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弗萊德管家和他的馬車很快就消失在滾滾塵煙之中，這里對他們來說多留一刻都會沾染上此地的晦氣。

那名女監軍，自稱羅莎莉婭夫人，則帶著她那幾個還算精干的護衛，住進了那座搖搖欲墜的哨站里最好的房間——一個勉強有屋頂的石屋。

她顯然打定主意要親眼見證林恩如何在這里腐爛發臭，好回去向瑪喬麗夫人詳細匯報。

狂風卷著沙礫，抽打在林恩略顯蒼白的臉上，打的他生疼。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硫磺和絕望味道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無能狂怒只能無能，現在要考慮的是冰涼的現實。

一袋子五十金幣，十名老弱病殘的護衛，三車垃圾，還有眼前這幾十個眼神麻木、仿佛靈魂早已被這片土地吸干的領民。

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少爺…”一個微弱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林恩轉頭，是他帶來的唯一一個還算“自己人”的老仆格萊姆，原主母親留下的老人，因為太過老實無用才被一并打發過來。

老格萊姆臉上寫滿了擔憂和恐懼，嘴唇哆嗦著，不知該說什么。

“沒事的老格萊姆，我沒瘋掉，我既然當了這里的領主，那我就有責任帶大家過上好日子”

林恩安慰了他幾句，隨后目光掃過那群麻木的士兵。

他們盔甲破舊，武器是銹跡斑斑的長矛和缺口卷刃的刀，年紀最大的看起來快五十歲，年紀最小的恐怕剛夠得著槍桿，

面黃肌瘦，毫無斗志，就是對他們最誠懇的點評

“你們當中，誰是頭兒？”林恩開口，聲音因為之前的怒吼有些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士兵們互相看了看，最后推搡出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瞎了一只眼的老兵。

他勉強站直了些，行了個不倫不類的軍禮：

“報告…領主大人，我是隊長，巴頓。”

“巴頓，”

林恩走到他面前，

盡管比這個老兵年輕得多，也缺乏鍛煉，但他此刻冰冷的眼神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告訴我，這里的情況。所有人，所有能吃的，所有能用的，所有你知道的危險。說實話，現在騙我沒有任何好處，只會讓我們死得更快。”

巴頓獨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這位傳說中的紈绔子弟，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啞聲道：

“大人…如您所見，我們一共十三個兄弟，算上我。能拿得動武器的，其實就七八個。哨站里存糧不到半袋黑麥，還是摻了沙子的。水要去十里外的‘黑水溪’去取，那水有股怪味，喝了容易拉肚子，但沒得選。”

他指了指那些縮在帳篷邊的領民：

“他們是附近最后一批佃戶了，大概三十來人，大多是老弱婦孺。壯勞力不是跑了，就是被魔物或者…‘東西’拖走了。地里根本種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偶爾能收點苦薯，那玩意吃多了燒心。偶爾能打到點沙鼠，或者地穴蜥蜴…”

“危險呢？”林恩追問。

“晚上最好不要離開火堆范圍。”

巴頓的獨眼里閃過一絲恐懼，

“風里有時候會傳來怪聲，能讓人發瘋。沙地里藏著毒蝎子和鉆地魔蟲。偶爾會有小股地精跑來偷東西，甚至…抓人。更北邊的黑暗山脈里，據說有獸人部落，冬天難過的時候，他們會下來…打獵。”

他用了“打獵”這個詞，意思不言而喻。

林恩沉默地聽著，心一點點沉下去。

這情況比他預想的情況還要糟糕百倍。

這不是種田開局，這是直接玩絕地求生了。

羅莎莉婭夫人站在哨站門口，假惺惺地喊道：

“林恩少爺，需要我幫忙管理這些…賤民嗎？或許您該先舉行個儀式，宣告您的統治？”

林恩根本沒理她。他走到那些蜷縮在一起的領民面前。

他們恐懼地看著這位新來的、衣著光鮮的年輕領主，下意識地把身邊的孩子往后藏。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們，貴族的到來往往意味著更深的苦難。

林恩的目光從他們菜色的臉、破爛的衣衫、瘦骨嶙峋的身體上掃過。

他突然抬手指著那三輛物資車。

“格萊姆，巴頓！”他聲音提高，確保所有人都能聽到，“把那一車黑面包和那桶麥酒搬下來！”

