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丹弗姆林與美國(2)
- 安德魯·卡耐基自傳
- (美)安德魯·卡耐基
- 4150字
- 2016-01-07 10:07:05
我們乘坐800噸的威尼卡塞特號帆船從道格拉斯出發。在七周的航行中,我和水手們倒變得熟悉了,我了解了各種纜繩的名稱,并且能指導乘客們如何應對水手們的指示。因為船上的水手不足,乘客們的合作就顯得非常重要了。因此,一到周日,水手們就邀我共享他們的美味—葡萄干布丁。我是依依不舍地離開這艘船的。
抵達紐約時,我感到暈頭轉向。曾經有人帶我去愛丁堡見過女王,那是我移民之前最遠的一次旅行,之后我們再也沒有時間去游覽格拉斯哥。紐約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大工業區,像絲織的網一樣密密麻麻住滿了人,它的紙醉金迷讓我眼花繚亂。我們在紐約停留期間,最令我驚喜的是,當我走過城堡公園的草地保齡球場時,我的胳膊被人一把抓住,原來是威斯卡塞特號上的水手羅伯特·巴里曼,他身穿制服,藍色夾克配一條白色褲子,我想他是我所見過的最帥氣的男人。
他將我帶到一個飲料攤上,為我要了一杯汽水,我就像喝著神酒一樣,覺得很受用。那時,我覺得從裝飾精巧的銅制器皿中流出來充滿泡沫的佳釀,滿是華麗的色彩,任何我所見過的東西都無法與之匹敵。之后好幾次再路過那個地方,撞見那位站在汽水攤旁的老婦人時,我都會掛念那位親愛的水手,不知他現在怎樣了。我曾經努力和他聯系,看他是否正安享晚年,也許我能盡些微薄之力,讓他在垂暮之年時多些樂趣,然而一切都是白費工夫。當湯姆·鮑林那首動聽的老歌響起時,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出巴里曼那充滿魅力的身影。只可惜,他早已駕鶴西去。然而,他在那次航行中給我的照顧和友愛,使得一個孩子成了他忠實的朋友和仰慕者。
在紐約,我們只認識斯隆夫婦—著名的斯隆三兄弟(約翰、威利、亨利)的父母。斯隆夫人(尤菲米婭·道格拉斯)是我母親兒時在丹弗姆林的朋友,而斯隆先生則曾和我父親一起當過織布工。我們去拜訪他們,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威利于1900年從我手里買下了紐約我家宅子對面的一塊地,送給兩個已婚的女兒。就這樣,我們的第三代又成為好伙伴,就像我們的母親一樣,這真是一件幸事。
紐約的移民代理人勸我的父親通過伊利運河,從布法羅①和伊利湖到達克利夫蘭②,再由運河到畢佛—這段路程持續了三個星期。如今坐火車只需10小時就足夠了。但那時還沒有火車通往匹茲堡,或者任何一個西部的城市。伊利鐵路正在建設中,一路上,我們看到成群的人在辛勤勞動。年輕永遠都不會犯錯,當我回首當年乘船在運河上航行的三個星期時,只有單純的快樂。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已從記憶深處淡去,除了在布法羅的那個晚上。當時我們被迫停在躉船上,等候那條將帶我們經俄亥俄去匹茲堡的汽船。在那里,我們第一次領教了蚊子的兇殘噬血。母親被叮得很嚴重,以致在第二天早上已很難看清事物。我們的樣子也同樣很可怕,但我已經記不起那晚的蚊災是否影響了我的睡眠質量。我一向都不失眠,從不知道什么“恐怖的夜晚,地獄里的孩子”。
①布法羅,又譯作水牛城,是美國紐約州西部的一座城市。
②克利夫蘭,美國俄亥俄州最大的城市。
