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一棵黑色的枯樹下看著模糊的天空，星光不是很亮，空氣中還彌漫著一層讓人捉摸不透的霧靄。也許是進入了星光下的世界，狐小尋的精神好了些，終于能自己走路了，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真后悔沒有和爸爸好好學學天文知識，我根本認不出哪顆是天狼星。只能默默看著蒼穹慢慢地旋轉。我們現在不敢放開步子趕路，剛剛就差點走進一處瘴氣彌漫的沼澤。我還注意到，總有一些類似于幽靈一樣的東西緊緊地跟在我們身后，那些也許是荒野中的孤魂野鬼。黑暗的土地上充滿了令人恐懼的東西。當然，更不提禿鷹，水蛇，臭蟲等等一些討厭的家伙。月亮已經變成一個半圓，慘白的月光竟然也顯得格外詭異了。

小川，東野獲，雀應侯，司空晉，還有那個不知道名字的小女孩，他們又都在哪兒？還有陪我們一起下船的敬之離，他又在何處？天地間只留下我和小尋孤獨地徘徊在這荒涼，黑暗的世界。

我們緩慢地走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腳下的一切。

漸漸的，腳底下的土地變硬了些，這是干燥地面的預兆。果然，我們走上了一個小土坡，視野一下子開闊了許多。霧氣也散開了些，地面上出現了月亮柔和的光。

“那些人，不會再來了吧。”我突然聽見小尋在身后對我說。

“誰啊？”我問。

“把我抓起來的那些人，我聽見他們要殺了我，扒我的皮……”小尋顫抖地說。

“別害怕。”我告訴她，“要知道，我們已經離開人界了。”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小尋突然蹲在地上，捂著臉哭了起來，最后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痛哭。我停下了腳步，依偎在她的身旁。

“我爸爸他……他會不會也被人抓走了……他說好的會等我，他現在到底在哪里……”她用手擦著眼淚，一邊哭一邊說。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從小到大，她是第一個在我面前哭成這樣的女孩。而且僅當著我一個人的面。

我只好用手輕撫在她的背上，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如何表達。

她還有些發燒。從小舟上墜入太湖，又在人界受到了驚嚇，她的身體始終很虛弱。

我的心里也有種難以名狀的痛。

小尋，請原諒我沒有告訴你。我默默地想。

我們后來在一棵大樹下等待白晝的降臨。

妖神界的清晨。

我站在小山坡上看著遠方慢慢升起的太陽。四周圍的云涂上了愈發燦爛的金光。不過我知道，這其實是陰雨的預兆，果然，天亮后幾個小時，天上就出現了一層層的云。

沒了太陽，我們就連通過從云縫里透出的陽光來簡單辨別方位都不行。原本我們還以為可以遇到一個小村落或是一條道路，可是眼前出現的盡是茫茫荒野。我們已經完全迷了路。如果出現一條小河也好，河岸邊總是有民居的。

不過，我發現我們正面臨著一個比迷路更為棘手的問題。在這望不到頭的荒野上，我們沒有食物。

這一點，在我們都感覺到餓了才發現，而我的包里有手電，火柴，進了水的手機，什么都有，唯獨沒有吃的。小尋的身體情況還很糟，比我更需要補充能量。

也許我們應該開始去找食物。但是我對如何在野外求生一無所知，就在我思考哪里的水塘可以找到野生菱角的時候，小尋變成了狐貍的模樣，鉆進了芒草叢中。也許覓食她比我在行。

果然，小尋那里很快就傳來消息。先是一陣輕微的騷動，接著她回來了，嘴里叼著一只野禽，興奮地跑到我的身邊。她將自己的收獲遞給我看，那是一只已經被她咬斷了脖子的，像是野雞的鳥。

“這只野雞看上去不錯。這下子我們有吃的了，你有火嗎？”小尋一邊抹去嘴角的血，一邊問我。

我又看了看她抓到的所謂的野雞。這是一只挺漂亮的野禽，挺肥的，頭上還有著三種顏色的羽毛。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三色的羽毛，通體紅色。紅鶩！沒錯，這就是我在那本妖獸圖志上看到的那只鳥。

就在此時，有幾只后紅鶩從遠方飛來，越來越多，聚集在我們頭頂上空盤旋。“喜群居，爪中有劇毒”，我突然想起了書上說的那些話。

“小尋，不好了。”我趕忙告訴小尋，“這可不是一般的鳥，這種鳥很兇狠。我們快走。”

