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羅鎧說讓我下班回家就給他撥視頻電話,可我終歸不忍心半夜三更地擾他清夢。忙完了新房的裝修,他已經全身心地投入自己公司的籌建里去了。自己開公司遠比打工辛苦,四處奔波,費盡口舌。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然第二天一定會更辛苦。所以我每天一到午飯時間就會去公司附近的快餐店蹭免費的wifi跟他視頻通話,那是BJ時間晚上八點,通常他已經回到家。偶爾有一次我撥過去時,他還在新租的辦公室驗收裝修。
“讓我看看你的新辦公室。”我興奮地提議。
“很小,和英迅沒法比。”他草草地敷衍我。
“那也要看!”我啃著漢堡堅持。
他猶豫了一下,說:“給你看一下接待前臺吧。”他切換了手機的攝像頭,對著前臺轉了一圈。“怎么樣?”
“很不錯啊!高端洋氣上檔次!”我拍手稱贊。“那個背景墻上的字‘四維科技’是你公司的名字?”
“嗯!”鏡頭切換了回來。
“四維?怎么像個電影院的名字?”我有些納悶,傻笑著問。
他伸手扶額,表示無語。
“為什么取這個名字?”我笑夠了,開始虛心求教。
“繁體字的羅,就是‘四’加‘維’。”他耐著性子向我解釋。
“哦!”我恍然大悟,“那為啥要用繁體字?四夕不好嗎?”
“不好!”他顯然不想再和我這個文盲討論公司名字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怎么每天中午都吃漢堡包?英迅現在的差旅津貼縮水了嗎?”
“這里有免費wifi啊!”我吃完漢堡開始啃雞翅膀。
他的眉頭緊蹙:“跟你說下班回家再和我視頻,你就是不聽,每天吃這些垃圾食品。”
“你是希望我吃點有營養的東西嗎?”這些日子羅鎧一直沒有跟我提起過小信封的事兒,我不確定他究竟有沒有發現我送給他的驚喜,又不能直接問他,只好想方設法地去試探。
他嫌棄地瞪了我一眼:“你知不知道你肚子上已經有救生圈了?還吃這些油炸食品,你這樣發展下去,回來就是想付顧問費我都不要收了!”
我被他說得滿臉通紅,卻又無從反駁。我總不能說請他一定要接受我的顧問費!
“你要是為了不打擾我睡覺,早上上班前打給我吧。你的早晨是我這里下午四點,反正再過兩天你就該回來了,最后這兩天我可以把這個時間留出來不安排會議。”
掛了視頻電話,我去柜臺重新點了一杯牛奶。羅鎧說得對,這些洋快餐確實不健康。我這會兒倒不是為了消滅救生圈,為了肚子里的小生命,我也的確該吃些有營養的東西。
我端著牛奶往回走,眼角的余光掃到不遠處靠窗的桌子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我猛一轉身,冷不防和身后的服務生撞了個正著,牛奶打翻了半杯。服務生連連道歉,一面招呼同事過來擦地,一面接過我的杯子去幫我重新加滿。這一陣的混亂引得餐廳里的顧客紛紛看向我。自然,那個身影也轉過頭看了過來。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住了。
我對身邊的服務生說:“麻煩一會兒把我的牛奶送到那位小姐的桌上。”
我走到丫丫身邊,百感交集。“親愛的,你還好嗎?”
丫丫顯然對于我的問候有些局促不安,她勉強地笑了一下:“甜甜。你……來了?”
眼前的丫丫變化不小。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被加州的陽光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原來干練清爽的短發也已經蓄長披在肩頭,眉宇間竟多了幾分溫婉的味道,寬松的連衣裙,顯得她似乎有些發胖。
“嗯,來參加培訓。”我笑著回答,“前段時間我給你發了一條微信,你收到了嗎?”
“什么?”她疑惑地看向我,搖了搖頭,“沒有。我已經很久沒有開過微信了。”
“我結婚了,和羅鎧。”難怪她沒有回復我,原來是這樣。但,不開微信,她這是完全斷絕了和國內朋友們的聯系嗎?
她驚喜地湊近了些:“真的嗎?太好了!太好了。”只是驚喜過后,她的臉上浮現出了幾分恍惚。
“你呢?和……安公子,過得好嗎?”