匹茲堡的朋友焦慮地等待著我們的消息,他們熱情而周到的歡迎使我們忘卻了所有的艱難。我們跟他們一起在阿爾勒格尼住了下來。霍根姨父的一個兄弟在貝利卡街尾開了一間織布店,有兩層樓,樓上有兩個房間,我們就在那里安家住了下來(不需要交房租,因為房間的主人是艾特肯姨媽),姨父的兄弟很快就不干織布的活了,父親便接替他,開始織臺布。他不只是織臺布,到后來,他像商人一樣走街串巷去推銷,因為找不到批發商大批量訂貨。他只好挨家挨戶地自己去推銷,收入十分微薄。
像往常一樣,母親又挺身而出,沒什么可以阻止她的。在她還小的時候,她就從她的父親那里學會了怎樣給鞋子鑲邊,以此賺些零花錢。如今,她的這一技藝可以為家庭帶來不錯的收入。菲普斯先生是我的朋友和合作者亨利·菲普斯先生的父親,他不僅跟我外公一樣,是一個鞋廠主,也是我們在阿勒根尼時的鄰居。母親就從他的手里接活,另外她還要做家務—我們家是沒有仆人的。母親是位偉大的婦女,她每周能掙到4美元。她常常工作到深夜。若白天或晚上有空閑,暫時沒什么家務的話,她便讓弟弟坐在她的腿上,幫她把線穿進針眼里,再把線打上蠟。就像對我一樣,母親會給湯姆背誦蘇格蘭詩歌中的精華部分,她似乎已經把這些深深地刻在了心里。有時她也會給湯姆講故事,每一個都寓意深刻。
這就是誠實正直的窮孩子比富家子更優越的地方。護士、廚師、女家庭教師、老師、圣徒,母親集這一切于一身。而父親則是榜樣、向導、顧問和朋友!我和弟弟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與我們的這種遺產相比,百萬富翁或者貴族的孩子所繼承的東西又何足道哉?
母親總是很忙碌,然而,不管活計多么繁重,都不會妨礙她在鄰居們碰到困難時給予建議和幫助,鄰居們很快就認識到了她的和善與聰慧,很多人都告訴我母親為他們做了什么。在以后的日子里,不管我們搬到哪里,一切亦然。帶著各種各樣的困擾,窮人或者富翁都來找母親咨詢建議。不管她走到哪,她都能在鄰居中顯出她的卓爾不群。
三章匹茲堡與我的工作
現在的最大問題是,我能找到什么活兒干。雖然年僅13歲,但我十分渴望找到一份工作,以便幫助家人擺脫窘境,減輕生活負擔并開始新的生活。但美好的期盼在最初就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噩夢。那時,我一直在想,我們要努力工作,省吃儉用,每年掙下300美元—每月25美元,來維持生計,而不去依靠別人。那時的生活必需品還是非常便宜的。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幕,那是我所見過的最為可悲的一幕情形。當時,霍格姨父的兄長曾問我父母希望我干點什么。他滿懷善意地向母親推薦說,我善于學習、吸收知識,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讓我提著籃子裝些小玩意兒到碼頭周圍去叫賣,相信我一定會賺不少錢。事實上,此前,我還不知道一個被激怒了的女人是什么樣子。母親當時正做著針線活,只見她猛地站起來,伸開雙手,在他面前揮舞道:
“什么?讓我兒子去做小販,混跡于碼頭上那些粗野之人中間嗎?那我干脆把他扔到阿爾勒格尼河里算了,你走!”她吼著,指著門口。霍格先生走了。
她站在那里,就像悲劇中的女王一樣,禁不住傷心地掉下眼淚,啜泣起來。但她并沒哭多久,而是把兩個孩子擁入懷里,告訴我們說,不要介意她的失態。在世界上,我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如果我們朝著正確的方向努力,那么我們將會成為受人尊敬的有用之人。海倫·瑪格麗特在寫給奧斯巴爾迪斯通的回信中,威脅說要將她的戰俘“猶如格子呢上的圖案般碎尸萬段”。但是導致母親大發雷霆的原因是不同的,在她眼里,做小販并非簡單意義上的勞動,卻有點無業游民的性質,也不怎么光彩。而她又總是教育我們說懶惰是可恥的。是的,母親寧愿一手摟著一個孩子,與他們一起死去,也不愿他們這么小的年紀就與低俗為伍。
