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顛簸的流離(2)
- 誓約
- 楊一柳
- 3158字
- 2015-09-24 15:26:25
“對,咱們現在先去海壇的平壇。然后,從大福出發。”男子說。
雖然男子有濃重的南方口音,但是劉也還是清楚地聽到“大福”這個名字。
“出發?什么時候出發?”劉也又問。
“半夜,你這是最后一個了。”男子說。
“還有人一起?”劉也有些驚訝。
“那當然,一次走一個人才能掙多少錢?把船裝滿才可以走。”男子說著,加速向前駛去。劉也坐在后面,被冷風吹得渾身麻木。
海邊的小城似乎都長得一個模樣,在漆黑的深夜更是看不出區別,不知不覺中,平壇就到了。
摩托車開到了一個類似倉庫的地方熄了火,騎車的男子將劉也帶到一邊,一輛破舊不堪的白色面包車等在黑暗中。面包車的側門從里面拉開,幾個漆黑的面孔在里面,劉也看不清楚模樣。
這時,騎車的男子與里面一個精瘦矮小的男子開始用閩南語小聲交談起來,這個精瘦矮小的男子估計就是那個做事極其謹慎小心的蛇頭。
劉也借機向車內望了望,車內確實還有兩三個人,但模樣一點也看不清。他感到車里彌漫著一種沉重的氣氛。的確,希望與毀滅就在前面等著他們,同樣,也在等著自己。
車內的幾個人都是福建人,因為車里除了劉也,其他人都說同一種語言。
車里有一個老太太模樣的滿臉皺紋、綁著頭巾的中年女性,還有一個大腦門矮鼻梁的瘦小男人。
汽車飛馳在顛簸的土路上,車外一片漆黑,車內一片寂靜。
未知就在前方。
夜已經深得可怕,那個叫大福的漁村出現在劉也面前。周圍只有幾點零星的漁火,如鬼火一般。
下了車,大家跟著蛇頭,向海邊的一片草叢走去。
漆黑的四周寒風四起,走進海草密布的海水中,寒冷瞬間就麻木了劉也的身體和頭腦。海水到了沒過胸口的深度時,一艘破舊的漁船出現在黑暗的夜里。劉也甚至沒有來得及多想,就直接被拽上船,推進了甲板下一個狹小的空間里。暗門打開,惡臭撲鼻而來,劉也只能通過喘息聲大概估計里面的人數。整個空間內充斥著潮濕的霉氣,大衣被海水浸泡后壓在身上,令劉也感到格外冰冷沉重。上下牙齒拼命打架的感覺糟透了,劉也把手放在嘴邊猛地哈了一口氣,卻沒有感到一絲熱氣。暗門被上了鎖后,馬達發動了,這時他才感覺到自己真的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船不知在海上漂蕩了多久,劉也甚至不敢看自己的手表。他蜷縮在黑暗的角落里掏出駕船者給的壓縮餅干,努力地咬了一小口。冰冷的衣褲讓此時的劉也格外清醒,他咬緊牙齒,屏住呼吸,但雙腿依然被凍得麻木得令人難以忍受。他在心里默念:忍住,這只是開始。
劉也感覺船底的空間很小,但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小,只知道隨便動一下就能碰到幾個冰冷的身體。已經接近十二月的尾聲,但船底狹小的空間內,依然還有老鼠在和他們爭搶著地盤,時不時地發出一些響動和幾聲隱約的叫聲。
海面不時狂風大作,船體搖晃得讓人狂吐不止。大浪打來時,船體的傾斜使所有人摞在了一起。帶著咸味的海水從甲板的縫隙中涌了進來,濺在劉也的身上,但劉也卻沒有太多的知覺。
馬達刺耳的轟鳴聲和海浪碰撞船體的聲音令劉也的耳朵早已麻木, 船底的空氣寒冷并稀薄,讓人有要窒息的感覺。但更讓人窒息的,可能是這可怕的氣氛。
但不管怎樣,劉也見Saki的心還是堅定的。
船在大海上漂蕩了一整夜,天漸漸亮了起來。在甲板下的幾個人絲毫感受不到陽光的明媚,只有甲板縫隙中漏進的一點光亮。在陰暗潮濕的環境里,幾個人各自縮成團。老太太模樣的中年女人抖得厲害,雖然她看不到自己發紫的嘴唇,但她知道自己的腦門是發熱的——她發燒了。昨天濕透的衣褲到現在仍然沒有一點干的意思,她渾身滾燙卻感覺寒冷無比。
劉也與大腦門矮鼻梁的瘦小男人面對面坐著,互相感受著對方的呼吸,馬達的巨大聲響制約了他們說話的欲望。男人用手按著自己的雙腳,但他的雙腳已然被凍得沒有了知覺。他有些擔心自己,所以情緒突然有些暴躁,隨口罵了一句什么。但再怎么罵,他的雙腳依然沒有什么知覺,畢竟,寒冷是他改變不了的。
劉也仿佛能在黑暗中看到自己呼出的每一口氣。周圍開始結冰,劉也知道,現在做什么都無濟于事。他一口氣接著一口氣地憋著勁,抵抗寒冷這個勁敵。