聽到我這么一說，小尋嚇了一跳，丟下了手中的戰利品。突然間，大批的紅鶩從天上向我們俯沖而來，伸出了自己的利爪，那里面可是致命的毒液。

我拉起小尋撒腿就跑，可是那些飛鳥的速度可比我們快多了。

“它們越來越近了！”小尋邊跑邊喊。

怎么辦？我心里滿是急躁。“懼怕水”，我突然想起另一句話。這時我看到了前方出現了一條小溪流，溪水半個人深的樣子，也不管冰冷的水溫，我一下子就跳了進去，同時拉住小尋的手想帶著她一起下來。

看見了水，小尋卻站住了。

“快下來！那些鳥怕水，躲在水里就沒有事了！”我朝她大喊。

可是小尋卻使勁搖了搖頭。“一定還有別的方法的。”我聽見她小聲地說。我知道她怕水。

眼看那些氣勢洶洶的飛鳥就要逼近小尋，我繼續大喊著，繼續用力希望可以把她拉進來。可是小尋依舊不聽我的話，掙脫開我的手，還往后退了退。

來不及了。瘋狂的鳥兒開始撲向手無寸鐵的小尋，瞬間，小尋的上臂被利爪劃出了一到口子，衣服也被抓壞，鮮紅的血從她的膀子上流了下來，染紅了小尋衣服上的白色絹布。還有許多紅鶩用自己的翅膀扇打著小尋的頭，她嚇得只好抱著頭蹲在地上。

再這樣下去就遭了！心想著，我迅速跳出小溪，撩起水，甩向那些可怕的野鳥。水珠落在紅鶩的羽毛上隨即發出了類似于油鍋灑水的嗞嗞聲。我一把拉過小尋，撲通一聲，我們兩人就像栽進了水里一樣，濺起了巨大的水花，我和她都蹲著，讓水漫過我們的頭頂。

紅鶩在水面上徘徊了好一陣，始終不敢下入水中，最后飛走了。我們這才敢從水中站起來。

而那些鳥，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遠方的天際。

我們拾起了被小尋丟在地上的死鳥，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為了填填肚子可真不容易。

我從包里找出了野戰刀，學著姐姐教給我的方法和小尋一起為這只鳥剃毛開膛，還剁掉了它的頭尾巴和雙爪。我找了些干柴和芒草，堆在一起，點上火，將紅鶩烤熟。

我坐在火堆旁等待著午餐，這時，小尋碰了碰我的胳膊，好像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星一，看著里是怎么了？”她跪在地上，一邊說著，一邊撩起袖口給我看。

只見她上臂被紅鶩抓傷的那個地方出現了紅腫，血依舊在緩緩地往外滲。受傷的部位已經開始大面積發青，和旁邊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嚇了一跳。紅鶩的利爪中可是有毒的！

我剛剛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看起來毒素已經滲透到整個膀臂，也許現在已經有些晚了。我在小尋的上臂上用力擠了擠，一團團黑血從傷口中慢慢流出。她的體溫有些涼。

我沒有告訴她我的擔心，只是用刀子從衣服上割下了一根布條，結扎在小尋的腋下，以防止膀子上的毒素隨著血液流向她的全身。只是我無法確定這樣有沒有用，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一切都忙完后，紅鶩已經有一面被烤糊了。妖神界的這種怪鳥的味道和野雞差不多，我吃的不多，大部分都給了小尋。

我們要趕快走出這荒郊野嶺。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尋受傷的手臂由黑轉黃，最后全身的皮膚都變成了毫無血色的蒼白。布條也不管用，我只好又將它摘下。我們行路的速度很慢，我一直扶著小尋再走，因為她已經的腿已經快用不上勁了。全身上下有時還發生一陣陣的痙攣。

也許我們就要永遠消失在這一片渺無人煙的荒野之中了。我看見烏鴉在我們四周盤旋。

天也漸漸黑了。

就這星光，我們在一個丘陵的頂端發現了一些散落的大石塊。就像是遠古的遺跡，又像是荒蕪的廢墟。這些石塊壘成了一個拱形，剛好可以做我們臨時休息的地方。小尋用妖術點亮了一盞燈，我將它掛在石梁上，風吹過，燈在微冷的空氣中一搖一擺。

