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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燕京畫報

李天然一早就聽見馬大夫在外面打發(fā)老劉上胡同口去買吃的。他看看表,還不到九點,又賴了會兒床才去浴室。

他出了北屋,看見馬大夫在院里喝咖啡看報。他站在臺階上抬頭張望。天空顯得特別遠,顏色深藍,飄著朵朵白云。太陽穿過那幾棵棗樹斜射進來。他深深呼吸了幾口清涼干凈的空氣,“Morning.”

“Morning. Beautiful day.”馬大夫指了下桌上的咖啡壺,“自己來。”

李天然過來坐下,給自己倒了杯。

“我要去西山住幾天,”馬大夫放下了報,“德國醫(yī)院一位朋友在那兒租了個莊院,說麗莎不在,約我去過中秋……你要去,我跟他們說一聲。”

“不去了……明天開始上班。”

“那你一個人過節(jié)?”

“過節(jié)?我?guī)啄隂]過了。”

“好吧……我吃完動身,禮拜天回來。”

劉媽給他們上了馬蹄燒餅和果子,還有醬肉。馬大夫吃了兩副,李天然三副。剩下一副,也是兩個人分了。李天然添了杯咖啡,點了支煙,“馬大夫,我也許看見了那個日本小子。”

馬大夫一驚,“你是說……”

“回來第二天逛街,就在西四牌樓附近……絕對是他……那張圓臉我忘不了……”

“然后?”

“沒有然后……就那一次,就那么一眼……”他頓了頓,“是命也好,是運也好,反正叫我給碰上了。”

馬大夫皺起了眉頭,“我那年回來,也替你打聽過,可是沒名沒姓,只知道是個日本人,也無從打聽起……不過我倒問起過朱潛龍。”

李天然猛一抬頭,看著馬大夫,沒有言語。

“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李天然沉默了一會兒,“不急,六年都過去了……至少有一個在北平,還活著。”

“天然,”馬大夫站了起來,“別忘了這是北平,也別忘了這是什么時候……到處都是日本特務,可別亂來,”說著就朝外院叫老劉上胡同口去叫部洋車,再回頭對著李天然,“可別亂來……我該去換衣服了。”

李天然微微一笑,“放心。”這還是六年多來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聽見大師兄朱潛龍的名字。

他送馬大夫上了車,回到內(nèi)院跟劉媽說今兒在家吃,不必張羅,有什么吃什么,又說還是院里坐,給泡壺茶。

除了東屋罩下來窄窄一片影子之外,整個院子給太陽照得發(fā)白,曬在身上挺舒服。李天然喝著茶,慢慢翻著《燕京畫報》。

是按日期疊著的。每期像報紙那樣兩大張,對折起來,不過四頁。創(chuàng)刊號是民國二十五年一月四日,星期六。第一期第一頁封面,除了一大堆公司商號的新年祝詞和創(chuàng)刊賀詞之外,上方正中間是一幅旗衫美女全身照。下面兩行說明:“北平之花唐鳳儀小姐近影”,“北平燕京照相館攝贈”。

廣告可真多,不止三分之一。好像什么廣告都有,而且平津兩地都有。什么“美國魚肝油,德國維他命”,“頭痛圣藥——虎標頭痛粉”,“鯨魚羊毛線”,“柯達六一六/六二〇鏡箱”,“味之素”,“天廚味精”,“‘奇異牌’收音機”,“西門子電器”,“大長城香煙”……妙的是,旁邊又有則“贈送科學戒煙新法”廣告……還有什么“北平花柳病診療所”,還有“中原公司大減價,平津三店同時舉行”,還有“‘雙妹’老牌雪花膏,爽身粉,茉莉香,花露水”,還有“交通銀行”,還介紹說它“資本收足一千萬元,前清光緒三十三年成立”……

