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回到了依泉。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正蜷縮在一個小花園的角落。我的面前,是一片生機(jī)盎然的小植物,散發(fā)著青草特有的香氣。
這是我和外婆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老房子。鵝卵石壘砌的圍墻四周被陽光鑲上了金邊,有男孩推開白色的木門走了進(jìn)來,他的臉逆著光,讓人看不清輪廓,卻令人莫名地覺得他一定有燦爛美好的笑容。我閉上眼睛,任憑他同我并肩坐在一起,時間靜止下來,心中的慌亂,在這溫暖里穩(wěn)妥而平緩。
我已經(jīng)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每當(dāng)我感到悲傷難抑的時候,我的面前就會出現(xiàn)一道白色的門。門外是我想逃開的世界,門里,是寧靜美好的花園,總有一個男孩靜靜地陪伴著我,讓我平復(fù)心底的那些難過。
“喂,說你呢,道歉的話,我可以不再追究。”一個甜美卻刻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眼前的美景與陽光猛然消失,我在一片黑暗里,回到了眼前的世界。或許,剛剛只是思緒開了個小差,做了一個小夢吧。
此刻,我正穿著單薄的吊帶和打底的小短褲,蹲在熙來人往的大廳中央,過足的冷氣讓我微微有些顫抖。
與其說這是高三年級的畢業(yè)聚會,不如說這是學(xué)校“貴族”們的派對。不少低年級有人脈的同學(xué)也混了進(jìn)來,端著紅酒杯趾高氣昂。眼前這個穿著香檳色裙子的女孩正是其中一個。而我,只是一個無奈幫朋友頂班的服務(wù)生,不過與她撞了一下肩膀,便被一口咬定偷走了她的項鏈。
“不心虛的話,就把外套脫下來給我檢查。”女孩蠻不講理。
我沒有理會,端著托盤徑直走過,卻被她的同伴用力拉住胳膊,酒杯跌落,碎了一地。許多人看了過來,眼神里滿是幸災(zāi)樂禍的觀望,他們甚至開始竊竊私語,慢慢地圍了過來。
無論怎樣辯解與反抗都只會讓自己陷入更加尷尬的局面,于是我索性把托盤放在地上,很快地脫掉了制服,然后伸開雙臂站在女孩的面前,我說:“還需要搜身嗎?”
我不假思索的一系列動作,讓女孩瞠目結(jié)舌。
“不需要的話,我要開始工作了。”我蹲在地上開始收拾碎酒杯,適才那個小小的夢讓我從剛才的難過中抽離了出來,再次聽見這個刻薄的聲音時,我竟然笑了笑。
“沒有找到項鏈的話,應(yīng)該道歉的人不是你嗎?”我拾起散落地上的制服,站了起來,“不過,你廉價的道歉我還真不需要。”說完,我頭也不回地用最驕傲的神情走出了大廳,但是起身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人群中的季蔚朗,他和其他人一樣,帶著一抹戲謔的表情,像是在看一個小丑的滑稽表演。
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也從不奢望他會像王子般解救我。這一年,我已經(jīng)習(xí)慣他是一個毫無交集的陌路人,卻不能習(xí)慣他在我最狼狽時,看我的笑話。
匆匆轉(zhuǎn)過頭,我?guī)缀趼浠亩印?
在更衣室換好衣服后,董嘉樂的電話來了,開頭劈臉的就是一堆問句:“你看到季蔚朗沒有?今天有沒有特別帥?穿燕尾服了沒?有沒有跳舞?”
“這么好奇,你怎么自己不來看?”
“沒辦法啊,家里突然有事,你知道這個兼職我費了多大勁才拿到的?好多女孩都為了看季蔚朗想混進(jìn)來!不是想著你癡癡暗戀他,這個機(jī)會我才不給你呢!”
