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了，你出來吧。小翠說。

我從床底下爬了出來，小翠拉著我的手，坐到圓桌旁。

她兩眼看著我，半晌不說話。

我滿懷歉意的說：給姑娘帶來麻煩了。一會我就走。

小翠像沒聽到我說話，問：你真的是少林的和尚嗎？

我說如假包換。

小翠轉向蠟燭，瞧得出神，眼淚突然大顆大顆的掉了下來。

我慌了手腳，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女人哭。想去幫她擦拭眼淚，始終沒勇氣。

小翠轉過頭來問我：我漂亮嗎？

我說漂亮。

小翠又問:你喜歡我嗎？

我說喜歡。

小翠終于笑了笑。

她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肯定想問，我為什么會來這個地方。

我點了點頭。

她說道：我是平頂山西焦莊人，從小便不知道生父是誰，母親也從不說起，因為母親未婚生子，在村里受盡了閑言碎語、冷嘲熱諷。我七歲的時候，母親病亡。我記得她去前對我說，我爹是個和尚，雖然她不愛我爹，可是有了我后，她也不恨我爹了，我問母親我爹叫什么，她始終不肯說。

說到這里，小翠頓了頓，轉頭對我笑道：之所以我愿意和你講這些，可能因為你和我爹一樣都是和尚。

我沒說話，只是覺得她的身世有些可憐。

她繼續說道：母親走后，我無依無靠，只得四處乞討，后來乞討到許昌，被我的養父收留。養父是個莊稼人，他待我極好，雖然家境貧窮，在養父家我卻沒吃過什么苦。上個月養父病倒了，我很害怕，我怕他和我母親一樣一病再也不起。我帶他去看醫生，醫生說看好他的病需要很多銀子，可我們家哪有錢呢。我求醫生先給我養父看病，我出來賺錢給他，醫生見我父女可憐，便答應了。可我又能做什么呢？十天前我路過怡紅樓，求媽媽收留我，讓我在這賣身賺錢。每天我賺了錢，第二天早上便送到醫生家去。

我心頭一熱，問還缺多少銀子。

小翠低頭說道：還缺三十兩。

我從懷里套出三十兩銀子，放在她面前。

我說你父親是和尚，我也是和尚，他欠你的，我幫他還。這些銀子你收著。以后別在怡紅樓了。之前我不知道這里賣的是什么，所以好奇進來看看，現在我知道這里賣的是尊嚴。你不應該在這里。

她推開銀子，喃喃自語說不……不……

我說我得走了。我站起來走到窗戶邊上，推開窗戶。

她說你去哪里？

我說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她欲言又止，用小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如果哪天你真的無處可去，來鄧莊鄉鄧家村找我。

