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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瑪莎(1)

第二天早晨,瑪麗被一陣噪聲吵醒,她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個年輕女仆進屋來生火,跪在壁爐前向外撥弄著爐灰呢。瑪麗躺在床上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便打量起房間來,她覺得自己從未見過這樣古怪陰郁的房間了。墻上掛著繡滿森林風景圖案的墻毯,圖案上一些衣著奇特華美的人站在樹下,遠處還可以眺望到城堡上聳立的角樓,這里有獵人、馬兒、狗,還有婦人們。瑪麗突然有一種身臨其境的感覺,自己放佛也成了森林中的一員。她透過深凹的窗戶向外望去,一片無盡伸展的陸地映入眼簾,上面光禿禿的,更像一汪無邊無際,乏味無趣的紫色大海。

“那是什么?”瑪麗指向窗外問道。

年輕的女仆瑪莎站起來,順著瑪麗指的方向看了看,“那兒嗎?”她一邊問一邊指向同樣的方向。

“是的。”

“那是荒原,”瑪莎溫厚地一笑,“內(nèi)喜歡那兒嗎?”

“不喜歡,我討厭它。”

“那是因為內(nèi)還不習慣它,”瑪莎邊說邊回到壁爐前的地毯旁。“現(xiàn)在內(nèi)可能覺得它太空曠太荒涼,但是慢慢的內(nèi)就會喜歡上它的。”

“那你喜歡它嗎?”瑪麗問。

“喜歡呀!”瑪莎興高采烈地擦著壁爐。“俺已經(jīng)愛上它啦。在俺眼中它一點兒都不荒涼,而是覆滿了香甜植物的美麗田野。尤其是金雀花和石楠盛開的春夏時節(jié),田野里彌漫著甜蜜的氣味兒,可以肆無忌憚地呼吸新鮮空氣,天空看起來那么高遠,儼然成了蜜蜂和云雀演奏的天堂,嗡嗡嗡,喳喳喳……啊!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嘛,恐怕這輩子也沒有什么能把俺和這片荒原分開了。

瑪麗表情嚴肅且困惑地聽完瑪莎的描述。她發(fā)現(xiàn)瑪莎和她長久以來習慣的印度仆人一點兒也不一樣,不像她們對主人那樣卑躬屈膝,百依百順;反而會平等地與主人交談。在印度,當?shù)仄腿说孟蛑魅诵写蠖Y,主人們通常被冠有”窮人庇佑者“之類的稱呼。仆人們則被呼來喝去,被命令著做事而非被請求,所以根本別妄想能聽到”請“或者”謝謝“之類的回答。瑪麗生氣的時候就經(jīng)常扇女仆阿亞的耳光,她也好奇這個姑娘被打了耳光之后會有什么反應(yīng)。她是個體型圓潤、皮膚嬌紅、長相溫順的女孩兒,但也算強壯,所以才惹得瑪麗心里癢癢,想知道如果一個小女孩對她動手,她會不會還手呢。

“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仆人。”瑪麗躺在枕頭上說,表情傲慢極了。

瑪莎直起身來坐到自己的鞋跟上,手里拿著涂黑蠟的刷子,她大笑起來,好像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

“是的,俺知道內(nèi)的意思。”瑪莎說,“如果山莊有位尊貴女主人的話,俺可能都得不到在房間當仆人的機會呢。俺可能會被派做洗碗之類的粗活,永遠沒機會到樓上來,因為俺太平庸,而且還說著濃重的約克郡方言。這所房子既氣派又有趣,除了皮切特先生和米洛克太太管事以外,這里好像沒有男女主人。克雷文先生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面,即使回到山莊也懶得管事。所以多虧了米洛克太太的恩慈,俺才能得到在這個地方做這份工作的機會,就連她本人都說倘若山莊換作其他的大戶人家,這一切都會成為泡影。”

“那你將伺候我咯?”瑪麗依舊傲慢無禮,又開始了她在印度的那一套。

瑪莎又開始擦起壁爐。

“俺是米洛克太太的仆人。”瑪莎堅定地說,“米洛克太太是克雷文先生的仆人——不過俺會在內(nèi)這兒做一些女仆的活兒,有些地方俺可以伺候內(nèi),但是不會多,不過內(nèi)也不需要那么多。

“那誰給我穿衣服?”瑪麗命令似的發(fā)問。

瑪莎重新跪坐在腳跟上端詳起這位印度來的大小姐,一臉詫異地操起了濃重的約克郡方言。

“內(nèi)咋不自己穿?”她說。

“你什么意思,我聽不懂你說什么。”瑪麗有些不解。

“噢!俺忘記了!”瑪莎說。“米洛克太太囑咐過俺,跟內(nèi)說話時要小心,千萬別說太多方言讓內(nèi)聽不懂。俺剛才的意思是內(nèi)自己不會穿衣服嗎?”