“我沒有暗戀他,我只是……只是以前認(rèn)識他,然后……”我的聲音毫無預(yù)料地變得好低,“然后,他應(yīng)該忘記了。”
派對是在郊外的一個半山別墅舉行,荒涼的公路上沒有出租車,即使到公交車站也要步行40分鐘。
朦朧的夜色里,月亮探出了頭,而我身后,響起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我低下頭,看著一前一后的兩個影子在深夜的公路上不斷重疊,又不斷錯開。走到第一個紅路燈口時,我終于忍不住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直直望向季蔚朗。
微亮的路燈下,季蔚朗堅毅的輪廓被打上了溫暖的光芒,但他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色,看也不看我地一直前行,直到走到了我的身旁。漫長的紅燈,我們相互沒有說一句話,橙色的燈光滿溢在我們之間小小的空間里,當(dāng)一輛輛從派對歸去的車從我們身邊駛過,季蔚朗下意識地站在了離我更遠(yuǎn)的位置。
很大的風(fēng)吹在我的臉上,有人在喚著季蔚朗的名字邀他上車,他卻拒絕著,掏出一枚硬幣拋了起來,說:“今天想體驗公車。”
空蕩蕩的末班車關(guān)掉了空調(diào),也關(guān)掉了燈光,只有前排的車窗被推開,清爽的夜風(fēng)撲面而來。我知道季蔚朗就在最后排的位置,而我再也不愿回頭,我將頭靠在玻璃車窗上,沉沉睡去。
我一直記得依泉的夏天,青石鋪就的小路邊栽滿了潔白的梔子花,在灑滿陽光的清晨里發(fā)出清冽的芳香。15歲的我穿著寬松的白襯衣,扎進(jìn)湖藍(lán)色的及膝裙里,捧著一沓書輕快地從大街小巷穿行,微風(fēng)拂過,便有露珠落在頭發(fā)上,涼涼地順著發(fā)梢滑進(jìn)脖子里。
依泉鎮(zhèn)上的圖書館很小,是一個只有兩層的木樓,木質(zhì)和書籍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有一種特別而讓人迷戀的香氣。
我總是第一個到圖書館還書,然后再用一個早上的時間選書帶回家。吃一頓外婆做的清淡可口的午飯,靠在藤椅上看書,間歇里和外婆下一盤棋,房間里彌漫著自制奶茶的濃郁香氣。
這便是我年少時光里最尋常的一個周末。
但這天出了一些意外。
從圖書館出來的時候,一輛飛馳而過的機(jī)車突然從街角拐彎處沖了過來,速度快得我來不及閃躲,為了避開我,機(jī)車猛然掉轉(zhuǎn)車頭,重重側(cè)倒在了離我兩米遠(yuǎn)的地面上。
“你沒事吧?”我慌忙跑過去。我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個奔跑的姿態(tài),從此徹底改變了我人生的軌跡。季蔚朗,就是這平淡無奇的一天,突如其來地闖進(jìn)我的生命。
季蔚朗傷得并不重,他單手撐在地上,扯開了頭盔丟到一邊,一張少年英俊的臉龐在濕漉漉的汗水下,竟顯得明朗無比。
“你看我這樣子像有事還是沒事呢?”他抬起頭望著我笑。
沒等我說話,他已經(jīng)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拍了拍褲腿上的灰,扶起機(jī)車,問我:“還不走?是等著要對我負(fù)責(zé)嗎?”
我這才注意到他右胳膊處的皮膚被摩破了皮,露出一大片血痕。順著我的目光,季蔚朗也轉(zhuǎn)頭看了看胳膊的傷口,卻一臉無所謂,拍了拍肚子說:“我現(xiàn)在更想處理下我肚子的問題,好餓,有什么好吃的地方推薦嗎?”
即使在此后無數(shù)次的夢里,我也記得季蔚朗那一刻的表情,帶著小調(diào)皮,又那么柔情似水,他微微垂著頭看我,長長的睫毛幾乎要碰觸到我的臉龐。我屏住呼吸,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我不知道當(dāng)時的自己是處于何種心境,也許是因為外婆是鎮(zhèn)上最好的外科醫(yī)生,也許是因為我唯一覺得鎮(zhèn)上可推薦的飯菜便是外婆精心準(zhǔn)備的小食,也許,只是這一瞬間想要與他的人生有所交集的念頭。
我將他帶回了家,不去追問他來自何方,甚至不去了解他的名字。
在簡單處理傷口、吃完一頓可口的家常便飯后,季蔚朗向我和外婆告別,臨走前他回頭大聲對我說:“我叫季蔚朗。”隨即跨上機(jī)車,從我家門口那條長長的青石小巷的盡頭消失。
他沒有問我的名字,而我看著他離開,獨自小聲地回答:“我叫林路雪。”
這是我們初識的場景,它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里。