當我回顧早年的奮斗歷程時,可以這樣講,世界上,沒有哪個家庭如我的家庭一樣令人自豪了。那種對榮譽、獨立、自尊的熱烈期望遍及家中的每一個角落。沃爾特·司各特說伯恩斯是全人類中最獨具慧眼的人,而我要說,我的母親同樣如此,正如伯恩斯說的:
即使看著空洞的空間,她的雙眸中依然透著對榮譽的熱烈渴望。
那英雄的偉岸靈魂遠離了一切的低俗、自私、欺詐、多變、淫穢和空談。我的父親也是自然的貴族之一,為世間一切所鐘愛的圣徒。擁有這樣的父母,我和湯姆沒法不在成長中樹立起高尚的品格。
之后不久,父親發現他有必要放棄他的手搖紡紗機,而進入布萊克斯多克先生的棉紡廠。布萊克斯多克先生是一位住在阿爾勒格尼的蘇格蘭老人。他還在工廠里為我謀到了一個繞線工的崗位,于是,我就在那里開始了我的第一份工作,每個禮拜有1.20美元的收入。這是一段艱苦的生活,冬日里,父親和我摸黑起床,匆匆吃完早飯,在天亮之前趕到工廠。中午只有一小段吃午飯的時間,黃昏之后還得繼續干活。我感到壓力倍增,從工作中也得不到什么樂趣。但是任何事情有獲得必然有推動,因為這讓我感覺到我總算為家庭作了些貢獻。而今,我已經賺了億萬的金錢,但這些金錢所帶給我的快樂,都遠不及我工作第一個禮拜所賺到的1.20美元時的那種幸福。因為那意味著我已經是一個對家庭有用的人,是能賺到面包的人了,不再是父母的負擔了。我又經常聽到父親用甜美的聲音唱著“小船一排排”,并夢想有一天實現歌詞中的夢境:
當阿萊卡、喬克還有吉奈特,早早地從床上爬起,駕著船排捕雀鱔,我們也關心麗琴。
我將要辭去我的小手藝了。在這里,我必須說明的是阿萊卡、喬克還有吉奈特也是接受過教育的。蘇格蘭是世界上第一個要求父母對他們的孩子進行教育的國家,無論貴賤;蘇格蘭也是最先建立教區公共學校的國家。
不久,約翰·海先生,阿爾勒格尼的一個蘇格蘭線軸制造商,需要一個男孩。他來問我是否愿意去他那兒干。我答應了,在他那里,我每個星期可以賺2美元,但最初時,那里讓我感到比在工廠更加厭煩。我要在線軸廠的地下室里操作一臺蒸汽機,燒鍋爐,這有點太難為我了。一夜又一夜,我坐在床上,擺弄著氣壓計。時而怕蒸汽壓力太低,上面的工人會抱怨動力不足,時而又怕蒸汽壓力太高導致鍋爐爆炸。
出于自尊,我將這一切都瞞著父母。他們也有自己的煩惱。我需忍受這些苦楚,表現得像個男子漢一樣。我的期望很高,每天都盼著會發生什么變化。雖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相信只要堅持,它一定會來到。在那些日子里,我還是像往常一樣地捫心叩問,如果是華萊士,他會怎么做?一個蘇格蘭男人應該怎么做?但有一點我確信無疑,那就是他永遠都不會放棄。
終于有一天,機會降臨了。海先生要起草幾份布告,可是他沒有文員,自己也不擅長書寫。他問我會哪幾種字體,并且給了我一些書寫的活兒。結果讓他很滿意,此后,他便讓我做布告和報表之類的案頭工作了,當然我對算術也很擅長。他很快發覺,讓我干其他的事情會更符合他的利益要求。不僅如此,我相信這位可愛的老人對我這個白頭發男孩的印象很好,他心腸很好,有時很愿意把我從蒸汽機旁解放出來。對我來說,工作不再那么讓人厭煩了,但一件事情除外。
我現在的工作是把新生產出來的線軸放到油缸中清洗。所幸,這項工作有一個單獨的工作間,只有我一人在那里干活。可是工作間里那油污的異味實在令人作嘔,無論怎樣,都不能使我的胃停止翻江倒海地難受。為此,我不得不犧牲掉早餐或是午飯,因為這樣在晚飯時,當我已經完成了當天的份額后,我會胃口大開。這時,華萊士和布魯斯被證明有多重要了。華萊士和布魯斯的真正信徒是不會放棄的,無論代價多大,甚至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