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噢——大白天貓頭鷹叫。棲身亮子里鎮老爺廟頭百年白榆枝椏間的貓頭鷹,時時眨動雪亮的眼睛窺視面前的世界,陽光障礙了它的視覺功能。
一些習以為常的事大多被人們忽略了其中可能發生或正在發生的故事。吃了滿洲國三年俸祿的三江縣長郭宏朝離任奉調新京高就,在自己宅邸舉行宴會,向同僚舊部話別,沒人覺得這樣做是什么特殊舉動,固然也覺得像用嘴吃飯一樣自然而然,沒什么戲劇性的東西。不在人們意料中的是家宴熱烈進行中,一只貓頭鷹白天掠過大檐房宅頂,精神失常晴天裸日下死了配偶似的哀叫,不祥陰霾籠罩亮子里。
秋天的太陽很直地射向亮子里古瘦的街道,大理石鋪砌成的馬道、夾道、甬道網絡了小城,筋脈聯結著小城的五臟六腑。沿著任何一條筋脈走下去,或許進到酒桌旁執壺勸酒的妓館,或許進到青磚圍墻的三進套院的私邸,或許進到掛著黃紅匾的買賣店鋪……馬蹄叩在康德五年秋天的街道,引來行人駐足注視風景,嘖嘖贊嘆淹沒薄鐵匠的敲打聲:
“呀,一匹大馬,又是去德政堂的。”
郭縣長居所是當年巡防軍洪司令麾下的一個草莽邱姓旅長的私人宅郟某年,新京的政要視察亮子里,對郭縣長治縣有方,德政突出,揮毫寫就“德政堂”牌匾以示褒獎。鍍上這一層榮譽的光環,邱家大樓改成了德政堂。
進人德政堂的是古鎮名流、商賈、軍警憲特。迎候門外的柳秘書,哈腰拱手地道:“請先到后院看戲!”
請的是著名的菜家戲班子,先到的客人一邊觀看二人轉,一邊等遠道和陸續到來的客人。
我要你一兩星星二兩月,三兩清風四兩云,五兩火苗六兩氣,七兩炭灰八兩琴音。
火燒龍須要九兩,冰溜子燒炭要十斤。
雪花曬干要二斗,三摟粗的牛毛要九根,三江縣轄三個鎮,幾十個村一百多個自然屯,縣長便是蕓蕓眾生的土皇帝、父母官。請柬三天前快馬送出,各村、屯吃官餉的人,感到大紅帖子燙手,各揣紅包赴宴。
丑時,原定開席時間已到,柳秘書低聲請示郭縣長道:“縣長,宴席準備妥當,是否開席?”
“好!開席!”
郭縣長起身,向戲班子做了停演手勢,鼓樂聲停,演員謝幕退場,他請諸位入席。
十幾張八仙桌子,首席設在東側,稍稍髙出其他桌子。郭縣長向首席同桌六位貴客頜首,尚有一個位子空著,明確給某位未到的客人留著,大家相覷猜測,郭縣長說稍等還有一位客人未到。大家只好耐住性子等,心眼最笨的人也推測出未到客人的重要。其實坐在首席的人物都很重要:角瓜臉是新任縣長章飛騰,他長衫馬褂,戴一副無框天然水晶眼鏡。此刻他心里忽然像讓誰塞進把干草,扎剌剌的不舒服。憲兵隊長角山榮的目光比郭縣長的目光在聿飛騰的臉上停留時間很短轉到角山榮的身上,他表情平靜極有耐性。憲兵隊長的神態讓郭縣長想到一只隱藏在樹叢里的老虎,平靜中充滿危險。再等下去,惹怒的不僅僅是章飛騰憲兵隊長角山榮還有眾多三江人物。他支使柳秘書道:
他的仁丹胡子更讓許多人覺出冰冷。
“黃桿子咋還沒來?”郭縣長詢問柳秘書。
“在富貴堂看戲呢。”柳秘書見主子臉色陰沉,實話實說道,“他捎話來,看完《燕青賣線》再來。”
郭縣長沒有開口,意思還等下去,朝客人苦笑表示無奈和歉意。他身旁的章飛騰一臉的不高興,問:“啥了不起的人物,三番五次請還拿架?”
