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鐘

一幾個月前，我參加了一次紅酒發(fā)布會，認識了葉紅。她是一個單身媽媽。

“我女兒的爸爸從知道有她的那一天起，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簡短的話語是一個悲傷的愛情故事，痛苦似乎一直存在，慢慢沉淀進歲月，印在她滄桑的臉上。

不過，葉紅似乎想得很開，整天不是在喝酒就是在應酬，交際花般的生活讓她非常忙碌。我笑著問她：“看來你人緣不錯啊，天天都有人請你喝酒吃飯，追你的男人很多吧。”

葉紅苦笑，臉上略過無聲的落寞。“有是有，但都是一些想占便宜的混蛋。”

也是，像她這種略有姿色，但又大齡單身的母親，想要遇上一個合適的人確實沒那么容易。

“見識的男人越多，我就越失望。很多男人只是想著占便宜，偶爾有那么一兩個認真的，到了最后卻嫌棄我的女兒，讓我放棄她。我怎么可能會放棄女兒呢，她可是我的命根。于是，我就只好這樣一直單著了。

“前年，我遇到一個男人，年紀跟我差不多，也是離過婚的。剛開始對我很好，什么‘山無棱，地無角，才敢與君絕’呀，什么一輩子只愛我一個呀，一波又一波的甜言蜜語鋪天蓋地，讓我信以為真，不能自拔。我把多年的積蓄拿給他做生意，買的車子也讓他開。正當我滿心期待著兩人甜蜜的婚期時，他卻消失了。對，拿著我的錢消失了。

“我這輩子真是倒霉，遇到兩個真心喜歡的男人，第一個跟我離婚了，第二個拿著我的錢跑了。要知道，我對他們通通都投入了百分百的感情，可是上天卻對我如此的不公平，兩段感情都不得善終。之后遇到的各色男人，都是渣滓而已。”

葉紅始終沉浸在悲傷和憤怒里，我知道，她的心已被這無情的塵世傷得支離破碎，再也不復當初的溫存。

“你能不能借我五千塊？我月底才發(fā)工資，但明天就要交房租了，女兒學校也要交補習費了。”葉紅眼淚旺旺地看著我，那神色可憐得像一條流浪狗，倘若我不借錢給她，她和女兒便會流落街頭。

這叫我于心何忍，雖然并不熟悉，但是我對葉紅的話信以為真，非常同情她的遭遇。于是，我便去銀行取了現(xiàn)金給她，告訴她，要好好照顧自己。

沒想到，僅僅過了兩天，就找不到她了。電話關(guān)機，短信不回，一發(fā)微信，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再是她的好友。更讓我哭笑不得的是，她居然還留了一條小京巴狗給我。嬌小的，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家伙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一下子動了惻隱之心，把它帶回了家。

懷著滿腹的怒氣，我恨恨地想，拋棄她的兩個男人眼光何其高。

二

這只小狗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因為以前從沒養(yǎng)過狗，沒經(jīng)驗。它在家里到處大小便，不停地吠，滿屋的狗毛和腥臭味讓我差點崩潰。

很多次，我都想把狗送人，一了百了，可惜一直沒人要。無奈之下，我只能勉為其難地學著去照顧它。每天累得苦不堪言，回到公司忍不住跟同事大倒苦水。一個四十幾歲的香港男人，是另一個部門的主管經(jīng)理，而我則暫時分管市場部，笑著安慰我：“你就當是提前實習做媽咪好了。”

這位香港同事很有禮貌，人也隨和，工作態(tài)度嚴謹認真。當時我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從一個沒有任何管理經(jīng)驗的銷售升至十幾號人的老大，全公司的幾百口人都等著我接單回來開飯，這種感覺，讓我誠惶誠恐。當時我面臨的困境是部門沒有業(yè)績和下面人心渙散，整個公司私下都在傳言，公司快撐不住了。

對著一個爛攤子，我頭都痛死了。部門有四個業(yè)務員，但個個都是老油條，業(yè)績差人又懶，賴在這里混工資，當時我很想把他們?nèi)繐Q掉。香港同事看出了我的心思，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現(xiàn)在不能這樣做，你一來就把所有人都換了，不能這么沒情無義。其他同事一定不會服你。”

他說得很有道理，于是我聽從他的建議按兵不動。他又對我說：“你應該花更多的精力去開發(fā)客戶，幫公司拉多一點訂單。”我覺得他說得也很對。只要有業(yè)績，內(nèi)部慢慢梳理也是可以的。于是我便一心一意去開發(fā)新客戶。可是，市場狀況越來越糟糕，公司的成本又一直都降不下來，客戶一聽到我們的報價就沒有了下文。我很無奈，不時去找香港同事聊天，希望能聽聽他的意見。他說：“不用怕，我會在老板面前幫你說話的，現(xiàn)在這個市場的確不太好做。”他總是在跟我強調(diào)：我經(jīng)常在老板面前說你好話，你就放心吧。

