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初秋,還有些熱,我記得很清晰!
北京朝陽公園音樂節人聲鼎沸。
我去音樂節的原因除了我很喜歡的歌手來中國演出外,還有一個就是我剛把家搬到朝陽公園附近。
我當時的生活狀況可謂捉襟見肘,只有靠現場音樂釋放一下情緒了。
裝了一大包聽裝啤酒,我、陸陽、老馬三個人,翻墻進了公園。
演出場地在公園的最里面,我們進場時,演出已經開始。我們追尋著強烈的音樂,一步步向人群走去。
“坐這兒吧!”我指著舞臺前的一塊草坪對陸陽和老馬說。
這時,臺上張震岳正在唱著《自由》,老馬跟著哼哼著,一屁股坐了下來。他脫去上衣,拿出一罐啤酒,一口氣干了一半。他后背“老馬,保持微笑”的文身已經沾滿了汗水。這個文身,文的是老馬本人咧著嘴笑的圖案,圖中的老馬還擺出了“勝利”的手勢。一張臉、一個手勢,占據了老馬的整個后背!佩服老馬的勇氣!
“太熱了!”老馬說。
我和陸陽躺在老馬身旁的草坪上。陸陽和我還有老馬是一路人,喜歡興風作浪,喜歡冒險!
他們和我在北京組建了一支獨立的搖滾樂隊。因為沒有值得我們信賴的唱片公司,而且我們各自也沒有固定的工作,所以我們很窮!我們沒有穩定的收入,所以我們沒有穩定的女朋友。
陸陽的性格和我有些相似,所以我們成了朋友。但他與我的性格,似乎又有一種極大的反差。
老馬呢?除了節奏感強,就是好色。
“快快快,別躺著,起來喝點!”老馬拽起了我和陸陽。
“劉也,起來喝點,一會兒曬,一會兒咱倆一起曬!”陸陽遞給我一罐啤酒。
我們仨一口氣喝了九聽啤酒,個個都是滿面通紅。這時張震岳已下臺,一個英國的禿頭DJ正在臺上放著強勁的電子樂。我回頭望去,身后大批的人已經開始舞動起來,其中老外居多。
這時,老馬對我笑起來,是典型的“后背式”微笑,有些夸張,又有種很淫蕩的感覺。老馬的笑容總是這樣!
“來根兒廣林不?”老馬掏出一個金屬煙盒。老馬說的“廣林”其實就是大麻,由于老馬進過一次局子,所以嘴上說的話從來不和犯法的事正面沾邊。
“先不要!”我從包里掏出辣嗓子但上勁快的Gin酒。
“哥們兒,這種時候不飛一飛,等什么時候?看后面的老外,哪個不抽點兒?”老馬把他抽了一大口的大麻遞給我。
“我靠,尖果兒還不少!”老馬瞇著眼睛吐著嘴里的煙。
“給我來口!”陸陽接走了我手里的大麻。
“一會兒后面翻跟頭去?”我笑著對老馬說。
“又岔我,我的老腰還成嗎?”老馬依然保持著自己獨一無二的淫蕩笑容。
“你丫肯定沒問題!你以前不還在警察身上翻跟頭嗎?”陸陽說。
有一次,老馬喝多了酒,看見路邊停著輛交警摩托車,二話沒說,直接跑過去,像成龍電影里一樣,在摩托車上來了一個側手翻。按老馬平時的身手,側手翻是小菜一碟,可由于喝多了,跟頭翻到一半,腳卡在了警察脖子上。老馬渾不吝,一腳把警察鉤下了車。那警察也夠倒霉,好端端地在車上坐著,卻遇到這么一出。事后,老馬因為襲警被拘了一星期。老馬后來說,他根本沒看見車上有警察。
從那以后,我們一喝酒就逗老馬,叫他一起翻跟頭。
我們都有些抽大了,三個人一同起身,沖向了后面的大草坪。
草坪上躺著各式各樣的人:年輕人、老人、白人、黑人、男的、女的、長頭發的、短頭發的、戴眼鏡的、不戴眼鏡的、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
跑著跑著,我突然想要飛起來。我一下從一堆人頭上跳了過去,像個大俠一樣。我俯視人群,幾個女孩的臉出現在我下方,我微笑著離去。
我、老馬、陸陽在草坪上跳啊,蹦啊,像所有人一樣。
跳累了,我們三個人倒在了草坪上。我和陸陽躺著,老馬趴著,露出后背淫笑的大臉。
我把自己放成“大”字形,看著天上幾朵飄動的云彩。忽然,云彩被擋住了。一個人從我身上跨過,我仔細一看,是個女孩兒,而且覺得特別眼熟。
“嘿,劉也,這女孩怎么長得那么像中島美嘉?嘿嘿,有點意思啊!”老馬背后的笑臉依然沖我淫笑。
漂亮女孩總逃不過老馬的眼睛。
我看著女孩的背影,繼續迷幻。
“嘿!”