月光從云縫中悄悄流出。

我摸了摸小尋的額頭。她一會兒發燒，燒得很燙，一會兒又渾身發冷，涼得嚇人。

“星一君。”小尋小聲問我。

“我在。”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感覺頭很痛。”

“胡說，你不過是著涼了而已，別害怕。”我安慰她說。

小尋搖搖頭，眼睛看著遠方籠罩著淡淡霧氣的平線

“你知不知道有一種花叫做星花？”她又問我。

“那是什么？”我搖搖頭。

“一種只在星光下開的花。”小尋貼在我的耳旁輕輕對我說，“爸爸曾經告訴過我一個故事。在很久以前，大荒原上有一棵很大很古老的椿樹，大家都稱它叫做星愿樹，因為它能夠聚集星星的力量。它的樹葉會發光。可是有一天，這棵樹突然死掉了，但它的枝頭卻結滿了許許多多的種子，這些種子飄落在大地各處，就長出了星花。這種花和別的花不太一樣，它們的樣子就像是龍膽花，但它們會吸收來自星星的靈力。只要它們沐浴在了星光下，就會發出像星星一樣的光。”

聽起來很美，不是嗎？

“爸爸他見過這種花，這也是他告訴我的。星一君，如果我死了，你能幫我找到這種花嗎？”她問。

我點點頭，之后又搖搖頭。“我要和你一起去尋找這種花。”

“爸爸曾經摘到過幾朵這樣的花，說要送給我的，可是卻把它丟失在了人界的某個地方。”她繼續說著，“阿一，你要是回家了，你可以幫我尋找那朵遺失的星花嗎？”她問。

“這當然可以。”我告訴她。

“那也許是爸爸留給我最后的禮物吧。”小尋默默地說。

這時候，天上的云散開了，露出了星空。

我發現，現在的星空已經遠不如我剛來到妖神界看到的那樣璀璨。我知道這也是這一次妖神界的危機所在，沒了星光，妖神界所有的生物都無法存活。

但天上的星星仍然比人界我居住的小城天空上的多。

星光混雜著清風撫摸著大地，靜謐的世界驅散了黑暗的恐懼。遠方的霧氣也似乎散開了些。

我看見地平線的盡頭處有一小塊土地似乎亮著淡淡的光。就像是模糊的星光。

“小尋，你能看見那里有一些光亮嗎？”我指向遠方，問著小尋。

“也許有吧，我看不見。”她回答。

“那一定是星花。”我告訴她。

小尋搖搖頭。“星花可是很難找到的，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被我們發現呢？你確定嗎？”

“那一定是的。那你在這里等我，我馬上回來。”我堅定地說。后來再回想起這天，我自己都驚訝我居然會有如此大的信心。

“那我和你一起去。”小尋最后說。

大片大片發光的龍膽花！

我們都看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龍膽花，漫山遍野延伸到山的另一面，在星光下閃爍著淡銀色的光。風吹過原野，星光之海出現了一層層的漣漪，就像是星空里的閃爍。

這一切來的似乎有些突然。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是真的。

小尋的愿望已經實現了嗎？

只是，我們和大片大片的星花之間有一條洶涌大河，黑色翻滾的河水將我們美麗的星花隔了開來。我們依舊沒有辦法近距離并進入這片星星的海。

“真美。雖然我不能把它們摘下放進瓶子里，但能看見它們，我就滿足了。”小尋低聲地說。

我笑了笑，不知道說什么好。

身邊傳來了一個沉悶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小尋竟然暈倒在了地上，我趕緊將她扶起，在她的耳邊呼喚。她的名字。她眼睛閉著，聽不見我說的話。她蒼白的臉上帶著笑。

這時，天空中飄來一大片云，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星星。一層層的云很快便遮蔽了整個天空。星花的光芒也似乎在一瞬間消失，只留下一片黑暗的荒原。

漸漸的，風也吹起來了。蘆葦，芒草開始在風中有規律地搖擺，輕絮般的蘆花從凌亂的草叢中飛出。一只孤獨的飛燕劃過黑暗的天空。我感覺到了微冷，似乎天要變壞了。

于是我背著小尋回到了大石堆旁，這些石頭也許可以為我們遮風擋雨。只是這里一切都濕濕的，我想要一些干柴點火都找不著。

最后天地里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只剩下我們的一盞幽幽的燈。天上滴下了小雨。風也變大了，夾雜著雨水鉆進石縫中，打在我們的臉上。小尋終于又醒了過了來，靠在我的身邊，讓我感到了一陣戰勝黑暗的力量。

