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毙熘矣昧俗詈啙嵉恼Z句和剛到店里的程瑤馨打著招呼。程瑤馨被這一聲招呼弄得有點懵，她也用一個字應了。徐忠沒有再說其他的話，他漫不經心地擦著吧臺，連毛巾都顯得懶散。

肯定有什么不對勁，吧臺里的那個男人，不是平時的他。雖然話不多，卻是開朗的男人。程瑤馨站在原地，盯著徐忠。

“站在那干嘛，一會有客人來了，快去準備準備?！毙熘覀冗^臉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閃爍，還有些躲閃。程瑤馨大概也猜到了，事情是和自己有關。徐忠的嘴時而緊抿，時而微張。程瑤馨知道，在他反常的冷淡和寡言的背后，有著不得不說的事情，他的躊躇預示著事情會相當麻煩。

當程瑤馨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徐忠把之前沒有說完的話告訴了她：“今天，莫沐晨要來?！?

程瑤馨略有些吃驚，回想片刻，然后自言自語到：“哦，對了，他們放假了?！睕]有太多的詫異和慌張，讓徐忠有些意外。記得第一次來尚品的程瑤馨，見到莫沐晨就如同見了惡鬼一般，對這個比他矮了一個頭的小鬼懷有強烈的敵意和緊張感。徐忠知道，這是因為她吃過莫沐晨的苦頭。

他不知道，現在的程瑤馨和以前的她是不一樣的。這種不同，和容貌衣著無關，和心境有關。她，也覺得自己成熟了。這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里，她是以一種不自知的狀態在快速成長，至于為什么，誰也不知道。

她對莫沐晨的敵意，其實也只是幾次不愉快的相處。有事實，也有誤會。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樣，誰也記不清了，但是印象，就如雕刻在記憶的石板上，并不隨著時間消退。第一印象，都能讓我們對某個人做出并不客觀甚至完全失實的評價。所以，和莫沐晨不怎么熟悉的程瑤馨，才會對他如臨大敵。

程瑤馨微瞇著眼睛，視線穿過大廳，穿過落地窗，越過街道回到以前。她的臉上，浮出了微笑。以前的她，把他看得“大”了。這個小魔頭，簡直比那些大惡人還要可惡千萬倍，當時的她是這么想的。但是現在，她覺得他很小，仿佛不是那個即將開始長個的男孩子，小到應該放在手心被保護。盡管，他那張帶著稚氣的臉上，總是老成的表情。

有人說過，長大是一個瞬間動詞。那么成熟，也應該是一個瞬間的轉變吧。程瑤馨和楚清譽在一起，經歷的不僅僅是幾個月，而是無數個這樣的瞬間。

徐忠在心中不停祈禱，楚清譽能早點出現。他擔心莫沐晨和程瑤馨之間會發生不愉快的事情。平時，他們也不過是小聲斗幾句嘴，以不影響客人為底線。可這次的情況不同，莫沐晨知道了楚清譽的腳，在那個寒冷的雨天被凍傷的事情。

那天他接莫沐晨放學，晚上和徐忠、徐穎一起去了莫家吃飯。細心的莫阿姨發現，楚清譽走路的時候有些別扭，不明顯，但是很小心，好像一用力，雙腳就不堪重負。出于關心，她問了楚清譽一句：“孩子，腳是不是不舒服？”楚清譽只是告訴他們，不小心凍傷了。然后在一桌人驚奇的目光里中埋頭產吃飯。

莫家人很清楚，楚清譽是個很會照顧自己的人。他從不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也不會做一些清楚會有不好后果的事情，這些事，在他看來都算是低級錯誤。讓腳被凍傷，顯然是這些低級錯誤里，最低級的那個一。

楚清譽是莫沐晨除了家人之外最在乎的人，他敏感覺察出有些異樣的味道，用略帶怒意的眼神看著楚清譽，見他埋頭不理自己，于是把目光轉向了承受力比較弱的徐忠。徐忠的表情里有一絲尷尬。

他知道莫沐晨生氣的理由。當別人關心你的時候，你卻悄然躲開了，讓他們的感情撲了個空，熱情投入了冰窖。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最讓人生氣的，楚清譽剛才所做的，就是其中一。徐忠抵不過內心的掙扎和莫沐晨的逼問，于是將事情說了，只不過他略去了程瑤馨的部分。他知道，若是被莫沐晨知道了，誰也無法預料事情會發展什么樣子。

可他沒有想到是，莫沐晨聽完他的陳述之后，問了一句：“和那個女人有關吧？”語氣卻是肯定的。

徐忠傻眼了，在他詳細陳述的背后，為自己挖了一個坑，讓自己淪為和程瑤馨的同伙。楚清譽不在店里，徐忠去接人卻沒有人看店。程瑤馨的去向在莫沐晨的腦海里形成了個一個巨大的問號，不知道為什么，第一次在尚品見到她，他就有不好的預感。