丫丫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你都知道了?”她想了想,了然:“對,羅鎧來過舊金山,看到過我和他在一起。”她低著頭沉默,我沒有再追問,只是靜靜地坐著,陪著她沉默。
很久,她才開口,輕聲說:“甜甜,對不起。”
自從在羅鎧的手機上看到丫丫和安以旭溫馨的合影,我就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不要再去追究了。他們在一起了,這就是結果。過程,知道了又能怎樣?可是此刻,丫丫就坐在我對面,我忍了很久,終于還是問了:“到底發生了什么?”
丫丫拿起桌上的可樂喝了一口,目光從我臉上掃過,最后停在窗外街邊的花壇上。
“那天我租車去斯坦福,因為不熟悉美國的交通規則,變道的時候和旁邊的車發生了擦碰。那輛車的司機也是個中國人,見我額頭撞破了,又是初到美國,就主動說送我去醫院。明明是我違規變道,卻好像他是肇事者,一路上對我的照顧無微不至。在醫院里我害怕縫針,他就坐在旁邊陪著我,握著我的手,溫柔地安慰我。我以前一直以為男人都是不負責任見利忘義的,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男人溫柔起來竟然這樣讓人動心。”說起那次邂逅,丫丫的眼睛里有溫柔的光芒流轉。這是我從未在她眼里見到過的光芒。我能想象,安以旭那招牌的迷人微笑和一貫的溫柔謙讓對于被男人狠狠傷過的丫丫來說,是多么具有治愈效果。
“我當時就想,只要他沒有結婚,我就一定要讓他成為我的男朋友。我問他叫什么名字,他說他叫安以旭,在斯坦福留學。”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的那一瞬,我以為我會難受,可是我的心僅僅是微微地顫了那么一下,就歸于平靜。
“我呆住了。居然這么巧,他就是傳說中的安公子!”丫丫看了我一眼,“這樣好的人,難怪你會那樣拼命地追逐他。”
她端起可樂一口氣喝完,繼續說:“我當時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安公子是你的人。可是,我實在控制不住想要接近他的沖動。所以……所以我就想,在我還在美國的期間,就暫時悄悄地向你借一下安公子,反正我過幾個月就要回國,那時候再把他還給你。”
“借一下!”我重復了一遍這個詞。現在都流行這樣說嗎?怎么我的生活里竟不止一次地遇到這個詞?人生真的是可以借的嗎?
丫丫大概錯會了我的意思,分辯道:“甜甜,我當時真的只是想借一下,我沒有想永遠占有他,我一直都想我要把他還給你的。”
我平靜地看著她,等著她說出是什么讓她改變了主意。
“可是,我懷孕了……”她垂下眼簾,聲音也隨著低了下去。
我重新打量她,才發現她原來不是發胖。她很寬松的連衣裙,遮住了還不算太大的肚子。怪不得剛才我沒有看出來。
快餐店里很熱鬧,我們這一桌卻突然寂靜無聲。丫丫低垂著頭盯著桌面,我盯著她。
我打破了沉默,問:“為什么不告訴我這些?為什么要躲著我?”
丫丫搖頭:“我說不出口啊,甜甜!你那么信任我,讓我來幫你向心上人表白,可我卻把你的心上人搶走了。我自己都厭惡自己,怎么還有臉見你呢?”
我的心揪揪地疼了一下:“丫丫,我們這么多年的友情,曾經彼此扶持支撐著渡過艱辛的交情,你為了一個男人就放棄了嗎?”
丫丫抬頭看我:“如果我告訴你真相,你難道就不會拋棄我嗎?”
我語塞。我會嗎?這個世界是沒有如果的,沒有走到那一步,誰都不知道自己會做什么養的選擇。
“我不知道。”我如實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午餐時間就要結束,快餐店里的顧客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靜靜地坐著。
“我要走了,下午還要參加一個測試。”我喝完牛奶,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甜甜!”丫丫叫住我。“照片,我要把照片還給你。”
我微笑著回過頭:“我不需要了,送給你吧。”說著輕撫著自己的小腹:“對了,忘了告訴你,我也懷孕了。”
我轉身走出快餐廳,沒有問丫丫要她新的聯系方式,就如同我沒有問她,當時為什么要對我說安以旭已經訂婚了,又為什么會勸我試著接受羅鎧。她懷了安以旭的孩子,我懷了羅鎧的孩子,這就是結果。至于過程,知道了又能怎樣?
我最好的朋友真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