“當然不了,”瑪麗氣急敗壞,“這輩子我還沒自己穿過衣服呢,都是阿亞給我穿的。”

“好吧。”瑪莎顯然一點兒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魯莽,“既然如此,那現(xiàn)在也是時候?qū)W著自己穿衣服了。內(nèi)也老大不小了,該學著自理了,這對內(nèi)有好處。俺媽媽就經(jīng)常說她不明白為什么有錢人家的小孩還沒變成傻瓜——他們處處得依靠保姆,由保姆照顧他們洗漱、穿衣,再帶出去遛彎兒,像照看小狗一樣。”

“在印度才不是這樣呢。”大小姐瑪麗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她才無法忍受這些言辱之詞呢。

瑪莎卻一點兒也沒打算關(guān)掉剛剛打開的話匣子。

“嗯,俺知道不一樣啦。”瑪莎甚至有些同情。“俺敢說那是因為在印度很多都是黑人,而不是尊貴的白人。不瞞內(nèi)說,剛開始聽說內(nèi)從印度來,俺還以為內(nèi)也是個黑人呢。”

瑪麗聽聞頓時火冒三丈,蹭地一下從床上竄了起來。

“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你居然以為我是個黑人,你她媽的真是頭母豬!”

瑪莎憤怒地瞪著瑪麗,神情非常激動,小臉漲的通紅。

“內(nèi)罵誰呢?”她大叫。“內(nèi)用得著這么潑辣嗎?那是一位年輕女士該說的話嗎?俺又不是故意對黑人出言冒犯。俺從圣經(jīng)小冊子里讀到的黑人都是有著虔誠信仰的,他們也被描述成俺們的兄弟。可俺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黑人,當?shù)弥袡C會近距離接觸一個黑人時,俺還著實高興了一番。今天早上俺來到內(nèi)房間生火時,內(nèi)還熟睡著,俺悄悄走到內(nèi)床邊,拉開被子仔細地觀察了內(nèi)這個所謂的黑人。可惜呀,內(nèi)看起來不過如此,不比俺黑多少,倒是黃得厲害呢。”瑪莎失望地說。

瑪麗再也抑制不住羞怒了。

“你,你膽敢以為我是個印度土著!你根本就對印度土著一無所知!他們根本不是人——只是無條件服從于主人的奴隸。你根本不了解印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在一個女孩兒單純的瞪視下,瑪麗的情緒失控了,她憤怒、無助,她忽然覺得自己在遠離那些彼此熟知的人和事物之后是如此孤獨,寂寞得可怕。她一時間竟不知道怎樣發(fā)泄這種情感,干脆一頭扎進枕頭,發(fā)瘋似地大哭起來。她哭得那樣沒完沒了,哭得瑪莎這個善良純樸的約克郡姑娘又害怕又感到抱歉,于是她走到床邊,俯身向瑪麗。

“啊!內(nèi)別再哭了!”瑪莎央求道。“內(nèi)千萬別再哭了。俺不知道你會生氣。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就像內(nèi)剛剛說的那樣,內(nèi)就別跟俺一般見識了。求求內(nèi)了,小姐,別哭了好嗎?”