這一次,卻有所不同。所有的畫面在夢的最后如同斷掉的膠片,飛快地閃現(xiàn)回放,終于定格在了圖書館的大門前。我看見自己捧著書從里面輕快地走出來,就在季蔚朗的機(jī)車飛馳而來之前,一種莫名的牽引讓我突然回頭了。
然后,我看到了那個總是在白色大門中出現(xiàn)的翩翩少年,他靠在圖書館門口,有風(fēng)吹起他的衣角,我依然看不清楚他的臉龐,卻感受到他陽光般撲面而來的笑容。
“你是誰?”夢里的我輕聲追問。
他依然看著我笑,卻并不回答。
我就在他的笑容中醒來,頭重重地撞在玻璃上,公車載著我在清冷的大街上穿過,車后排的位置早已空空蕩蕩。肩上不知何時被搭上了薄外套,在大風(fēng)呼嘯的車廂里將我輕輕包裹。
那次的初識后,季蔚朗常常出現(xiàn)在依泉,他總在周末的早上等在圖書館外,在我走出來時突然騎著機(jī)車從我身旁掠過,然后在不遠(yuǎn)處猛剎住車,回過頭看著被驚嚇的我,得逞地大笑起來,笑聲肆意而爽朗。
每次來依泉,季蔚朗都騎著那輛比轎車還要昂貴的機(jī)車,當(dāng)然,那時候的我還不懂。我所知道的,只是車上的他,眉宇總深沉地糾結(jié)在一起,身上帶著深深淺淺的傷痕,風(fēng)塵仆仆。而下車的他又即可換上笑臉。看起來,像是這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尤其是午飯的時候,他夸張的贊美和很好的食欲總是逗得外婆哈哈大笑。
外婆常說,季蔚朗是個有故事的孩子,但他非常單純善良。她同我一樣,從不過問他的事,只是會在周末特地做一桌他愛吃的菜,如同我從不問他為何來到這里,只是在他出現(xiàn)的每一刻,靜靜地陪著他。
偶爾季蔚朗會突然出現(xiàn),讓人措手不及。高中的第一天,當(dāng)我穿著不合身的校服走出學(xué)校大門,他就靠在機(jī)車上等我。一條做舊的牛仔褲,印了人頭的T恤,書包松松垮垮地斜在肩膀上,一副逃課的叛逆少年模樣,卻好看到讓他不得不擁有囂張的資本,站在人群中,那么耀眼。
看見我,丟過一個hellokitty頭盔:“上車。”
“去哪里?”
“上來就是了!”
我坐在他身后,雙手緊緊抓住后座,他飆車的瘋狂,我見識過。沒想到季蔚朗這次很慢,他悠悠地調(diào)轉(zhuǎn)車頭,載著我回到了校園。
“到我學(xué)校干嘛?”
季蔚朗沒有回答,只是載著我一圈一圈地轉(zhuǎn)悠著,轉(zhuǎn)悠完了整個校園,最后在運動場邊停了下來。夕陽的余暉從遠(yuǎn)處的山頂上灑了下來,像一片薄紗溫柔地覆蓋在大地上,四周安靜得只聽見知了的歌唱,季蔚朗伸著懶腰,站在高高的看臺上,說:“我只是想看看,你今后都要一直生活的地方。現(xiàn)在終于明白為什么你不去海城,而留在這里了。”
說完,他回過頭來看我,玫瑰色的夕陽中,他的臉龐那么溫柔美好,我愣愣地凝望著他,幾乎就要沉醉在他的眼光里,卻下意識地想起自己那極度不合身而又土氣的校服,他眼里的我,一定很丑吧?
這樣想著,我埋了下頭,把玩著手里那傻兮兮的頭盔。
“頭盔有什么問題?”季蔚朗看我抱著頭盔不放,問我。
“沒什么……不過,跟你的車很不協(xié)調(diào)。”
“專門買給你的,當(dāng)然不協(xié)調(diào)。”季蔚朗又笑了起來,仰起的下巴滿是快樂的弧線。
而當(dāng)季蔚朗終于明白我為何選擇留在依泉之后,他又怎么會懂得,在失去他音信的半年后,我將自己連根拔起,來到了這個喧囂的城市。
那是我和外婆唯一的一次爭吵,因為我執(zhí)意要轉(zhuǎn)學(xué)到海城。
在我出生不久,我的父母便在一次交通意外中身亡,自小我跟著外婆長大,我們相依為命,住在依泉鎮(zhèn)最靜謐的房子里。
和其余的家長不一樣,外婆似乎并不希望我成為多么了不起的人,她更希望的是讓我做一個平凡而快樂的小姑娘。我有許多的愛好,她都努力滿足我,卻從不鼓勵我參加任何競賽。
而我偏偏長成了備受矚目的那種優(yōu)秀學(xué)生,獎牌與榮譽(yù)證書掛滿了我的房間,成為中考狀元后,海城所有的名校都以全額獎學(xué)金向我發(fā)出邀請。我唯一能為外婆做的,便是拒絕外面精彩的世界,選擇留在依泉鎮(zhèn),留在她身邊繼續(xù)做乖巧安靜的女孩。
但一年后,我卻義無反顧地向海城人擠破頭都想進(jìn)的私立學(xué)校遞交了轉(zhuǎn)學(xué)申請書,一場考核后,我毫無懸念地成為了其中的一員。離開依泉的那天晚上,外婆一整夜地坐在客廳里,不肯說話,也不愿看我。
我以為重逢會是一件艱難的事情,可是在我走進(jìn)教室隨意坐在一個空位時,我并不知道,我要尋找的那個人,就在旁邊的座位。
那一剎那我清楚地感覺到心就像被一雙溫?zé)岬氖治孀。讵M小的空間里劇烈跳動著,我瞪大了眼睛看著季蔚朗從教室的門口一直走到我的身旁,他的表情如此淡漠,但我相信,看著我的第一秒,他一定會露出往日的招牌笑容。
我想說:“好久不見,你去了哪里?”