“我剛剛睡著了嗎？”我聽見小尋小聲地說，“星一，我有些冷……”

“你只是太累了。”我心疼地看著她，“你等我下，我去看看外面還能不能看見其他的燈光。”

說罷，我將我身上的布衣披在她的身上。

風就像荒原上的一只野獸，嘯叫著，一群群聚集在我們身邊。

離開小尋，我取出了小尋的毛發，就這燈光，我看見大部分的青絲已經變成了枯黃的紅色。我瞬間感到了揪心的痛。

又一陣大風吹過，吹落了我掛在石壁上的燈，這下子，這個世界完全籠罩在黑暗里。

突然間，我看見了遠方若隱若現的一小點燈光。在風雨中，就像大海中的一個燈塔。

我激動地攙起小尋，冒著越來越大的風雨，踏著泥濘的土地。一路朝著燈光小跑過去。

只是到了跟前我們才發現，那只是一個破舊的小屋。燈光就是這里傳出來的。這么晚了，還有誰沒睡覺嗎。也許有危險，但下定了決心，我還是推開了小屋的門。

我們走了進去，頃刻間就將風雨隔在了另一個世界。沒有人，只有一盞幽幽的油燈。放在一張小茶幾上，旁邊是一張木床，好像很久沒有用過了，寄了厚厚的一層灰。

油燈的光跳動著，給了我們無比靜謐的感覺。

突然，小屋窗戶不知道被誰打開了，風一下子灌了進來，油燈也瞬間被吹滅。我們又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只是風漸漸變小了。我們周圍的空氣似乎也悄悄地發生了變化，還有一些奇特的聲音。這個世界又出現了光亮，足以讓我們看見發生的一切。哪里還有什么破舊的小屋，我們四周的景色出現了排山倒海的變化。大梁上的蜘蛛網不見了，天花板在變高，地上也出現了大理石地磚，室內的空間急劇地變大，四下一下子變得燈火通明。

空氣中漸漸傳來香爐中沉香的味道。我們就像是來到了一個宮殿。接著，一個個穿著華麗的侍女，從我們前方不遠處一扇巨大的鍍金紅木屏風之后出現，踏著紅色的地毯，排成列走入大堂。之后又傳來了蕭管琴瑟樂曲的聲音。華麗，優雅，紅毯上的女子們跟著樂曲慢慢舞動了起來。不知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一首五代詞:“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鳳蕭吹斷水云閑，重按霓裳歌遍徹。”現在出現在我們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古代皇宮里面才有的情景。

可是，這越發華麗的世界給我們的卻是越大的恐懼。就像是魔鬼的神宮，在這荒郊野嶺，怎么會出現這樣的宮殿。

“來客我必款待，不必害怕，請過來吧。”沒過多久，一個聲音從屏風的后面傳來，看起來那一定是主人了。就在我們準備靠近的時候，屏風自動被打開。

七層臺階上有一張雕花大椅，上面坐著一位有著傾國之容的女子。她穿著一件碩大的紅色繡珠云錦長袍，一直延伸到第四層臺階之下。

“您好……”我有些冒失地說，小尋躲在我的身后，我和這位神秘的女子也保持著距離。“我們迷路了，又冷又餓，我身邊這位同伴的身體也不太好。不知道您能不能……”

我的話還沒說完，這位寶座上的女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她右手輕輕一揮，在我們身后便出現了一張張長桌，她拍拍手，從遠方飛來了一盤盤精美的食物，輕落在桌面上。或熱氣騰騰，或色香俱全，以至于我在朱雀酒樓里都沒有見到過的這些食物。

“我們這里很少有來客。不必客氣，奉上些簡食，請君任意自取。”她接著說。說罷，歌舞的聲音有重新變大了起來。

可以嗎？也許這是個陷阱。

這就像是一場夢。一切似乎都那么的不真實。

也許，就算是陷阱又怎么樣？我們只是孤獨無助的旅人，她又能從我們的身上獲取到什么呢？

而且我們早就饑腸轆轆，無比渴望一頓像這樣豐盛的晚餐。更何況這里的食品似乎有一種能誘人的魔力。

也許小尋實在是餓得受不了了，我看見她已經開始咬著桌子上的一盤炸年糕。

大廳里，依舊燈火輝煌，歌舞升平。讓我們暫時忘掉了屋外的風和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