“黃桿子,富貴堂掌柜。”郭縣長說。
章飛騰心里還納悶:富貴堂,舍屁地方?賭館?妓院?大煙館?此人舉足輕重。昨天,郭縣長耐心向章飛騰交代:一家門口一方天,亮子里不同于北溝鎮,此鎮建制較早,各家族勢力日漸強大,三教九流一應俱全……依愚兄拙見,想穩穩當當做縣長,需與各幫各派聯絡感情……操他祖奶奶,什么屁講究,章飛騰心里罵嘴緊閉。他識字的確不多,十二歲入私塾學千字文百家姓,后綴學跟著爹掄大錘學打鐵。有一年,巡防軍洪司令在西大荒打獵,坐騎跑丟后掌,冰天雪地直跌跤,急得他唔唔直罵娘。副官飛馬馱來小爐匠章飛騰,雪原支起小烘爐生火開錘,打出漂亮后掌又嫻熟地給馬釘上。那天洪司令十分順手,打住五只蒙古羚羊和一只馬鹿,心情很好,便想起小爐匠來:“嗚,嗚嗚,他姥姥糞兜的,叫他跟本司令當兵去。”
“扛槍桿子?”小章飛騰望著沉重的大抬桿兒(土槍)眼暈。
“嗚,你馬掌掛得好,專門掛馬掌。”洪司令說。
當時的巡防軍多是騎兵,掛馬掌的手藝用得上,何況洪司令喜歡騎馬,冬天馬不釘掌不成。
丁丁當當大錘緊掄,日后章飛騰就平步青云,后來當上北溝鎮鎮長,近日升任三江縣長。
“富貴堂做什么買賣?”章飛騰問。
身旁的布店老板鄙夷道:“哼,捅狗牙的叼”
“要飯花子?”章飛騰略顯驚訝,望向郭縣長,堂堂的三江縣長,竟然捅狗牙的:對乞丐的蔑視稱謂。
把乞丐捧為座上賓。
郭縣長的目光在章飛騰的臉上停留時間很短,轉到角山榮的身上,他表情平靜,極有耐性。憲兵隊長的神態讓郭縣長想到一只隱藏在樹叢里的老虎,平靜中充滿危險。再等下去,惹怒的不僅僅是章飛騰,憲兵隊長角山榮,還有眾多三江人物。他支使柳秘書道:
“派人再去富貴堂!”
“哎。”柳秘書說。
“柳秘書,你親自去請黃桿子!”郭縣長說。
亮子里城邊有一稱為墳圈(讀音叫如)子的地方,從清朝起就是法場,蓋了幾間監斬的房子,說停尸房也行。平常不斬人房子空著,風吹雨淋的無人住,花子住進來,起了個名字富貴堂,還刻了副楹聯:鼠盜無糧含淚去,看家狗兒放膽眠。
今天是富貴堂頭落子龍虱子的生日,黃桿子也請來兩個唱蹦蹦兒戲(二人轉)的,戲是龍虱子點的《燕青賣線》。
“二弟,今年你的四十歲生日得好好過。”掌柜黃桿子說。
縣長郭宏朝卸任,去省城高就臨走大擺酒席,多年任三江縣長,以答謝之名最后斂一把財,請柬提前多少天散發下去,富貴堂收到請柬,這是幾百份請柬中最特別的一份。怎么特別?要從富貴堂說起,富貴堂是花子房,鎮上的紅白事落不下他們,請花子頭去赴宴,卻收不到禮錢,要供吃供喝,反倒要給大筐頭(花子王)賞錢。這個既定俗成的規矩,關東社會實行了多少年多少代。
“郭縣長告別酒席大操大辦。”龍虱子說。他是富貴堂的二號人物,民間也稱二筐頭,按花子房的組織分工,是落子頭。關于他的本事,后面的故事要講到。落子頭還有個職務,是軍師。他說:“臨秋末晚的撈一鼻子撈一把。”
“當官的哪個不是這德行!二弟,老少爺們忙活了大半年,趁你過生日,擺幾桌酒,樂呵樂呵!”黃桿子說。
郭縣長的目光在章飛騰的臉上停留時間很短,轉到角山榮的身上,他表情平靜極有耐。憲兵隊長的神態讓郭縣長想到一只隱藏在樹叢里的老虎,平靜中充滿危險。再等下去,惹怒的不僅僅是章飛騰,憲兵隊長角山榮,還有眾多一江人物。他支使柳秘書道:
巧的是,郭縣長告別宴席和龍虱子的慶生日碰車(沖突),眾花子都呆在富貴堂里,縣府派人叫黃桿子去赴宴。
“黃掌柜,郭縣長請你去赴宴。”縣府的人說。
“噢,我看完《燕青賣線》。”
“你可要快點去埃”
“嗯。”黃桿子繼續看戲。
縣府的人走后,龍虱子說:“那邊要開席了,才派人來催。”
“看戲。”黃桿子四平八穩,催歸催,對待這些官宦、富賈,花子頭自有主張,他說,“咱拿派〔擺架子〕,他們才瞧得起。”
“對,大哥,吶摸(約摸)開席再過去。”龍虱子說。
眾花子過年似的高興,看戲手里也沒離開平常乞討使用的家什,竹板、哈拉巴(一種用獸骨做的討飯時說唱配點工具),情不自禁時敲打幾下。二人轉正唱到“窮飯市”:
這邊賣的油煎餃,那邊包子才出籠。
這邊賣的豆腐腦,那邊煎餅卷大蔥。
麻花犯了什么罪,三股就往一股狩。
香油果子犯了什么罪?