我還想說:“好巧,我現(xiàn)在竟然跟你同班還是同桌。”
但這些話還沒說出口,季蔚朗已經(jīng)大力地拉開椅子,趴在課桌上睡了起來,留下一個后腦勺給我。
“喂……”愣了很久,我遲疑著碰了碰他的肩膀。
“干嘛?”季蔚朗抬起頭側(cè)過身看著我,滿眼的不耐煩與……厭惡。
“看見老朋友,不準(zhǔn)備歡迎一下嗎?”我故作輕松,聲音卻沒有底氣地弱了下去,甚至開始不確定,眼前這個人,真的是季蔚朗嗎?
“老朋友?”季蔚朗湊過臉來端詳我,最后挑挑眉,“我實在是太困了,能不能讓我安靜地睡會兒你再搭訕呢?”他說完,很假地笑了一下,倒頭就睡。
伴隨著他的大幅度動作,課桌上的一瓶墨水倒了,紅色的墨汁飛快蔓延,滴落在我的褲子上,像一朵一朵的花怒放開來。我卻像被定住一樣,坐在那里久久回不過神來。濃烈的墨水味道讓季蔚朗微微抬起了頭,他淡淡地看了桌面一眼,坐到了更里面的位置,繼續(xù)睡去。
就是這一眼,讓委屈像是涌起的潮水般淹沒了我,我從抽屜里掏出紙巾,埋下頭不斷擦著褲腿上的墨水,一邊擦卻一邊滴落上更多的眼淚。
據(jù)董嘉樂回憶,當(dāng)時的我哭得隱忍而悲傷,由此她斷定我是無數(shù)暗戀季蔚朗的花癡中用情最深的一個。看著我哭得那么厲害,她甚至有一種想用手里的抹布一把抹去我臉上眼淚的沖動。當(dāng)然,她壓抑了這樣的沖動,只是默默地幫我擦干了課桌上的墨水,然后輕輕地將手放在我的肩膀。
她有一雙圓圓的眼睛,鼻頭也圓圓的,像一只可愛的小貓,帶著善良的安慰想要給我。
一整個下午,季蔚朗都在睡覺,沒有人管他,也沒有人注意到盯著黑板始終發(fā)呆的我。我如此近地坐在他身旁,可我感覺我們之間卻像是隔開了一個海洋。我想起那時候他從圖書館沖出來嚇我得逞后的大笑,也許,就連這樣的笑容,從此后,我再也得不到了。
一直到最后一節(jié)課的課間,季蔚朗才睡醒了,他拿起書包,徑直走出教室,沒有再看我一眼。
胡思亂想了一下午,終于熬到放學(xué)。董嘉樂走到我身旁,幫我收拾書包:“走!去我家里換了!”
“沒事,我馬上就可以回家了。”畢竟還很陌生,我極力推辭。
“你這樣回家不行,路人會引來圍觀的,人家會以為……”她看了看我褲腿的位置咧開嘴笑得有些尷尬,不由分說提起我的書包走在了前面。
我追了出去,很多的同學(xué)在走廊上,目光直直落在我褲腿上的紅墨水上,又笑得意味深長地立刻移開目光,我趕緊奪回書包擋在褲腿的位置。董嘉樂笑起來鼻子皺在一起,拉住了我的手:“我家就在學(xué)校,很近的。”
穿過籃球場和林蔭道,再上一條很長的臺階,終于抵達(dá)教師公寓。我們氣喘吁吁地上了4樓,董嘉樂從衣柜里扒拉了一條裙子扔給我:“換上吧!大小應(yīng)該合適的。”
這是一條湖藍(lán)色的長裙,剛好到腳踝處,多像我15歲時擁有過的那條裙子。換裙子的空檔,董嘉樂就靠在門外同我聊天,與其說聊天,不如說是她自言自語:“你不要放在心上,季蔚朗就是這樣的人,最厭煩有人分享他的課桌,雖然他自己也并不怎么用。你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不知道有多少想接近他的女生被季蔚朗給弄哭了搬走了,要不然就是被季蔚朗的女朋友給嚇走了。”
而我聽到的只有一個詞——季蔚朗的女朋友。
“他女朋友?”