內(nèi)容還相當豐富,有文章,照片,圖片,畫片,全都是娛樂消遣性的。即使有關時人時事,也都涉及社會名流,像“漢口巨商陳仙老捐贈古物二千余件,價值四十萬余元予湖北省書畫助賑會……”,當然附加陳仙老的照片。要不然就是以照片報道社交際會,或儀式典禮,像“女青年會合唱團演出”,“扶輪社慈善茶舞”,“歐美同學會九名常任理事”,“中蘇文化協(xié)會,中國美術會,中國文藝社,在京合辦‘蘇聯(lián)鐫版藝術展覽’”。連河北省主席就職,都是以一排三張照片為主,文字只不過一行說明:“宋哲元在保定就職河北省主席。宋氏在保定下車時與歡迎者寒暄(右),召集所屬訓話(中),在操場對民眾團體演說(左)。圖中→所指為宋氏。”果然,圖右宋哲元腦袋上一個黑黑的箭頭……

有國畫:“乾隆御題清丁觀鵬摹宋人繪《漁父樂》”(中國借與倫敦中國藝術展者)。

有明星:“火車中閱報之影星胡蝶女士”。

有京戲:“坤伶紅云霞之《得意緣》劇照”,竟然還有一張照片是“德籍女票雍竹君演《坐宮》時上裝留影”。

有舞蹈:“日本寶冢少女歌舞團之兩舞星”。

有攝影:《裸女》(美,保羅西頓)。

有藝術:《少女出浴》(油畫,孫炳南)。

有時人素描:“即將回任之駐法公使顧維鈞”。

有運動:“北平冰運健將丁亦鳴與周國淑女士”。

有風云人物:“我國女飛行家李霞卿女士在檀香山參觀美國軍用飛機場與我國駐火奴魯魯梅總領事及美空軍司令麥丹路等合影”……

偶爾還出現(xiàn)一兩則外國影壇消息,也是一兩句而已:“華納影片公司現(xiàn)已與黛麗娥解約”。李天然念了半天,也搞不清這位“黛麗娥”究竟是好萊塢哪位女明星。

不過最使他覺得不可思議又莫名其妙的,是每期的“曲線消息”,像“(津)某二小姐,聞其愛人行將來津賽馬,終日喜形于色”;“(平)某四爺有納名舞女莎菲為小星說”;“(平)某二爺之少姨奶奶日前在某舞廳遺失手提包一只,內(nèi)有數(shù)百元及繡名手絹一方,聞為一名小C者搶去,以作紀念云”……媽的!大概只有其他某某某,才知道這幾個某某某是誰——

“聽老劉說您還沒吃飯哪!”劉媽突然一句話,把李天然從畫報世界中喊回來。

“還不餓,干脆再晚點兒,早點兒吃晚飯。”他發(fā)現(xiàn)劉媽胳膊上搭著一件藍布大褂兒。

“南小街上瞧見了關大娘,說這件也好了。”

“就這件大褂兒?”他的心好像多跳了兩下。

“就這件……夾的還早著呢……給您掛屋里去。”

李天然靜了下來。很好,沒提太陽眼鏡,沒交給劉媽一塊兒捎回來。

這天晚上他睡得比較早,第二天起得也比較早。吃完了早飯,他從衣櫥取出一條灰色西裝褲,一件藍襯衫,外面套上那件藍布大褂兒。院子里的太陽已經(jīng)很大了,還不到九點。他出門朝東往南小街走。

他沒再猶豫,在虛掩的木門口叫了聲,“關大娘。”過了會兒,又叫了一聲。

“呦,是李先生。”清清脆脆的聲音突然從他背后傳過來。他轉身,看見關巧紅剛拐過小胡同那個彎,朝他走過來。還是那么干凈清爽,藍布包頭,洗得快發(fā)白的藍布旗袍,白襪子黑布鞋,左胳膊上挎著一個小菜籃兒。

李天然微微欠身,“我那副黑眼鏡是不是落在你這兒了?”

“好像是……”她上來側身推開了木門,跨了進去。李天然后面跟著,院子沒人,又跟進了西屋。

關巧紅把籃子放在方桌上,從個茶盤里拿起了那副黑眼鏡,“是這個吧?”

他說就是,接了過來,“夾袍?”