我轉過身來問：你養父姓鄧？

她說是的，我母親也姓鄧。

我從窗戶跳了下去，下面是條弄堂，我順著弄堂一路向城門走去。

我很奇怪，為什么總有些可憐人，可憐到你不忍心去面對，佛祖卻泰然處之。

走了半個時辰，出了城門，來到城郊一片樹林。

我坐在一棵樹下，抬頭仰望被樹葉遮得稀稀落落的星星，想著小翠。

我漂亮嗎？旁邊的樹后傳來女人清脆的聲音。

我跳了起來：小翠？

樹后走出來一個女子，衣著華麗，身段玲瓏，面貌極美，她頑皮的向我眨了眨眼睛，說道：我不叫小翠，我叫櫻靈。

原來是武當的小姐。

我失望透頂，又坐了下去。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來，笑著問我：你喜歡我嗎？

我“哼”了一聲，說：原來你喜歡偷聽。

她笑道：我不只是喜歡偷聽，還喜歡偷看。我看到一個和尚逛青樓，怕被抓躲在人家床底下。

我吃驚道：你……你都看見了？你有沒有看見誰敲鑼？

她用手指著自己說：敲鑼喊大家看的就是我。

說完，她兩手托腮，睜大了眼睛盯著我。

我氣得站起來，轉身就想走。

她也站了起來，一把拉住我，說：你這個傻子，想去哪里？

我甩脫她的手，問她：誰是傻子？

她裝模作樣的搖頭晃腦道：誰被人家騙了三十兩銀子，誰就是傻子。

我冷笑道：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

沒想到她“哼”一聲后，說：我是不是小人，她是不是君子，你何不現在去看看再下結論。是不是不敢去？

我說為什么不敢去？我們現在就去。如果小翠不是騙子，你敢不敢承認你是小人？

櫻靈輕蔑的看了看我說有什么不敢？

我們來到怡紅樓后面，站在我跳的窗戶下。

櫻靈向我做了個不要說話的手勢，自己輕輕一跳，輕輕落在窗沿上，用耳朵貼著窗戶聽了一會，又跳了下來。

她湊過來說：你上去聽聽。

我低聲說：我不會輕功。

她點了點頭，拎著我的衣領，又縱身一躍。我如騰云駕霧般飛了起來。

我們一起落到窗沿。我附耳過去。里面傳來小翠說話的聲音——

之所以我愿意和你講這些，可能因為你和我爹一樣都是喇嘛……每天我賺了錢，第二天早上便送到醫生家去。

里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還缺多少銀子？

小翠說:還缺八十兩。

那男人說道：只要你伺候好我，這八十兩銀子全是你的了。

接著窗里傳來寬衣解帶和卿卿我我的聲音。

我聽呆了，呆若木雞。

櫻靈紅著臉對我小聲說：還要聽到什么時候？走吧。

我不肯走，死死的扶著窗戶。

櫻靈從身后拿出一面鑼出來，使勁敲，邊敲邊喊：喇嘛娼妓啦，大家快來看啊！

我泄氣的坐在樹下，櫻靈還是蹲在我面前，雙手托腮。

櫻靈說：你呀，江湖經驗淺，從你進門就著了人家道了還不知道。

我抬頭問：什么？

她說道：你聞到她身上的香氣了吧？那就是迷魂香。男人聞了都會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青樓攬客的姑娘常用這種香。正常姑娘哪有這樣的香氣？你來聞聞我的。

說著伸出胳膊，伸到我面前，我聞了聞，果然只是淡淡的清香。

她縮回胳膊，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說道：說她是騙子你還不信。從酒樓里我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個傻子。

我問櫻靈：你為什么一直跟蹤我？

她撇了一下嘴說：誰要跟蹤你，我只是覺得你這個和尚好玩。把人家劍砍斷了，又去幫人家續劍，簡直莫名其妙。好比我現在把你腿打斷了，再幫你腿接好，你肯定會說我腦子有問題吧？

我說這是事出有因。

她搶著道：因？什么因？你打斷他們的劍是因為他們要刺瞎你，他們要刺瞎你是因為你盯著我看。說到底這個因還是你的因。對了，在酒樓你干嘛要一直盯著我看？

我說你長得好看。

櫻靈冷嘲熱諷道：長得和小翠一樣好看，是嗎？

我覺得這姑娘刁蠻之極，說話嗆人得很，沒法和她繼續談下去。于是爬了起來，轉身就走。

誰知道她跟了過來。

我對她說：武當四子在找你。你還是回武當吧。

她撅著嘴說：那四個王八蛋沒什么好玩的，特別是長春子，老是對我獻殷勤，我最討厭拍馬屁的小白臉了。回武當就更不好玩了，整天面對一幫道士。還是你這個和尚好玩，又不剃頭又吃魚肉又愛打架又喜歡逛青樓，我還是跟著你走吧。

我正想回絕，突然前面樹林里冒出一群蒙面的人。

其中有個人虎背熊腰，有九尺高，他手里握了一把鬼頭大刀，看起來非常嚇人。

只聽他說：此山是我開，是樹是我栽。想在這談情說愛，留下買路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