“你不知道?”但我也不會聽到答案,因為董嘉樂說完這句話時,我剛好打開門,她看著我驚呼起來:“我第一次覺得這條裙子這么好看!”她拉著我站到鏡子前,興奮不已地比劃著,“太好看啦,林路雪,這條裙子我非送你不可。”
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洗干凈明天還你。”
“再提‘還’字我就生氣啦!”董嘉樂伸過手用力蹭了一下我的下巴,大笑起來,“你的大花臉再好好洗洗吧!”
我疑惑地轉(zhuǎn)頭看了看自己,下巴和右臉頰上還有一些墨跡,在洗手間洗臉的時候,我聽到董嘉樂在客廳里哼著歌等我。她坐在落地窗的旁邊把玩著電視遙控,夏末的陽光早早下斜,淡紅色的陽光把董嘉樂的臉照得暖烘烘的,我想就是這短暫的一刻,我們注定了成為此生最要好的朋友。
我沒想到會在校門口再見到季蔚朗,他騎著機(jī)車很快地從遠(yuǎn)處駛來,大片紅色的云朵下,他淺白色的身影清新得像一陣風(fēng),駛過我身邊時,我聽見急促的剎車聲,回過頭,他停在了我前方兩米處,也正回頭看我。
我們就這樣對視著。
那短暫的一分鐘,我先是向他微笑,我心中還抱著他只是在和我惡作劇的想法,但是他沉寂無波瀾的雙眼讓我明白,他已經(jīng)忘了或者根本不愿意認(rèn)得我。這樣想著,我的笑慢慢淡去。我看著的這位少年,有一張美好的臉龐,安安靜靜地真實存在于我眼前,他不是傳聞中那個妖魔化的季蔚朗,也不再是依泉那個陽光開朗的季蔚朗,他是誰?我已經(jīng)無法再知道。
而短暫的相視后,我們撇過頭,緩緩地繼續(xù)前行。
當(dāng)時的我只是穿著最尋常不過的白色短袖襯衣,一條湖藍(lán)色的長裙在腳踝處蕩漾,和我們初識的那個清晨,一模一樣。是的,我第一眼就已經(jīng)知道,我喜歡眼前這個男孩。
而他,卻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自己當(dāng)時的心跳是為何。
在我回頭的剎那,傍晚的風(fēng)吹亂了我齊肩的短發(fā),逆光里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可是那一刻我清晰地聽見心底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林路雪,這個男孩不會僅僅是匆匆掠過你生命的路人。
林路雪,你的心將終生為他不得安寧。
這是一個沒有海卻叫做海城的城市。它有干凈寬闊的街道,滿城種滿了筆直的梧桐,一到夏天,整片天空都是紫色的。
這個城市太過干凈,干凈到?jīng)]有小販挑著鮮亮的櫻桃蹲在路邊叫賣,這里生活的人們也太過忙碌,忙碌得從不曾放慢腳步,仰起頭去好好看看這片紫色的充滿香氣的天空。
我一直住在學(xué)校附近廉價的公寓內(nèi),一間小小的屋子既是客廳也是臥室,有些簡陋的陽臺種滿了我陸續(xù)從依泉家里搬來的綠植,偶爾也充當(dāng)我的廚房,搬一個小電爐在那里,煲上一份簡單的湯,守在旁邊看著書等待。
在與季蔚朗形同陌路的第二年,我依然好好地生活在這里,有三兩好友相伴,有師長的肯定,以及更為廣闊的天地,這個喧鬧的城市似乎吵醒了我恬淡外表下那個原本野心勃勃的自己。
又或者,吵醒我的,依然是季蔚朗。
我早已將座位調(diào)開,不再去刻意靠近他,甚至不再多看他一看。但當(dāng)我艱難前行的每一步,我腦海都是他冷漠的表情,若不能成為更加矚目的人,即使將我放在他的身旁,我也會,如流星般隕落。
他身邊的女孩,何嘗不是耀眼奪目。反而女朋友李冉不是那么優(yōu)異,你不能說她黯淡,因為在海城外國語學(xué)校,她絕對是最飛揚跋扈的人,大抵是因為家里是暴發(fā)戶的原因,她身上總帶著一股濃濃的市井氣息,從不熱衷于學(xué)業(yè),像太妹一樣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是她炫耀自己的方式。
她是比我們高一屆的學(xué)姐,卻對季蔚朗管得很嚴(yán),幾乎每一個向季蔚朗流露好感的女孩都被她威脅過,甚至坐在季蔚朗身旁的女同學(xué)都免不了被她恐嚇,當(dāng)然,除了我,也許我這樣毫無背景又土氣的優(yōu)等生,對她來說根本無需放在心上。
一直到她畢業(yè)之后,才第一次找到我。
那是畢業(yè)派對之后一個月,我正匆匆趕去參加期末考。七月初的天氣陰沉悶熱,剛跑進(jìn)校門,便兜頭淋了一場大雨,我將書包頂在頭上,快步跑了起來,剛踏進(jìn)教學(xué)樓,一只手突然從身后用力將我拉到了樓道的角落,李冉和幾個女生正氣勢洶洶地看著我。
“林路雪同學(xué)。”她將一張紙片用力甩到了我身上,“請你解釋下。”
我埋下頭,腳邊的紙片,是一張我學(xué)生證上的照片,右上角有一個口子,是我不小心剪壞后隨手夾進(jìn)錢包的。從書包里翻出錢包,這才發(fā)現(xiàn)放照片的位置不知何時已經(jīng)空空蕩蕩。
“怎么在你這里?”