“少個絨里兒,明兒上隆福寺去看看,給您挑一塊兒。”

“不急……對了,順便找?guī)讉€銅紐扣。”

“那還要等隆福寺……這兒沒有現(xiàn)成的。”

“麻煩你了。”他告了別,才要轉身出屋,關巧紅伸手從籃兒里撿出一個蜜桃,塞到他手上,“剛買回來,您嘗嘗……”再跟著送他出了大門。

拐那個彎的時候,他戴上了太陽鏡,眼角瞄見巧紅還站在門口。

他出了煙袋胡同,咬了口桃兒。很甜,熟得剛好,汁兒也多,流得他滿手都是。他沿著南小街往北走,還沒到朝陽門大街就吃完了,手有點兒黏。在三條胡同口兒上,看見有家藥鋪門口擺了桶茶。一個拉車的剛喝完。他接過大碗也倒了點兒茶,喝了兩口,又沖了沖手。

街上人不少。有的趕著辦節(jié)貨,有的坐著蹲著曬太陽。兩旁一溜溜灰灰矮矮的瓦房,給大太陽一照,顯得有點兒老舊。北平好像永遠是這個樣兒,永遠像是個上了點兒年紀的人,優(yōu)哉游哉地過日子。

李天然快十點到的九條藍府。白天看得清楚。一座屋宇式暗紅色大門。門外幾棵大樹。里頭的樹也看得見。灰磚砌的墻,還帶點兒裝飾。大門西邊有個車房門。他上了三個臺階,紅門上釘著一對大鋼環(huán),可是旁邊門框上又裝了電鈴。他按了一下。

開門的是那個看起來快五十的聽差,還是那身灰大褂,“李先生,這邊請……”他半側著身在前頭引路,穿過前院,走進過道。西廂房的門半開著,聽差的輕敲了兩下。

一個女孩兒的聲音說,“來了。”

“蘇小姐,李先生到了。”

一位臉圓圓的小姑娘開了門,“李先生,您好。”白襯衫,黑裙子,言語形態(tài)一點兒也不忸怩。

李天然給請進了屋。廂房不小。一進門,左右兩旁各有一座屏風。他們從中間穿過去。屋子盡頭一張桌子后面一個人站起來往這邊走。

“我們的金主編……呦!您是李天然李先生吧?”蘇小姐突然才問。

李天然說是。他摘了墨鏡。

“失禮,失禮,李先生,我們該大門口兒上接您……這邊坐……”二人握手。金主編帶他繞到北邊那扇屏風后面,“我們的會客室……請……”二人在小沙發(fā)上入座。蘇小姐上了兩杯茶。

金士貽看起來也有四十了,臉白白的,有點清瘦,唇上一撇短須。一身整齊的藍西服,灰白領帶,比天然矮一個頭。

“聽說您剛回國?”

“才一個禮拜。”

“我們董事長說先看看……”

“畫報就你們兩位?”

“就我們二位……現(xiàn)在三位了。”金士貽從茶幾上拿起了煙盒敬煙。李天然取了一支,金主編擦了根洋火替他點,“抽完了,我?guī)咭蝗骸?

西廂房原來是留給藍府客人住的,現(xiàn)在改成了辦公室。里面一共四張辦公桌。最里頭那張是主編的。中間靠窗并排著兩張空著,再過來挨著屏風那張是蘇小姐的。房間北邊有道小門,是洗手間,附帶澡盆。小門靠墻左邊幾層書架和一個檔案柜,右邊一張長方木桌,上頭擺著一大堆報紙雜志,一沓沓照片。后面墻上掛著一張全國地圖和五張美女封面,都認不出是誰。一道屏風擋住了接待室。另一道后頭堆滿了文具用品,還有個小電爐。桌上都有臺電話,可是金主編說,畫報就一個號碼,有電話全響,通常是蘇小姐先接。

繞完了一圈,金士貽說,“這就是燕京畫報社,總部兼編輯部。”又指那兩張空桌,“隨便您用哪個,隨便移動,只要不礙路……還有,需要什么,找蘇小姐……啊呀,還沒給您介紹……這位是蘇靜宜蘇小姐……”

蘇小姐站起來鞠了個躬。

“我們的業(yè)務副理。”

“什么業(yè)務副理!跑腿兒打雜兒!”