他把心里那個最不可能的猜測說了出來，徐忠的表情給了他最確切的答案。

當莫沐晨提出要去店里幫忙的時候，楚清譽默許，莫家人同意。在莫沐晨看來，徐忠這個“罪人”根本就沒有發言權。

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發生，能阻止這一切的，只有導致問題出現的關鍵人物出馬，才會有效果。所以徐忠現在能做的，就是祈禱楚清譽能早點出現。

風鈴響了。當徐忠抬頭看門口的時候，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們等來的，都不是我們想要的。他本以為，出現在視線里的是楚清譽的外套，可他只看見某個人的頭頂。這個人顯然比楚清譽要小很多。

“你來啦?！毙熘覜_莫沐晨微笑，有一點慚愧，有一點諂媚。莫沐晨不吃他這套，眼睛也不抬：“有什么要幫忙的嗎？”徐忠熱臉貼了冷屁股，卻不覺得有任何不滿，他的殷勤并不是源于喜歡而是愧疚。

“沒事，沒事。你找個位置先坐會吧。”這種情況下，徐忠是不敢使喚莫沐晨的。他就像危險易爆品，極不穩定，若不是想不開，徐忠是不會去碰的。楚清譽答應莫沐晨在店里幫忙，但畢竟他還是個孩子，所以點單，端咖啡的事情，從來不讓他做。原本就應該由員工做的工作，他是不會讓孩子去做的，因為不合規矩。莫沐晨在店里都是幫著洗杯子，碟子，傳遞小物件。

他也曾經向楚清譽抱怨過，說他把自己當孩子看。楚清譽很明確的告訴他，咖啡館里，并不缺人手，而且莫沐晨也沒有在店里打工的資格。他不過是個小學生，只要當好這個角色就行了，如果覺得在家孤單，可以來店里，但不能插手別人的事情，干預其他人的工作也是一種不尊重。

莫沐晨知道楚清譽的性格，所以他只好按他說的做。結果表明，楚清譽說的話沒有錯。那些端茶倒水的活，和一直保持微笑的臉，太辛苦，瘦弱的身體還承受不了。莫沐晨也清楚，自己還沒有成熟到弄明白什么是服務精神。偶爾還會孩子氣的他，這些事做不來。

他去尚品的目的，就像楚清譽說的那樣，是因為孤單。孤單的內心是冰冷的，我們會本能地尋求情感的溫暖，所以他會想要去咖啡館，無論是休息，還是幫忙打下手，只是因為這樣做會讓他覺得開心。

徐忠不打算讓莫沐晨干活，但是這個孩子的覺悟卻顯然比他想的要高。莫沐晨知道自己不是客人，要呆在這里，他必須為自己找一個合適的身份。所以他還是決定去幫忙。他也去工作間換上了小號的工作服，這一套西褲襯衣小馬甲，是他纏著楚清譽替他定制的。

然后，把烘干的桌布和毛巾拿了出來，遞給程瑤馨。

程瑤馨接過毛巾的時候，程瑤馨看著他認真的臉，也笑了。莫沐晨有些犯暈，她怎么會對自己笑呢。他的印象中，程瑤馨也是個霸道任性的嬌小姐，盡管長得漂亮，卻并不對莫沐晨的胃口，他不喜歡的她，就如同她也不喜歡他一樣。

如果沒記錯，這是程瑤馨第一次對他笑。他悶聲低頭，默默地回了工作間。莫沐晨不喜歡這樣的笑，因為這個微笑，瞬間拉開了他和程瑤馨之間的距離。這距離不僅是年齡還有心智的成熟。那一瞬間，程瑤馨搖身一變，成了個溫柔的大姐姐。這樣的改變，讓他不舒服，他很難承認，那個公主一樣的女人也會有長大的時候。可那個笑容，的確讓他覺得暖心。

幼時的我們，那些討厭和不喜歡，大多都源于快速，劇烈的變化。來不及適應，所以不習慣。因為小腳跟不上前行的步伐，所以抵觸改變。

徐忠看到了這一幕，莫沐晨的反應，讓他稍稍松了一口氣。這個孩子，對程瑤馨并沒有太抵觸，也許這一天可以安穩度過。至少，在楚清譽出現之間，他是這么想的。但是，他做夢都想不到，那個他默念無數遍，能拯救他于水火的男人，卻直接導致了事故爆發。

當店里已經有了些客人的時候，楚清譽才出現。頂著兩只熊貓眼的他，顯然這幾天都沒有睡好。熊熊的樣子讓人看了就想笑?！霸趺戳?，晚上沒睡覺想心事呢？”程瑤馨歪著腦袋，沖楚清譽眨眨眼睛。

看著她調皮的樣子，楚清譽也笑了：“嗯，是想心事了。不過不打算告訴你?！?