千刀剁來油鍋烹。
“掌柜,有人來找你。”幫落子劉大愣說。花子組織里,幫落子排在第三,是未來的二把手落子頭的接班人,在任期間主要是幫助落子頭進攻對方,是個嘴上有功夫,又不怕死的人物。
“誰?”黃桿子明知故問,他猜到是誰來叫自己。
“郭……”
郭縣長的柳秘書走到黃桿子面前,責備的語氣道:“就等你啦,快走吧。”
“哦,”黃桿子眼望戲臺,說,“看完這一段。”
“總不能千里扛槽子為(喂)你一個人吧!掌柜。”柳秘書說句罵人的詼諧話,扛槽子干什么?喂牲口,對方挨罵了。
“你頭里走,我隨后就到。”黃桿子說。
柳秘書拿個花子頭能如何?他離開,說句糙話:“煞楞點兒,別磨屄蹭屌的。”
“操!”黃桿子罵柳秘書的背影。看完下面一段戲:
打竹板唱的蓮花落,打漁鼓唱的老山東。
大鼓唱的四平調,他說的孔明草船借東風。
說書的好像包子餡,圍的里三層來外三層。
擠得胖子呼呼喘……“大哥,該去啦。”龍虱子提醒道,“郭縣長平日沒斜眼看咱們。”這話的后面含義很多,如果對花子平素有磕磕碰碰,紅白事是花子復仇的好機會。作為人鬼混雜的群體,你得罪不起。
“嗯。”
“坐轎,還是騎馬?”龍虱子說。
黃桿子在三江公眾場合出現是個癱子,出門一般兩種形式,由一只木椅子改制而成的轎子,由四個人抬著;由一人當馬頭,一人當馬尾,當馬尾的人抱住當馬頭的人腰,讓掌柜騎在他的身上,輪流托著,酷似民間兒戲的騎馬高凳。前者稱坐轎,后者稱騎馬。
“騎馬。”
“我去備馬。”龍虱子說。
“好,你和老少爺們兒多喝點兒酒。”黃桿子囑咐道。
龍虱子說等大哥回來再開飯。
郭縣長的目光在章飛騰的臉上停留時間很短,轉到角山榮的身上,他表情平靜,極有耐憲兵隊長的神態讓郭縣長想到一只隱藏在樹叢里的老虎平靜中充滿危險。再等下去怒的不僅僅是章飛騰憲兵隊長角山榮,還有眾多三江人物。他支使柳秘書道:
“不用等了。”黃桿子說。
給掌柜當馬的三人站在黃桿子面前,伺候掌柜的花子幫助他更換一套出門的衣服。
“大哥,”龍虱子將一根牛皮鞭子遞過來,叮囑花子,“走穩點兒,起轎。”
三個花子組成稱為“馬”的一副架,馱著掌柜黃桿子由富貴堂走出,一路向縣府走來,引來眾多的目光駐足觀望和議論:
“瞧,花子王出洞嘍。”
“誰家辦紅白事情?”
“準保是。”
富貴堂的掌柜輕易不出門,參加重大的活動除外。黃桿子出現常常引人注目,好事的人跟在后面看熱鬧。
在人背上的黃桿子挺直腰桿,他的出現是那個時代社會生活的一道風景,刺刀和太陽旗下,沒幾個人揚眉吐氣,花子王黃桿子竟然高傲地行走,代步的交通工具特別,三個身強力壯的花子組成一匹坐騎,觀望者投來羨慕的目光。
經典的四個兒子墊桌腿的民間故事,活生生地演繹在亮子里的古街道上。那個故事幾乎家喻戶曉,富人同窮人喝酒,為顯示自己的財富,飯桌不平,他用元寶墊桌腿;窮人同富人喝酒,用四個兒子墊桌腿,哪一個桌腿低,叫哪個兒子抬起身子直至平衡。有錢不如有人的淺顯道理,讓富人自愧不如。花子房掌柜外出花子馱著他,比起鎮上騎馬、坐轎、坐玻璃馬車的達官大賈毫不遜色。
“去德政堂?”
跟在后面的街人發現后,便停住腳步,大概沒人愿去縣府看什么熱鬧。
“難道縣長請他?”人們猜疑道。
“也合連兒”
“聽說新舊縣長交接,郭縣長請客告別,鎮上有頭有臉的人都被邀請坐席,可是叫花子也算……”
“怎么不算?當官的有錢的誰招惹花子?那不是傻子嗎?”
在人們議論中,黃桿子走進德政堂。
黃掌柜到!
柳秘書高聲吆喝,挑起穿珠門簾,眾目光移向姍姍來遲者。
大家面前出現了這樣一個人:團龍團鳳杏黃長衫,帽檐插紅綾翅,青布千層底鞋。瘦小的身材與平平相貌沒引起人們特殊興趣。從他肩上搭的那把鞭子一眼看出他的身份,鐵路和公路雖然修到亮子里,主要交通工具還是馬,出外辦事自然是坐膠輪大馬車和騎馬,手拎鞭子進人大眾場合,表明身份的同時也有幾分炫耀。在郭家赴宴的人中大多數通過鞭子,把鞭子的主人認識到骨頭。
日軍憲兵隊長角山榮和章飛騰缺少本地生活風俗常識,對持鞭人的聰明和行為表示懷疑:鞭子竟一寸多粗,三尺多長,染著大紅顏料的馬尾綴在鞭桿兒上做縷的裝飾,任何騎手、車把式即使笨得分不清里外的人,也不會使用這種不適用的鞭子駕馭畜牲,因此人堆里漾出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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