馬達忽響忽停,響動的時候讓人煩躁,不響的時候讓人慌神。
船漂在海面上,海風的呼嘯狂吼讓幾個人不寒而栗。艙底的海水確實已經結冰,只有人坐的地方還未凍結。每個人都在暗自掙扎。
夜晚再次降臨,縫隙里的光線漸漸消失。在手機微弱的光線中,中年女人臉上布滿豆大的汗珠,像鬼一樣。她喘著粗重的氣息呻吟著,劉也看著女人的樣子,心里突然發酸。他從蛇頭給的塑料袋里,從僅有的幾瓶礦泉水中拿出一瓶,擰開蓋子遞到女人面前。女人閉著眼睛,喘息聲有些可怕。劉也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示意女人喝水。一直在一旁默不做聲的瘦小男人居然撲了過來,一把奪去劉也手中的水瓶。
“給她喝?水會被她都喝光了!再說,她喝了又管什么用?”瘦小男人大聲地喊叫著。
“她病了,多喝點水怎么了?”劉也對男人說。
“多喝點?看,還有多少?還有兩瓶!咱們不知還要幾天才到!”瘦小男人再次大吼。
“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她發燒了,需要喝水。”劉也又把瓶子搶了回去。可沒想到的是,瘦小男人又一次撲了過來,把劉也按倒在地。瘦小男人雖然矮小,但卻力大無比,在這狹小的空間里,更是如魚得水。劉也想反抗,身體卻動不了。
“你想干嗎?你別逼我!”劉也對男人說。
“我身上已經有三條人命了,再背一條也不算什么。”瘦小男人掐住劉也的脖子說。劉也一聽,頹了。
“三條已經夠多的了,就別見死不救了。咱們既然上了一條船,就多照顧一下別人,你說呢?”劉也說完,把瘦小男人的手慢慢掰開。瘦小男人退回到自己原來坐的地方。劉也被瘦小男人弄得渾身僵疼,受傷的手更是刺骨地疼痛。他撿起掉在地上的半瓶水,遞到女人嘴邊。女人看著劉也,抿了一口水,然后沖著劉也笑了笑。女人的笑容在從縫隙中漏下的月光里,顯得格外僵硬。
太陽光又一次從縫隙中照射進來,小船依然在海面上漂蕩,風也依然從縫隙中刺向骨頭。劉也的手已被凍得痙攣,嘴唇和臉已鐵青。瘦小男人哆嗦著縮成一團,顯得更加瘦小。中年女人手里握著礦泉水瓶,里面的水也已經被凍成了冰塊。
“媽的,給她也不喝。”瘦小男人側過身,伸手去拿女人手中的水。
劉也這時已經被凍得無力去阻止什么,只能看著瘦小男人去搶女人手中那半瓶已經被凍成冰的水。
瘦小男人第一次從中年女人手中拿水的時候居然沒有成功。中年女人緊緊地握著水瓶,瘦小男人嘴里罵了句什么,再次用力去拿。讓瘦小男人和劉也都沒想到的是,中年女人的身體已經僵硬了,“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她死了。
甲板下死寂一片,瘦小男人用腳試探性地踢了踢女人,中年女人仍舊一動不動。瘦小男人有些害怕,一下子把剛從中年女人那里搶來的半瓶凍成冰塊的水扔到了一邊。寒風依然從縫隙里吹進來,吹在人臉上像刀割一樣。
馬達聲仍然在耳邊轟鳴不止,讓人心煩意亂。這是劉也第一次與一個死人這么近距離接觸。他覺得在狹小的空間里,連僅有的一點點空氣都變得僵硬了。劉也又一次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他居然莫名其妙地上了這條船。劉也再一次對自己的做法產生了懷疑。寒冷讓他格外清醒,環境讓他極為冷靜。他想:自己會不會也是如此下場,突然一夜之間就這樣變成一具尸體。
“嘿!嘿!”劉也邊喊邊敲著頭上的甲板,他希望能讓上面的人知道下面發生的事情。
“敲什么?”上面的人說。
“下面出事了!”劉也大聲說。
“人死了,是吧?死了就死了,這種人沒命過去。”上面的人說。
“你們怎么這樣?人死了,你們也不管?”劉也大喊。
“管好你自己吧,別亂管事。”上面的人說。劉也又使勁捶了捶甲板,但上面的人根本無動于衷。
劉也把中年女人的頭巾解下來,蓋在她臉上。劉也和瘦小男人無奈地又陷入寒冷和沉默中。
劉也再一次堅持到了黑夜。寒風依然在身邊穿梭,劉也還是忍不住睡著了。他頭腦混亂,夢像過電影一樣穿梭于腦海。很多事混雜在一起,那女人的容貌一直纏繞著他,讓他感覺到無比恐懼,當然還有如被死神包圍的寒冷。
這時候,也許只有信念可以成為一股暖流,也許只有回憶可以成為一根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