還開著。馬妞把身體盡量貼著暗處,低著頭快速走了過去。又走了一段路,馬妞終于來到了山坡的腳下。
起碼得把埋樂樂的現場破壞掉——馬妞多少看過一些偵探的電影電視劇,知道警察憑借著蛛絲馬跡就能找到來源,可不能給自己的家庭再添麻煩了。馬妞加快腳步開始攀登起眼前的石階。
說是石階,其實也就是附近的農民在泥巴地里埋了幾塊石頭,增加摩擦力罷了。速度一起來,就氣喘吁吁,胸口猶如壓了塊大石頭,堅持了一半的路程,她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不得不坐在路邊上休息。
昔日的運動健將,現如今卻稍微快走兩步都覺得氣短,馬妞心中的酸楚油然而生,而這一切都拜田田所賜。
那是在全校冬季晨跑的第一天,路線是繞學校一周。徐老師一聲令下,大部隊開始啟動,人群像黑壓壓的潮水向前涌去。漸漸地,一個個梯隊被分割開,拉大了彼此的距離。馬妞感覺鞋子里似乎有異物,可此時更大的意外,正分散著她的注意力。
田田竟然也奔跑在第一梯隊里?!
有女生可以和自己并列,在以往是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馬妞覺得不可思議,已過半程,低頭看她奔跑中的腿,完全沒有因為體力透支而產生的沉重步伐。
同樣驚詫的還有男生,他們似乎已經嗅到空氣中慢慢燃起的火藥味兒,默契地放慢了速度,讓馬妞和田田奔跑在隊伍的最前方。
勢必要爭出個高下了!
馬妞不敢怠慢,奮力往前沖去。照理說她還是有把握戰勝田田的,可就在離學校大門還有20米的地方,鞋子里異物的刺痛感突然放大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馬妞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田田順勢超越。馬妞把鞋子脫下才發現,一個圖釘不知道什么時候鉆進了她的鞋子,透過鞋墊扎進了腳趾。
看到先到終點的田田,徐教練也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欣賞地拍了拍田田的肩膀。馬妞有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晨跑后沒多久,最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了,徐教練把田田也招進了田徑隊。
“你們相互交流,一起練習,以后都有機會。”盡管話是這樣說,可馬妞清楚得很,競爭的局面肯定是形成了。照以往的經驗,每屆學生被推薦參加市中學生運動會的名額,最多兩個,而且絕不可能出現兩名女生同時參賽的情況,這分明就是要馬妞和田田爭個你死我活。
馬妞其實并不懼怕競爭,可問題是那天晨跑之后,她發現了一件事兒。
教室后面的黑板旁,釘著兩幅地圖。就在那天上午的課間,馬妞看見了中國地圖上的一個細小變化:它原本是被四個圖釘按在墻上的,可現在卻缺了一個,而由透明膠替代。
為什么會有一個圖釘跑到鞋子里去呢?
馬妞一直疑惑不解,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晨跑前,只有田田和自己的鞋子單獨放在一起,所以一定是她把那個圖釘放進自己鞋子里的。這么簡單的推理,竟然一開始沒有發現,等到反應過來,已時隔多時,哪里再去找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