“應(yīng)該是我來問你,為什么要偷偷放到我男朋友的錢包里?你是想挑撥我們呢?還是真的花癡到以為這么丑一張照片能讓季蔚朗愛上你?”李冉臉上充滿了不屑。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你一定誤會我了。”我茫然地看著她們,腦海里怎么回憶都想不起任何線索。拾起照片,我準(zhǔn)備離開,“謝謝你幫我找到照片。”
幾個女生堵在了出口,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我望著大雨中奔跑著參加考試的同學(xué),心急如焚:“你們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有多不要臉。”李冉一把將我推到墻上,“或者你可以保證遠(yuǎn)離季蔚朗,然后到旗臺上站10分鐘表示對我的歉意。”
“我說過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應(yīng)該去問問你的男朋友。”
“我是這么不講理的人嗎?”李冉說,“我問過了,他也不記得了,說大概是某個花癡自作多情吧。”
我看著李冉的嘴唇一張一合,許久才開口:“他是這樣說的嗎?”
其實起初我心底有隱隱的期盼,期盼著答案會是我們一同乘公車的夜晚,季蔚朗從我包里偷偷拿走了我的相片放進(jìn)錢包,我寧愿因為這樣的答案來受到李冉任何程度的懲罰,也不愿意,被當(dāng)做一個花癡讓人羞辱。
我沉默著,推開李冉放在我肩膀的手,用力推開前面的女生,徑直走到了旗臺上。我需要這十分鐘,我不愿再和她們糾纏下去,失去下一學(xué)年的獎學(xué)金。
瓢潑的大雨淋在我的身上,教學(xué)樓上待考的同學(xué)紛紛看向我,那短短的十分鐘漫長得像是一年,而那道門再次出現(xiàn)了。
我站在大雨的冰涼世界里凝望著那片安寧的花園,那個男孩還在那里,他坐在我最愛的搖椅上望著我,這一次他沒有笑,他望著我的眼中裝滿了和我一樣的疼痛。
“我好像撐不下去了。”我對他說。
第一次,他終于與我有了交談,他站起來,向我伸出雙手:“別哭了,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這樣溫暖的聲線。我閉上眼,想要踏進(jìn)那道門,卻重重地跌倒了。
“林路雪!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我睜開雙眼,董嘉樂的臉上也滿是雨水,她正努力地抱著我歪靠在旗桿上的身體,不讓我倒在地上,手里撐著的傘已經(jīng)掉在一邊。不遠(yuǎn)處,李冉正和幾個女孩慢悠悠地走遠(yuǎn)。
“先去我家換衣服。”
我沖她笑了笑:“去年你的裙子還沒還你,你又想要送我新的了嗎?”