我睜開眼,一罐啤酒飛了過來。我趕快去接,因為比較暈,所以沒接著,酒一下子砸在了我腦門上。我一看是“中島美嘉”——在我沒認識她之前,就先叫她“中島美嘉”吧。
我捂著腦門剛想要罵人,“中島美嘉”已得意地拎著一大袋子啤酒向人群走去。
我打開啤酒罐,邊喝邊向人群里張望。
“喲,小妞對你有意思了!”老馬說。
“你丫少廢話!”我和老馬說話時,眼睛還在眺望人群。
“剛才,你好像是從她頭上跳過去的,是吧?”陸陽說。
“忘了!”我坐起身來,一口氣干了“中島美嘉”扔過來的那聽啤酒。
“哥們兒,這果兒挺尖兒的!你丫又要走起來啦?哈哈哈!”老馬又笑了起來,當然樣子依舊淫蕩。
“老馬,你丫什么時候也走起來啊?也來點兒色膽兒啊!”陸陽一旁搭話。
“我,那我得靠劉也哥帶我啊,是不?”老馬說。
“你丫少岔。成,一會兒我帶你,你丫可別跟不上!”我醉醺醺的眼神里似乎帶有一種自信。
舞臺上,英國的禿頭DJ依然放著強勁又迷幻的電子樂。在陽光的強烈照射和酒精的刺激下,我徑直走向了人群。
沒有刻意地尋找,我便看到了“中島美嘉”,她正與她的小伙伴們跳得開心。能看得出她很喜歡黑色,從頭發到衣服、鞋,幾乎都是黑色,還有草地上黑色的包。這時,老馬在后面捅我。
“怎么,你急著在草地上打滾了?”我開著老馬的玩笑。
“去啊,上啊,就靠你了!”老馬有些急。
“你急什么?現在過去,人家當你是流氓!”陸陽對焦急的老馬說。
正在這時,“中島美嘉”似乎注意到我們在看她們,用她的側臉非正式地對我們微笑了一下。這一笑不要緊,老馬可急了。
“哎,哎,看,笑呢,對咱們笑呢!”老馬摟著我。
我看著“中島美嘉”,她手里夾著根煙,表情也很酷,氣質也有些與眾不同。
“日本人!”陸陽在一旁說。
“我看出來了!”我說。
“是看腿嗎?旁邊的幾個呢?”老馬說。
“沒準兒。等你過去打探呢!”陸陽說。
“你過去,把后背一露,這友誼橋梁就算搭上了!”我說。
“得,反正今兒哥們兒豁出去了!”老馬晃動著身體走了過去。
這招兒果然好使,一轉眼老馬已經和幾個小姑娘跳成了一團。
“老馬還真成,今兒還真沒掉鏈子!走,咱也過去!”陸陽說。
我站到 “中島美嘉”身旁,她又用側臉給了我一個微笑。她的側臉很漂亮,輪廓很分明,香水味很性感。
我沒有跟著音樂跳舞,站在她們周圍顯得很不協調。她發現我像木頭人一樣站在她身邊,似乎也覺得有些不自在。她扔掉快抽完的煙,轉過身來看著我。我們微笑著看著對方。
她蹲下身,從地上的包里拿出一聽啤酒,打開遞給我。我接過來,喝了一口,發現她又轉過身去,繼續和她的小伙伴們一起玩。
我依然像木頭一樣站在她們身邊,因為如果這時我突然半路加入她們的跳舞隊伍,不但她們會覺得我傻×,我自己肯定也有些接受不了。于是,我在她們旁邊找了塊草地坐了下來,喝著她給我的啤酒。
過了一會兒,禿頭DJ下了臺。在換樂隊的時間,“中島美嘉”坐到我身旁。
“喜歡Ian Brown嗎?”我不知道說什么,所以找了句話。
“嗯?Ilen Brown?The Stone Roses的成員嗎?當然喜歡!”“中島美嘉”說。
她有一種日本人典型的禮貌表情,給人的感覺很好。同樣,她說英文也有典型的日本人口音。
“是Ian,不是Ilen,你怎么A和L不分?”我逗她。
“我說的就是Ian,沒說Ilen啊?”
“明明說的就是Ilen。”我說。
“我們日本人就是這樣說的,怎么了?”