瑪麗從瑪莎獨特的約克郡方言和堅定的道歉語氣中讀到了一種安慰和友好,這對她非常奏效,她逐漸停止哭泣,平靜了下來。這也讓瑪莎松了口氣。

“是時候起床了,”瑪莎說。“米洛克太太讓俺把早餐、茶和午餐送到內(nèi)隔壁的房間去,那里就是內(nèi)的活動室了。內(nèi)要是現(xiàn)在起床的話,遇到扣不上衣服背后扣子之類的情況時,俺會幫內(nèi)穿。”

最終瑪麗終于決定起床了,瑪莎從衣柜里遞過衣服,瑪麗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不是昨晚她到米特斯韋特山莊時穿的那套了。

“這不是我的衣服,”瑪麗說,“我的是黑色的。”

她瞅了瞅這件厚實的白色羊毛大衣和毛裙,冷冷地稱贊了一句:

“比我那套黑色的好看。”

“內(nèi)必須得穿上這套新衣服,”瑪莎說。“這是克雷文先生特意吩咐米洛克太太在倫敦買的。他說他不愿看到一個孩子穿著黑漆瑪烏的喪服像個游魂一樣在山莊里晃蕩。他說這讓山莊看起來更凄慘,所以要給內(nèi)的衣服換點鮮亮的顏色。俺媽媽說她知道克雷文先生的話中之意,她一向善于覺察人意,連她自己也不贊同穿黑色衣服。”

“我討厭黑色的東西,”瑪麗說。

穿衣服的過程讓兩個女孩兒都大長見識。盡管瑪莎在家經(jīng)常幫弟弟妹妹穿衣服,但要做的也無非就是幫他們扣扣子。眼前這位大小姐卻直愣愣地站著,一動也不動地等著對方給自己穿衣服,自己的手腳好像全成了擺設(shè)。

“內(nèi)咋不不自己穿鞋呀?”看到瑪麗淡定地伸出腳等待“服侍”,瑪莎禁不住問道。

“都是阿亞幫我穿的,”瑪麗瞪著對方說,“這是規(guī)矩。”

瑪麗常說“這是規(guī)矩”。那些印度仆人們也經(jīng)常這樣說。如果他們被要求去做近千年來都沒有先例的事情時,他們則溫和地盯著對方說:“沒有這個規(guī)矩。”對方見狀便會打消念頭了。

要是放在從前,大小姐瑪麗穿衣服時無需做任何事,只要像玩偶娃娃一樣站著等仆人服侍,這也是規(guī)矩。但是今天早飯前的這番折騰讓她不由猜想今后在山莊的生活會與之前的生活截然不同,她要學習很多新東西,像穿鞋襪,撿起掉在地上的東西等等。倘若瑪莎是個訓練有素的大小姐身邊的女仆,她或許能對眼前的瑪麗更加溫順和尊敬些,或許能知道幫小姐梳頭發(fā)、系靴子、撿東西并把東西放好是分內(nèi)之職。可她畢竟只是一個生活在約克郡荒地村舍里的鄉(xiāng)下丫頭,家里有一大群弟弟妹妹,他們整天要做的就是自己照顧好自己,再幫母親照看好襁褓里或是蹣跚學步的弟弟妹妹們,除此以外,其他的生活方式幾乎都與他們絕緣,他們也不曾夢想著去做什么。

如果瑪麗·倫諾克斯是那種性格開朗,善于逗笑的女孩兒,她可能會嘲笑瑪莎的喋喋不休。但她只是冷冷地聽著,還驚異于瑪莎天馬行空似的言行舉止。開始的時候,瑪麗對她的講話無半點兒興趣,可漸漸地她被瑪莎簡單隨意的談話給吸引了,并開始關(guān)注瑪莎說話的內(nèi)容。

“嗨!內(nèi)還真該去見見他們,”瑪莎說。“俺爸爸一周只掙六先令,可俺們家有十二個孩子。媽媽幾乎把所有的家用都拿來供他們喝粥了,哪里還有什么積蓄呢。他們整日在荒野上摔爬滾打,媽媽總說是荒原的氣息滋養(yǎng)了他們,使他們能健康茁壯地成長。還說他們和小野馬一樣,是吃著原上的青草長大的。俺們家的迪肯,今年才十二歲,自己就有一匹野馬駒呢。”

“他從哪兒找來的?”瑪麗好奇地問。

“在荒原上,當小野馬很小很小,還和馬媽媽呆在一起的時候,迪肯就在荒原上發(fā)現(xiàn)它了。他們從那時起開始成為朋友,迪肯還經(jīng)常帶些面包或是割些嫩草給它吃。久而久之,小野馬開始把迪肯當做自己人,常常跟隨他,還允許他騎到自己的背上。迪肯是個友善的家伙,連小動物都喜歡他。”