“小蘇,勞駕,給訂個桌子,‘來今雨軒’,就十二點吧……你也一塊兒去。”

“我不去了……待會兒要上印刷廠。”

金士貽也沒接下去。他們回到接待室坐。

“有時候也跑跑印刷廠……”金主編又敬煙。李說不了。

“您府上哪里?”

“通州。”其實李天然根本不知道他是哪兒的人,只不過從小跟著師父一家說北京話,后來護照上的“李天然”也注明是河北省通縣,就這樣就成了河北人了,盡管他都沒去過通州。

金士貽可是道地的北京人。這個,他說,再加上念北大的時候受到新文學運動的影響,還發(fā)表過一些白話散文,是藍青峰找他來當主編的原因。不過,他自己也承認,做了主編之后,文章反而回到“五四”之前了。

他說是介紹《燕京畫報》,但也只提了一下畫報是“華北實業(yè)公司”下面一個小小嘗試,才開辦了八個多月,只銷平津兩地,每期各一千多份,業(yè)務歸公司北平辦事處管,薪水也由他們發(fā)。

天然很少看北平報紙。這六年他又根本不在這兒。金主編提的什么《晨報》、《世界日報》、《民言報》、《北平晚報》、《導報》、《北京時報》、《新中國報》,他大半聽都沒聽過。

可是最使他驚訝的是聽金士貽說,北洋時期,有一大堆不肖文人記者,專為騙錢,辦了三百多家通訊社和小報。他看李天然不懂,就解釋說,“這些小報每天就一大張,專抄上海《申報》和天津《益世報》,只留一個社論篇幅。山東那位出錢,這篇社論就捧山東。山西那位出錢,就捧山西。新疆那位出錢,就捧新疆。每天就印一百份,全都只寄給出錢的主兒。這些土包子可樂了……好嘛!京城報紙都說山東、山西、新疆當局的好話……”

金士貽故意暫停,喝了口茶,等李天然問。李天然就問,“結果?”

“結果?”金士貽哈哈大笑,“結果歐亞航空公司的客機一通航,每天都有北京天津上海南京好幾份報紙,不是當天就隔天運到。一比之下,才明白上了當。”

李天然一直在耐心等他說一下雇他來究竟干什么。金主編一直也沒說,只是順便提了提,藍董事長可不搞這些玩意兒,也不搞政治,只希望為城市居民,辦個娛樂消遣性畫報。不過,他戲劇性地壓低了聲音說,他聽到外邊在傳,《燕京畫報》是辦給“少爺小姐,姨太太少奶奶們”看的。

李天然心中微微一笑,“曲線消息”多半是他寫的了。

直到去中山公園的洋車上,李天然才感覺到,這位金主編很會講話,沒明講他該寫什么,還是等于說了。反正看這份畫報的人,都是些少爺小姐,姨太太少奶奶。

他們從南門進去,經(jīng)過兩排老柏樹,穿過了“公理戰(zhàn)勝”石牌坊,順著東邊曲曲折折的長廊,沒走多久就到了“來今雨軒”,一座很講究的宮殿式建筑。

二人剛上了軒前磚地,一位白制服領班就上來招呼,“金主編,里邊坐外邊坐?”

金士貽看了看上空藍天,又左右瞄了下一個個位子上的客人。“外邊坐。”

領班引著他們穿過幾桌客人,在罩棚下一排雕欄旁邊一張白臺布方桌前停住,拉開了椅子。

“來過這兒嗎?”金士貽坐了下來。

“沒來過。”

“這兒地方好,西菜也不錯……”他掏出煙點上,“看看比美國如何。”

李天然請他介紹。金士貽想了想,跟領班叫了兩瓶“玉泉山”啤酒,兩客炸雞。

啤酒送來之后,上菜之前,金士貽已經(jīng)和進出好幾位客人打過招呼了。

李天然別說沒來過這家餐廳,連中山公園都沒進來過,小時候跟師父他們進城,也從來沒到過這種地方。金士貽建議他吃完了去逛逛走走。什么水榭、花塢、蘭室、金魚,什么五方土、社稷壇,什么鹿園、溜冰場,都值得看看。他又問剛才經(jīng)過石牌坊,有沒有注意到那兒有兩尊銅像。李天然說沒留意。