“沒怎么,你很友好!”我說。
“為什么要不友好?因為我給你啤酒嗎?”她笑。
“嗯,算是吧!知道我的喜好。來中國多久了?”我問她。
“來了快兩年了,久吧?中文說得還是不太好!你知道我是哪里人?”她問。
“中文?好像是不怎么樣吧。不過也還成。看你是哪里人?當然能。看穿著、氣質、表情、態度、神態,還有說英文的口音,很多地方都能看出來!”我說。
“很厲害啊!呵呵!”她對我笑,笑容里同樣充滿了日本人那種特有的禮貌。
“我曾經很喜歡日本啊,所以這點很容易就看出來了。”我說。
“曾經?現在不喜歡了嗎?”她似乎有些著急。
“嗯,也不是!可能……”
“可能現在中國人都在反日吧?”她突然冒出了一句。
也難怪她這么說,這時正是學生鬧學潮的時候,很多大學生罷課,去街上游行。
“那可不是,我從不關心政治!嗯,主要還是跟不上日本的潮流啊!”我笑著說,故意避開這個話題。
“真的嗎?不討厭日本人?”她卻依然繼續著這個話題。
“不!”我說。
“我也很喜歡中國,非常喜歡!”她說。
“你的中文,很棒!還有,你很特別!”我說。
“我特別,我怎么特別?你在泡我妞?”她邊說邊笑。
“我?泡你妞?對啊。在泡你。”我說。
“你真直接,好,說說我怎么特別。”她說。
“說話,特別。”我捋了捋被酒麻醉了的舌頭。
“嗯?我的中文不標準嗎?”她說。
“之所以特別,是因為很標準!”我帶有恭維的語氣。
“你真會說話,不過會說話的人都不是好人!”她笑。
“我確實不是好人!”我笑。
“你不也很特別?這么熱的天,你穿——怎么說?棉衣?”她打量著我。
“皮衣!”我說。
“對,皮衣!”她笑。
“我喜歡皮衣,所以多熱我都穿!”我說。
“有病?”她說。
“對,有病!”我說。
“神經病?”她笑。
“呵呵!”我笑。
“不過在日本,很多人夏天穿皮衣的!”她說。
“日本人都有病?”我盯著她笑。
“你去過日本嗎?”
“我作為一個中國公民,很自豪地,沒有。”
“你想去嗎?”
“我特別想去轉轉。”
“你想嗎?”
“嗯,我想我媽媽。”
“我要是你媽媽也會想你的。”
“你經常這樣,嗯,泡妞?”她對我說。“泡妞”這個詞被她說得很生硬。
“對!”我笑。
“呵呵!”她笑。
“你真的很直接!”她說。
“你先泡我的吧?”我說。
“誰叫你穿皮衣!”她笑。
“你要抽煙嗎?”她拿出一盒煙問我。
“我只抽大煙,你有嗎?”我逗他。
“嗯?大煙?”她問。
“逗你呢!我抽Lucky Strike!”我說。
“Lucky Strike! Kimura Takuya也喜歡這個牌子的香煙。你知道Kimura嗎?”她說。
“牧村!”我說。
“好厲害!木村拓哉!”她說。“好厲害”這個詞似乎是她的口頭禪。
“我說的是關牧村,中國的牧村。”我笑。
“不知道。不過,你能聽懂,已經很厲害了。”
“一般!”我笑。
“一般!”她跟我學。
“不過我不喜歡老了的Kimura Takuya!”她補充道。
“我叫Kayou Saki,嘉陽紗紀。請多多關照!”
“我叫劉也。請多多關照!”
“呵呵!”她笑。
“呵呵!”我笑。
天漸漸變黑,轉眼就八點了,演出結束了。
“Saki,要不要看我們的演出?”我問。
“嗯?你們的演出?你們也有組合?”她問。
“不是組合,是樂隊,India Rock!今晚十點,在一個酒吧,有演出!”我說。
“India Rock?”她問。
“對!”我說。
“厲害啊!”她說。
“非常厲害!”我笑。
這段聊天很愉快,當然并不是單指和Saki聊天。除了好聽的音樂,可能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喝了酒,而且喝得很多,酒后,人都會有莫名的興奮吧。我對Saki的第一印象很特別,可能是因為她本來在我眼里就是一個特殊的人。她長得有點怪異,可能是化妝的緣故,但感覺很好。每看一眼,都讓人有種不同的感覺,有些虛幻。我×,我喝大了吧。
Saki說,她也很喜歡英國的音樂,和我一樣,喜歡The Libertines,喜歡Razorlight。不過她還喜歡中國的陶喆。
和Saki一起來的,一個叫登美,日本大阪人,在上學;還有一個叫劉燕兒,北京人,是個身上有很多文身的女孩兒。
Saki開著一輛尼桑保姆車,還挺大,能坐七八個人,右舵駕駛,一看就是直接進口的。牌照的前面寫著個“使”字。
老馬開著一輛切諾基2500。
我們一行六人離開了朝陽公園。
“你在中國是……?”我和Saki兩個人坐在她的車里,車向我們演出的酒吧行駛著。
“爸爸是駐華的工作人員!”她說。
“從前面的路口左拐。”我說。
“Hi!”她用日語回答我。
“你酒后駕車是不對的,知道嗎?”我說。
“警察都下班了,不對嗎?”她笑。
“你是黑牌兒,還是國際友人的車,警察倒也不會管!”我說。
“錯,他們也管!”她說。
“那怎么辦?”我問。
“我假裝聽不懂中文,他們就管不了了!”她笑。
“你還真有一套!”我說。
“你說什么?”她問。
“沒什么!”我把車里的音響聲音擰大,音響里傳出的居然是約翰·列儂的聲音。
我睜開眼,眼前是陌生的環境,頭頂是陌生的天花板。
突然一陣惡心,我坐起身來,跑到廁所,對著馬桶一陣狂吐。
我直起身照鏡子,Saki居然在我身邊化妝!我看了一眼鏡子下面的洗漱用品,上面寫著“北京昆侖飯店”。我的腦子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還好嗎?”Saki問我。
“我靠,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語。
“不記得昨晚了嗎?”Saki這句話問得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