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教堂,很快便走出了林蔭道。在一棵百年老樹后面,市政廳籠罩在一片金黃色的晨暉之中,更添了幾許壯麗。瓜達爾基維爾河畔,有人才開始晨練、遛狗。岸邊的大道上一個幾何圖案建筑下,有人坐在原地發呆。幾只肥胖的鴿子站在高處,閉著眼睛仿佛還在睡覺。河對面,是一棟棟顏色鮮艷的彩色房子,與這一邊的翠綠相互對應。擁有百年歷史,卻依然保護如新的斗牛場前,一群學生站在門口大聲地打鬧著,笑聲穿過寬闊的街道一直傳到河邊。
很多人來到這里,都想尋找到屬于西班牙的熱情卡門。而那部《卡門》里的女主角雖然百年之前就被舊情人何塞刺死于此,可至今都還有他們的雕像被立于附近。隨著城市的年輪,歷久彌堅……
在到達西班牙廣場之前,會經過一段具有文藝復興時期和巴洛克風格的街道。在歐洲第一座香煙廠的原址上建立起來的塞維利亞大學,有幾個學生坐在地上聊天或者看書。大學的部分地方還在維修中,用薄薄的紗網遮擋著。
穿過拱門貫穿的暗色長廊,眼前的景致赫然開闊。不知名字的雕像被嵌入墻壁之中。噴泉的水池里落滿了枯葉。原本寬敞明亮的街道,隨著幾個帥氣騎警所走的方向,逐漸被郁郁芬芳的樹木所替代,停靠在路邊的車輛比起其他地方多出了數倍,可路邊卻幾乎沒有行人。當時我還以為是不是走到什么不能進入的地方了。但穿過林蔭道之間的鐵門后才發現,原來這就是西班牙最大的廣場了!
半弧形的廣場前,一條運河將其貫穿。這座1929年為了伊比利亞·美洲世界博覽會所建的廣場,從入眼的第一刻起就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恢弘。
廣場中央的大型噴泉不停地往外噴水。四座藍色的琉璃拱橋橫跨其上,分別代表了西班牙的四片國土。古羅馬式的回廊與風格特異的拱門再次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底座是用艷麗的顏色呈現五十八個西班牙城市的歷史和地圖的瓷磚畫,以及屋項上十二圣徒與圣母的雕塑,與整個廣場前方的運河遙相呼應,精美絕倫。
這個地方,美得讓人流連,怎么也不想離開。
可是,一個人在這里除了看瓷磚畫,也沒多大的意義,實在是無聊,我索性叫喊起來:“拍照拍照,免費拍照!義務拍照,想拍,快來!”
估計來這里的人,鮮有看到我這么無聊的。聽到我的叫喊,人們紛紛驚訝地朝我看了過來,有的人是正好需要有人幫忙拍照,可有的人居然是看我在這兒空叫,沒人回應實在很悲催,所以權當是來友情支持我一下拍那么幾張,當真是熱心得讓人又可氣又好笑。
到了下午,游人開始多了起來。居然還有人為我介紹來了“生意”。有幾個人甚至是在大教堂里聽到別人介紹說,這里有個很奇怪的中國人在給人照相,特地過來參觀一下。
當時我掛著各種各樣的相機,說不上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反正跟在各類游人身后,從這里挪到那里,拍攝一張張的照片為他們留念。一個人倒是玩得不亦樂乎。
直到我遇到了Ali(艾麗)。
在幫她拍完照后,她用中文問我這樣好玩嗎。
我用力地向她點頭,并對她會說中文表示無比驚訝。在這里,能遇到一個會講英語的西班牙人都很不容易,更別提是會說中文的了!
她很得意地問我:“我老師說我的中文發音是全班最標準的!怎么樣,我說得很溜吧?”