“這兩位……一位姓王,一位姓施。當年在清軍當兵……咱們董事長的老長官馮玉祥,就在他們手下。辛亥那年,搞了個‘灤州起義’,給是給朝廷壓下去了,可是也算是反清革命……這兩尊銅像就是逼宮之后,民國十七年那會兒,馮王祥給鑄的。”

軟炸的雞很棒,啤酒也夠冰。李天然也不插嘴,坐在陣陣輕風之中靜靜地聽。金士貽還建議他沒事可以來泡泡這兒的茶館兒,像西邊兒老派的“春明館”和“長美軒”,還有今天北平摩登人士喜歡去的新派西式“柏斯馨”,是個人看人的好所在。不過他說要留神,去那兒的女的,不少都是交際花和胡同里的姑娘。

李天然忍不住逗了一句,“這不都是咱們的讀者嗎?”

金士貽聽了大笑,“這幾年北平可真變了不少,”他抿了口啤酒,“政府一南下,錢也跟著跑了……從前,我還在北大那會兒,西單那邊有個‘白宮餐廳’,里頭有位女招待,可紅了,叫‘小一號’……做官兒的不來了,也沒幾個人有這個錢去捧場了……前幾年她還在,可是聽說每月賺不到三十元。好家伙!民國十五年那會兒,她每個晚上都不止這些……八大胡同的館子,十個關了九個……”他喝了口酒,臉上微微感慨,“如今,清靜是清靜了不少……也就是一批文人教授偶爾湊湊熱鬧,可是哪能和從前比……什么意思都沒了,連玩的地方都沒幾個了……這么說吧,如今,你上哪兒去找個‘小鳳仙’?”

他又叫了兩瓶啤酒,“您剛從外國回來,真不知道這幾年北平有多少怪事……前年吧,市長還是袁良,他以為掏糞的好欺辱,可以隨便加稅……”

啤酒送來了,他敬了李天然,“……說到哪兒了?……哦,好嘛!那些山東糞夫,一個個背著糞桶,把市政府給圍了起來抗議……哈!”他又敬了一杯。

“后來有人在報上寫了副對聯(lián)兒……你聽,‘自古未聞屎有稅,如今只剩屁無捐’……哈……你聽過以前在三慶園,后來去了廣德樓,那個唱評戲的白玉霜沒?……沒?……她唱得可真夠騷,尤其是《珍珠衫》、《馬寡婦開店》,結果硬給我們袁市長趕出了北平,說是有傷風化……可是……”他又敬了天然一杯,再替二人添了酒。

“可是你猜怎么著?現(xiàn)在袁市長早下臺了,可是人家白玉霜,今天在上海可大紅特紅……喲!”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差點兒給忘了……”立刻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個小紙盒,遞給李天然,“董事長交代的。”

李天然打開了紙盒……是一沓名片。正面直排印著“李天然”三個楷字,右上角是“燕京畫報,英文編輯”,左下角是郵政信箱和電話。他取出一張,翻了過來。是英文。他微微一笑。除了英文頭銜等等之外,正中橫排著“T.J.LEE”。

金士貽看了看手表,干掉了啤酒,“我不回九條了。得去拜訪個人。”他們就在“來今雨軒”門口分手。

李天然懶得逛公園,一個人慢慢遛回藍府。蘇小姐不在。他自個兒繞著屋子走了走,看了看位置,把張辦公桌移了移,背對著窗,既不面向金主編,也不面向蘇小姐。電話響了,他猶豫了片刻才接,“喂?”

“T. J.?”

“Oh, Hi,藍小姐。”

“別叫我藍小姐,就叫藍蘭。”

“好,藍蘭,找誰?”

“找你。”

“Yeah?”

“我和哥哥晚上夜車去天津,和爸爸過節(jié),禮拜五回來。”

“哦。”

“我想請你來參加我的party。”

“哦?”

“禮拜六。”

“什么party?”

“你別管,就在家里,晚上七點。”也沒等李天然說去還是不去,就掛上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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