雖然瑪麗從未養(yǎng)過什么寵物,但她一直覺得自己要是能有一只的話肯定會喜歡得不得了,于是她開始對迪肯萌生了一絲興趣。古怪的瑪麗以前除了自己,看誰都不順眼,她對迪肯的好感無疑是這位大小姐乖戾性情轉(zhuǎn)變的開始。她走進旁邊那間所謂的“兒童活動室”,發(fā)現(xiàn)這間與她睡覺的那間差不多。這哪里是兒童活動室,分明就是大人住過的房間嘛,瞧瞧墻上那些陰森森的老畫兒,還有那些笨重陳舊的橡木椅。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擺著豐盛的早餐,瑪麗向來沒什么好胃口,她漠然地看了看瑪莎端上來的第一盤食物。

“不想吃,”她說。

“內(nèi)居然連粥都不想吃!”瑪莎驚訝地叫起來。

“是的,不想吃。”

“內(nèi)肯定不知道這有多美味。加點兒蜂蜜或者白糖試試。”

“我都說了不想吃。”瑪麗依舊沒有改變注意。

“哎!”瑪莎說,“俺真的沒法兒看著你這般暴殄天物。要是俺們家的那群孩子在這兒,用不了五分鐘就把這桌早餐吃得底朝天了。”

“為什么?”瑪麗冷冷地問。

“為什么!?”瑪莎覺得瑪麗的問題簡直不可思議,于是重復(fù)道。“因為他們壓根就沒吃過飽飯,就像是饑腸轆轆的老鷹和狐貍。”

“我從不知道什么是饑餓。”瑪麗因為無知而顯得有些漠然。

瑪莎看起來有些憤怒了。

“喔,那好吧,讓內(nèi)挨挨餓也許不是件壞事,俺算看明白了”,瑪莎直言不諱。“俺沒工夫陪你沖著香軟的白面包和美味的肉排干瞪眼了。上帝啊!俺多么希望迪肯、菲爾、簡和其他所有的人能在這兒呀,俺保證把他們的小圍兜兜都塞得滿滿的。”

“你干嘛不打包帶給他們?”瑪麗建議。

“因為這些東西不是俺的。”瑪莎篤定地回答,“而且今天也輪不到俺出去,俺和其他仆人一樣,每個月只能放一天假,放假時俺就跑回家?guī)蛬寢尭苫睿涂梢暂p松一天啦。”

瑪麗喝了幾口茶,吃了點吐司,蘸了點兒橘子醬。

“好了,穿得嚴實些出去玩吧。”瑪莎說。“活動活動有助于增強食欲,這對你有好處。”

瑪麗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花園、小徑、大樹映入眼簾,可惜一切都無精打采的,像是打了冬天的烙印。

“出去?今天這種鬼天氣我干嘛要出去?”

“好吧,如果不想出去玩,那就呆在房間里吧,內(nèi)準備做些什么呢?”

瑪麗環(huán)顧四周,感覺實在無事可做。當初米洛克太太準備兒童活動室時就沒將娛樂考慮在內(nèi)。或許出去溜達溜達是個明智之舉,正好可以看看那些花園都是什么模樣。

“誰陪我去?”瑪麗問。

瑪莎驚奇地瞪著她。

“當然是內(nèi)自己去咯。”瑪莎答道。“你得像那些沒有兄弟姐妹的孩子學習怎樣自娛自樂。迪肯就是這樣,他一個人跑到荒原上,一玩就是好幾個小時,他就是這樣結(jié)識小馬兒的。不僅如此,他和荒原上的野羊混得也很熟,小鳥兒還會主動飛去吃他手里的東西。不管多少,迪肯每次吃東西都會留些下來取悅他的寵物們。”

正是這句有關(guān)迪肯的話讓瑪麗改變了主意,但她自己并未覺察到,只是決定出去看看。米特斯韋特山莊里可能沒有小馬兒和小羊,但應(yīng)該有小鳥,也許這里的鳥兒和印度的不同,也許會很有意思呢。瑪麗心中漾起了無限遐想。

瑪莎給瑪麗拿來了大衣和帽子,還有一雙厚實的小靴子,然后領(lǐng)著她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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