他說話入情入理，絲絲入扣，暖人心扉。我承認，自己被感動了。跟他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好，我把對老板、公司、同事的想法都一一與他分享，包括各種抱怨、意見，我以為這是一種良性的溝通方式。

直到有一天，公司有另一個老工程師悄悄地對我說：“人心險惡，請不要相信公司的任何人。”

老工程師是我的同鄉(xiāng)，在職時間超過十年，他的話顯然別有深意。

“知人知面不知心，說話還是有要三分忌口的好。”老工程師說完就走了，留下迷茫的我。

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艱難，半年后的一天早上，人事部突然通知我，公司認為我無法勝任目前的崗位要求，下個月開始就不用來上班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這突而其來的辭退還是讓我心如刀割。沒辦法，我自己實在是能力有限，宣判遲早是要來的。

帶著滿滿的遺憾，我離開了這間曾帶給我無限希望和榮耀的公司。一個星期后，老工程師請我吃飯，他告訴我，其實香港同事一直在老板面前打小報告，我所說的每句話都會被加油添醋地傳進了老板的耳里。我走后第二天，香港同事就坐上了我的位置。他是工程師出身，沒有市場營銷的經(jīng)驗，但他又想升總經(jīng)理，而坐上我的位置就成了最迅捷的方法。

三

我開始覺得，狗比人更好。葉紅留下來的小狗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發(fā)育成體型可觀的小伙子了。

在我不是太悉心的喂養(yǎng)之下，人與狗之間建立起一種親密的關(guān)系。也許是孤獨，也許是渴望，我一進家門，狗狗便會熱情地撲進我的懷里，親吻我的臉頰，在狹窄的屋里高興地來回奔跑，我叫它停它就會立在原地不動，當我故意把拖鞋丟出去時，它就會像箭一樣沖出去，把鞋子叼回來，然后溫順恭敬地跪在我前面，眼神溫潤平和，讓人心生暖意。特別是在人生這種失意的時刻，狗狗身上帶著淡淡腥味的長毛也能給我無與倫比的溫暖感。在格外漆黑和傷心的夜里，抱著狗狗，就像在冰天雪地里抱著暖寶寶。

但狗畢竟是動物，它不會說話，在某些特別的時刻，我感覺自己特別需要找人傾訴，于是我打開SKYPE，看到從前關(guān)系不錯的一個同事還在線，就跟她打了聲招呼。她也很關(guān)心我的近況，我們倆聊了不少。也許是深夜的時候，人更容易感動，我從心底感嘆，原來人走也未必會茶涼啊。

結(jié)束的時候，這個同事突然吞吞吐吐地說：“可不可以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聊天？讓公司同事知道了不太好。”

一瞬間，我愣住了。原來剛才的熱情關(guān)懷，推心置腹，不過是虛情假意，原來人走不但會茶涼，連茶水也會發(fā)臭呢。

四在一個蕭瑟的秋日，我見到了消失已久的故人。葉紅回來了。

她沒有提還錢的事，而是不停地向我訴說這段日子的艱辛。生意一直沒有起色啦，被人拖欠貨款啦，女兒生病啦，上學啦，總之她的一字一句無不是想極力證明她沒！有！錢！還！給！我！

好吧，我也不會為了這區(qū)區(qū)的五千元撕破臉皮。好歹她還知道回來看我，證明在她心里還是把我當朋友的。

她說：“我想把狗帶走。”我頓感五味雜陳。她這個時候想帶走狗狗，就像親生父母向養(yǎng)父母要回自己送走多年的兒女，臉皮還真是有點厚。葉紅又可憐巴巴地看著我：“我女兒想要一條狗，我平時太忙，根本就沒有時間陪她，如果有狗狗跟她玩，她會很開心。”

好吧，我承認，這確實是一個火力極強的殺手锏，再次讓我無力拒絕。

帶著萬分的不舍，我送走了心愛的狗狗。被抱走的那一天，它不停地回頭看我，狂吠著，哀嚎著，眼睛淚花閃閃，好像在責怪我的狠心。

狗狗，我這不是狠心，而是有人比我更需要你，如果你也是心懷善意，就快樂地與我告別吧。

狗狗走后的那段時間，看著空落落的房間，我的心也像在下著雨，是那樣的潮濕，我又想起生活中的煩心事，經(jīng)常徹夜難眠。

有一天清晨，正當我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耳邊忽然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好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撓門。聲音持續(xù)了好久，而后忽然傳來狗的叫聲。我一下子清醒過來，立即飛奔下床，沖到門邊，打開門，一只臟兮兮的小白狗蹲在門口，正用可憐的眼神看著我。

啊，我的小京巴又回來了。一天后，我的電話響起，是葉紅。她說她們無法照顧小狗，還是還給我比較好。連見面的勇氣都沒有，把小狗丟在門口就走了。

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看吧，這就是充滿了心機與陷阱、虛榮與勢利，以及始亂終棄的世界。我關(guān)上門，抱起了狗狗，突然想起了那句話：“認識的人越多，我就越喜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