“少給我嬉皮笑臉的,待會兒給你算賬!”董嘉樂拖著往她家走,撐著手的傘努力舉高。
開考的鈴聲已經(jīng)響起,我拖著她的手轉(zhuǎn)身奔向考場:“嘉樂,沒事的,我一定要參加考試,它對我很重要。”董嘉樂不再勸說,她只是在進(jìn)考場前,將一包紙巾塞進(jìn)我的手心,告訴我:“考完等我一起。”
為了不打濕試卷,這包紙巾后來被我全部墊在了試卷上,我渾身濕漉漉地坐在考場中央,監(jiān)考老師很多次欲言又止,中途出去了一趟,然后遞給了我感冒藥和水。
我在渾身發(fā)冷、雙耳嗡嗡作響之中完成了這場考試,走出考場,季蔚朗就站在走廊上,我沒有看他,撇過頭徑直走過,董嘉樂從隔壁考場追了出來:“喂!林路雪,你等我!”她的話音剛落,我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
我聽見董嘉樂趕來的腳步,她努力扶起我,嘴里不停地喊著:“讓一讓,讓一讓。”而我唯一能做的,是盡可能地用最后一點力氣跟隨著她前行。一雙手忽然穩(wěn)妥地攬住了我的肩膀,我無法睜開眼睛去看周圍那驚訝的目光,卻能感受到他懷抱里那瞬間讓我感覺置身于陽光中的溫度。
“你放手!小雪得趕快去我家!”花癡如董嘉樂,危難時刻也能如此氣魄。
“我?guī)ハ柔t(yī)院,你把換洗的衣服帶過來。”季蔚朗并不與她爭辯,一把將我抱起,沖下了樓。
我蜷縮在他懷抱里,聽到了他的心跳聲和呼吸聲,那么沉重,那么慌亂,我還聽到他對我說:“你現(xiàn)在懂了嗎?和我走得很近的話,這樣的事情會常常發(fā)生。”
努力睜開眼睛,我想要確定這一刻是真實存在的,卻被他下巴滑落的雨水模糊了雙眼,他緊緊咬著嘴唇望著前方,整個身子都努力前傾著,想為我擋去更多的風(fēng)雨。
“那為什么現(xiàn)在要同我走近?”我在心底問。
“可是當(dāng)你已經(jīng)受到別人傷害時,我不能不去保護(hù)你。”他嘆了一口氣。
我將手輕輕放在他的手背上,終于安心閉上了雙眼,因為我終于相信,我從未失去過他,也不會再失去,哪怕從此后他刻意離我再遙遠(yuǎn),我也不會再為此難過了。
雖然有波折,我還是順利完成了期末考。
考試結(jié)束的時候,季蔚朗就站在走廊上,在我出來的時候,對著我微微一笑。有人從我身后跑過,將我撞倒在地。季蔚朗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我摔倒,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甚至還在說:“你怎么老為我傾倒?”說完聳聳肩,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抱著腳坐在地上,臉皺成了一團(tuán)。可是心里卻是那么那么的快樂,這樣說著風(fēng)涼話對著我笑的他,多么熟悉。
在董嘉樂家蹭完飯后的中午,她送我到校門外的十字路口,我的重感冒來得快也去得快,她反而抱著一卷衛(wèi)生紙不離手,一路擦著鼻涕,還沒忘了囑咐我:“記得開學(xué)的時候幫我?guī)阃馄抛龅眯〉案獍 ∏校 倍螛肪o接著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鼻子擦得通紅。
還沒來得及向她說再見,一輛紅色的跑車停在我們面前,李冉探出頭向我揮手:“嘿,看起來還挺精神嘛,上次的事誤會你了,我們要不要再談?wù)劊俊?
“我要急著回家。”我笑了笑,“何況誤會解開了,我們也沒什么好談的。”
“為了表示歉意,我可專程借的車要送你回家,夠誠意吧?你不能這么不給面子呀。”李冉的笑熱情而虛偽,“放心,我們就在車上隨便聊聊,依泉這種小地方,我沒興趣久留,送完就走。”
“她說了不需要你送,請你走吧!”董嘉樂拉著我的手快步向前走,李冉的車卻始終不急不慢地跟在我們旁邊。
“不是說了不需要,你這么賴著想干嘛!”董嘉樂將我拉到身后,雙臂微微叉開,像是在保護(hù)我,我感覺到她的身體明顯在顫抖,卻說著狠話,“你們再不走,我就不客氣了!”毫無威懾力的狠話讓李冉笑了起來,我也輕輕笑了,把董嘉樂拉到身旁,我在她耳邊說:“你記下車牌,二十分鐘后我沒給你發(fā)信息,你就報警。”
“不要去!”董嘉樂眼睛睜得老大,死死抓住我不放。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沒事的,有人送我回家,何樂不為?”
我并不是多么無畏,只是關(guān)于李冉的傳聞我聽得太多,既然遲早要發(fā)生的傷害,我不如讓它在更短的時間,在傷及更多的人之前發(fā)生。而內(nèi)心里,我還依稀希冀著,她真的只是想同我聊聊,也許聊得不太愉快,但至少,我們能達(dá)成某種程度的共識。
進(jìn)車的瞬間,我就有點后悔了,車?yán)锊粌H是李冉,還有兩個染了黃毛的小混混,帶著很多耳釘,還噴了劣質(zhì)的香水,沖著我笑得渾身發(fā)麻。上車后,李冉對司機(jī)小聲說了句什么,車忽然加大了馬力,開往了十字路口的另一端。這一個急轉(zhuǎn)彎,徹底粉碎了我心中對她唯一的希冀。
這當(dāng)然不是到依泉的方向。
“我上次搞錯了不好意思,原來照片真的不是你放進(jìn)去的。”李冉從前排回過頭看我,“但是知道后,我反而更加生氣了怎么辦?”