“哼，我說過我想知道嗎？”程瑤馨裝作生氣，小嘴嘟了嘟，楚清譽笑得更燦爛了，眼睛都成了一線。

走過程瑤馨身邊的時候，她也發現楚清譽的有些不對勁：“你的腳怎么了？”

莫沐晨看著他們之前略帶粉色的對話，有些不高興了。當聽到程瑤馨問這句話之后，再也忍不住，小聲對她嘟囔了一句：“他的腳怎么了，你不知道？”淡淡的怒意，還有明顯的不友好。莫沐晨斜眼瞪了程瑤馨一下，讓她有些發愣。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程瑤馨莫名的被人白眼，覺得有些委屈，她急于知道答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心情也變得很不愉快，所以語氣也好不到哪里去。無論楚清譽的腳出了什么問題，反正不會是她踩出來的，她清楚自己有多重。

“看來你還真是不知道了？”莫沐晨用挑釁的運氣反問程瑤馨，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很惱火。他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放，有些粗暴的動作讓杯子在接觸桌面的時候發出了一聲脆響，在這個安靜的空間里格外刺耳。

看這架勢，他是準備挽起袖子和程瑤馨干上一場。

客人紛紛轉頭看向這邊，徐忠只好微笑著給他們解釋：“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有些不小心，打擾各位了?！彼恢朗虑檫€將怎么發展，只能見招拆招了。萬幸的是楚清譽還在這。

楚清譽原本的笑容，被突發的狀況伸手一抹，成了嚴肅冷面。他用冰冷寂靜的眼神看了徐忠一眼，再轉頭盯著莫沐晨。他沒有說話，莫沐晨隨著他的目光看了看工作間，原本昂起的頭垂了下去，安靜地朝工作間走去。

接著，楚清譽也跟了進去，在與程瑤馨插身而過的時候，在她耳邊淡淡地說了一句：“耳釘，很漂亮。”聽到這句，她不由心頭一跳，一股暖流從心口向上蔓延直到耳根。這句話，為她掃去了剛才的不快和壞心情。留在程瑤馨眼角余光里的，是楚清譽彎彎的嘴角。

工作間里的溫度，比大廳里要冷得多。楚清譽打開了電暖器，讓暖燈對著莫沐晨。當橙色的光，染在身上的時候，莫沐晨抬頭看了看楚清譽的臉，沒有了嚴肅和冷酷，只有安靜和親切。之前的橫眉立目，只是為了讓莫沐晨過熱的情緒快速冷卻，楚清譽不會對著一個太過認真，太過嚴厲。

在莫沐晨的印象中，楚清譽從沒對他表現出冷漠、嚴厲，甚至連無話可說的絕望表情都沒有見過。當莫沐晨做了讓他不滿意事情的時候，楚清譽就會像現在這樣，安靜的在他對面坐著，什么都不說。

楚清譽的安靜，有著很強的感染力和壓迫感。讓莫沐晨不得不得安靜下來，來后去反思自己的做法。楚清譽不會去問“你對做的對不對”“以后還會不會再犯”這種問題。孩子們反思之后會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愧疚，這種愧疚需要一個契機去表現，那些問題就是很好的機會。

但是這些對于他們改正錯誤并沒有幫助，往往是犯錯—知錯—悔過—再犯。悔過并不是錯誤的補償。所以楚清譽從不給莫沐晨表現愧疚和后悔的機會，甚至連莫沐晨是否后悔他都不在意。既然做了，后悔就沒有意義。

“對不起?！彪m然知道楚清譽不會因為這句話有多少觸動，但是莫沐晨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你應該道歉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馨姐姐，更不是咖啡館里的客人。”楚清譽的回應，要莫沐晨有些吃驚，他完全想不到楚清譽會這么說。那句對不起的價值，就這樣被楚清譽貶得一文不值，以為莫沐晨意識到，自己連對不起誰都不知道就說出了這三個字。

楚清譽看著莫沐晨吃驚的表情，停頓了一會，然后微笑著用溫和的語氣繼續說到：“你應該道歉的人，是你自己。就像你的保證是對自己立下的一樣，你辜負的是你自己?！?

到這里，莫沐晨一下就明白了。當初他要來店里幫忙的時候曾經對楚清譽信誓旦旦的許下過不少諾言。當時楚清譽就跟他說過：“這些話，應該是對自己說的。你不需要向任何人保證，除了你自己。”

莫沐晨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他很傷心。盡管楚清譽還說過，不值得為錯誤掉眼淚，省下力氣去補償才是你要做的事。但是現在的他還做不到，他只是個孩子，此刻，他低下頭，努力不讓眼淚在楚清譽的面前滴落。

楚清譽微笑的看著他，摸了摸他的頭：“給你三分鐘時間，不要反省太久了?！比缓笃鹕黼x開。他剛才的聲音很溫柔，有著安撫的力量。

內疚和自責并不是好的情緒，他不希望這個孩子在這種情緒中沉溺，所以他只給了他三分鐘。

一物降一物，對莫沐晨這個小霸王來說，楚清譽就是個大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