她開始只說那么一兩句簡短的還好,可一旦說長了,當我聽著她那一口有著很濃廣東口音的普通話的時候,我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為了不讓她繼續被誤導,我用標準的普通話糾正她的發音,誰知她居然說我講的是她老師口中被惡批的方言普通話,就跟龍達西班牙語似的。
要是有機會,我當時真的很想去見見她的極品老師。就像是在國內學外語一樣,學校里要是遇到一個發音不標準的老師,整個班的同學發音都是方言腔,最后還怪別人的發音不標準。看著Ali一副對老師很崇敬的樣子,我本來不想多說什么,可后來在她廣東普通話的狂轟之下,實在沒能忍住勸她換一個中文老師。一個只想著賺錢,根本不管教學質量的老師,我始終不覺得她的為人能好到哪里去。更何況,Ali學習的時間不長,還可以改正。
不知道Ali是不是太少遇到我這種人,還是外國人的性格就是這樣,她居然就因為我的這一次提醒,莫名其妙地拽著我說,要把我當知己了。
我本來還估摸著,有這么一個朋友也不錯,以后還能練習口語,誰知下一秒她就拉著我的胳膊問我男朋友在哪里。
我說沒有。
她一副“你是不是精神有問題或者生理有問題”的樣子,看了我半天,恨不得我眼前立馬出現她所認識的男人們,把我介紹給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或者數個。
她不停地強調,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正是享受愛情最好的時候,一個男朋友都嫌不夠呢,我居然一個都沒有。好像我單身就多么罪大惡極似的。看著她那副急得抓心撓肺的樣子,我就想不明白了,單身這事兒,全世界和我同齡的哪兒沒有,為什么一個兩個人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呢?
而且,這外國人怎么就這么“好”關心這事兒呢?
為了我不會真被她抓著去和她朋友見面,我趁她不注意,利索地轉移了話題。可好不容易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我們面前偏偏有一對情侶在那兒接吻……
她說她最近從老師的婚姻狀況里發現了一些問題:“我聽說你們中國女人的男朋友都是房子,只要房子好了就嫁給房子了,是不是這樣?你們的思維好奇特!這樣很幸福嗎?男朋友怎么辦呢?住在房子里嗎?一個活人和一個死物爭愛人嗎?你不找男朋友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你快跟我說說,和房子談戀愛有什么很奇異的感想沒有……”
她一直把她的問題來來回回說了十幾次,我才算是聽明白了。當時我就恨不得把她那個中文老師給滅了。我說:“誰告訴你中國女人嫁房子的,你和房子生一小孩我看看?”
也許是我當時的語氣有點過了,反倒讓她覺得我是在狡辯。可是她說的同樣也沒錯,愛一個人就是愛他的全部,一起創造財富,一起分擔痛苦,一起渡過難關,兩個人在一起有那么多美好的可能,為什么非要因為一些明明有機會可以改變的東西來衡量那份愛呢?
我告訴她,這是因為大家都很理智。
她說這不單單是理智,最主要的是因為愛得不夠深。
這樣的話題爭論起來總是沒有盡頭的。生活環境的差異直接導致了我們價值觀和人生觀的差異。所以,這不是那么一兩句話就能爭辯得清楚的。
我怕她沒完沒了地扯這個問題,于是提議去附近喝點什么。下午三點是西班牙人的吃飯時間,我們都沒有吃東西,于是就一起在Zara(颯拉)店的那條街上找了一家餐廳。
兩份Paella(西班牙海鮮飯)。她教我把檸檬汁沿著海鮮飯撒一圈,然后再吃。Tapas是一份有長有短的餅干,還有一份味道很奇怪的湯和甜點。她一邊吃一邊說,她在加拿大出生,十六歲以后就開始在世界上到處旅行,直到最近半年才來西班牙旅游,一直都在這個國家到處閑逛。她說她很愛這里,可是,過幾天她就要去非洲了。她喜歡這種永遠在路上的感覺。
她問我來這里多久了,我說剛來。
她現在已經三十多歲了,離家之后就這么走了十多年,可即使從家門口路過,也沒有回去過一次。我問她:“不打算回去了嗎?”
她反而很驚訝,問我:“為什么要回去?”
我始終覺得,家是遠走高飛以后,很難回去的地方。所以,只要有機會,就總是要回去看看的。否則,或許有一天回去了,才會發現,那個地方其實都已經不再是家了。
可是,她和我想得不一樣,她說:“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妙的地方在等著我,這一生都不見得能夠走完,我為何還要總想著已經過了前半生的地方?”
我告訴她:“這是鄉愁情結。不管相隔有多遠,離開有多久,人總是會惦記著長大的地方,總會想著要回去。”
她對我的想法表示很不理解。她說:“生一個地,死一個地。這樣不是更好嗎?永遠在路上,隨時都能停留,哪里都可以成為家。為什么只有從小長大的地方才能是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