“這里不能解決的問題,去別的地方又有什么用。”我淡淡地說著,并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語般。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哪一點嗎?”李冉突然問我。
“就是你現(xiàn)在這幅模樣,像是什么情況都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她挑了挑眉,“所以等會兒你就知道了,我今天一定要你尖叫出來。”
她說完轉(zhuǎn)回了身,打開車?yán)锏囊繇懀S著音樂在座位上搖頭晃腦。窗外的風(fēng)景在飛速后退著,車頂?shù)娘L(fēng)灌進(jìn)我的身體里,讓人感覺膨脹得快要爆裂開來,我深呼吸一口氣,將雙手交握在身前,只有我自己知道,它顫抖成什么模樣。
而也是那一瞬間,一個身影飛快地沖了出來,像箭一般,追趕而上,劇烈的風(fēng)吹起他的頭發(fā),就在我快要辨認(rèn)出他時忽然消失不見。
我的心沉沉墜下。
但一分鐘后,轟鳴聲再次傳來,在一片田野里,那個身影抄近道俯沖而來,刺耳的剎車聲后,季蔚朗橫在了我們面前,車在離他幾厘米的位置緊急停了下來。我重重地撞向前座椅背,抬起頭來,李冉已經(jīng)下車。
“你不想活了嗎?!”李冉的聲音憤怒而悲傷。
季蔚朗的目光越過她,直直看向我,他對我說:“過來。”
“帶你的心上人兜風(fēng)啊,怎么,這都要經(jīng)過你批準(zhǔn)?”
“我沒時間跟你爭這些無聊的問題。”季蔚朗徑直過來開車門,李冉擋過來,她死死貼在車門上,語氣堅決:“我就是不讓!”
透過車窗,我看到季蔚朗冰涼的雙眼,他推開了李冉,即使她摔在地上,也沒有回過頭看她一眼。
“發(fā)什么呆,把手給我。”他大力地拉開車門,一只手將小混混拽出車外,一只手伸向我,我毫不猶豫地將手放進(jìn)了季蔚朗的手心。
18歲的季蔚朗已經(jīng)有了一雙寬大而溫暖的手。
“季蔚朗!”李冉的聲音幾乎帶著哭腔,“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季蔚朗沒有回頭,他只是說:“李冉,我們結(jié)束了。”然后把安全帽套在我頭上,俯下身將我抱起,放在機(jī)車的后座,載著我呼嘯而去。
我回頭去看李冉,她伏在地上,肩膀不停顫抖,那一刻,我覺得她很可憐,也很可悲。我沒有勝利的快感,反而心底充滿了愧疚感。這樣的愧疚感讓我始終牢牢抓住機(jī)車后座的地方,身體挺得筆直,倔強(qiáng)地拉開與季蔚朗的距離。
“不管怎樣,她是你的女朋友。”我終于忍不住開口。
“有董嘉樂這樣八卦的朋友,難道你會不清楚她是我的什么?”
傳聞中季蔚朗和他的姐姐一貫不和,李冉恰恰又是季蔚晴的死對頭,所以她只是季蔚朗為了氣姐姐的工具,據(jù)說他們之間彼此都有約定不能當(dāng)真。
道聽途說的荒謬消息,我沒想到,這竟然是真的。
“可是,她畢竟喜歡你……”
“喜歡我的人那么多,我不用每一個都負(fù)責(zé)吧?”季蔚朗看了看后視鏡里我不屑的樣子,不滿地問我,“你這是什么表情?”
“真幼稚……”
“可就是我這個幼稚的人剛拯救了你。”他說著故意在公路上拐彎,嚇得我抓緊了他的衣角。
“對了,你怎么會來?”
“我答應(yīng)董嘉樂要保密的。”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
我終于忍不住笑了。
笑聲中,我似乎回到了依泉的時光,季蔚朗就在我的前方載著我飛翔,他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在我的臉頰,我們彼此依賴,身體卻如此筆直而疏離。
“你可以靠近一些。”他說。
“你不是說靠近你會有危險。”我調(diào)侃他。
“我知道你不怕。”他側(cè)過了頭看我,“所以我也不怕了。”
“而且,我也會保護(hù)你的。”他加快了前行的速度,聲音飄散在空氣里,“這段路也許很長很累,你做好準(zhǔn)備了嗎?”
我知道那一刻的我一定笑得無比的甜美,我扯開了頭盔,任由風(fēng)將頭發(fā)吹散,我把臉貼在他的背上,大聲地喊著:“出發(fā)!”
這寬闊的道路,仰起頭就能看見的湛藍(lán)天空,和面前這個我喜歡的少年。這一年的等待與這一瞬間的美好比起來,并不算什么。而今后的人生再怎么充滿荊棘我也無所畏懼。
因為這是我愿意為之將自己連根拔起來到這個陌生城市的——
季蔚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