老仆和老兵愣了一下，還是照做了。

當發霉的黑面包和劣質麥酒的味道散發出來時，那些麻木的領民眼睛里，終于泛起了一絲微弱的波動，那是饑餓帶來的本能。

林恩拿起一塊硬得像石頭、長著綠毛的黑面包，猛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驚恐地看著他。

林恩踩在那些面包碎塊上，聲音冷冽，卻異常清晰：

“我知道，你們覺得我和以前那些貴族一樣，是來吸干你們最后一點血汗的！”

“我告訴你們，沒錯！我就是來壓榨你們的！”

這話讓所有領民，包括巴頓等士兵，臉色更加灰敗。

“但是！”林恩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如刀，

“我跟他們不一樣！他們只想把你們榨干，然后讓你們像垃圾一樣死在這里！而我！”

他指著腳下這片無盡的荒原：

“我需要這片土地給我產出！我需要你們給我干活！所以，在把你們榨干之前，我他媽…我得先讓你們能喘氣，能給我站起來當牲口使！”

粗俗無比的話，卻奇異地讓那些領民抬起了頭。

“現在！排隊！每人領一塊面包，一碗麥酒！吃了我的東西，從明天開始，你們的命，就是我的了！誰偷奸耍滑，誰想逃跑，巴頓隊長，你的刀應該還沒生銹到砍不動腦袋吧？”

巴頓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挺直腰板：

“是，大人！”

“至于你，”

林恩終于看向那臉色變幻不定的羅莎莉婭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夫人，麻煩你帶著你的人，‘協助’格萊姆和巴頓分發食物，維持秩序。要是讓我發現誰中飽私囊，或者克扣了這些‘賤民’的口糧…”

他雖然沒有說完，但那眼神讓養尊處優的羅莎莉婭夫人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年輕的領主，可能是個真正的瘋子。

食物分發下去，引起了一陣小小的、壓抑的騷動。領民們狼吞虎咽，仿佛那是最后的晚餐。

林恩走到一邊，默默地看著。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用恐懼和最低限度的食物，暫時穩住局面。但這遠遠不夠。

他叫來老格萊姆和巴頓：

“我們的錢不多，五十金幣，每一枚都要用在刀刃上。巴頓，這附近有沒有什么稍微靠譜點的聚集點或者小鎮？”

巴頓想了想，開口道：

“往南走三天，有一個‘禿鷲鎮’，是這片區域唯一能交易的地方。那里是傭兵、逃犯和黑心商人的聚集地，價格黑得很，但確實能買到東西。”

“好。”

林恩掏出二十枚金幣，遞給巴頓，

“明天，你帶上兩個最機靈、最能打的兄弟，去禿鷲鎮。不要買糧食，那太顯眼，也買不了多少。優先買三樣東西：鹽、草藥，尤其是治療腹瀉和傷風的、還有結實耐磨的麻布和工具。剩下的錢，看看能不能打聽點消息，比如哪里能搞到便宜的糧食，或者有沒有什么特別的任務、懸賞。”

他又拿出十枚金幣給格萊姆：

“你負責清點我們所有的物資，登記造冊。每一粒糧食，每一根釘子，都要記清楚。組織還能動彈的老人和婦女，把營地盡量收拾得能住人，注意衛生，挖廁所，遠離水源。誰病了，及時隔離報告。”

最后，他看向剩下的領民，提高聲音：

“從現在起，干活的人，每天保證兩頓飯！雖然不可能吃飽，但絕對餓不死！發現水源、可食用植物、礦藏，或者有任何特殊手藝的人，上報，有賞！”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

他沒有時間慢慢收買人心，只能用最直接的利益和嚴酷的紀律，先將這些人強行捆綁在自己的戰車上。

夜幕降臨，荒原的氣溫驟降，寒風如同鬼哭。哨站里燃起了可憐的幾堆篝火。

林恩裹緊單薄的貴族披風，坐在火堆旁，借著跳躍的火光，用炭筆在一塊木板上寫寫畫畫。

他在規劃，計算著極其有限的資源，思考著下一步該如何從這片絕望的土地里，榨取出第一絲生機。

羅莎莉婭夫人躲在屋里，透過窗戶縫隙看著那個在寒夜中獨自思索的年輕身影，忽然覺得有些冷，那不僅僅是因為荒原的寒風。

這個年輕的領主，似乎真的打算在這糞坑里，刨出點什么東西來。

而林恩腦子里想的卻是：大哥的金穗谷，聽說糧倉堆得都快溢出來了…還有二哥的商隊，駝著的都是絲綢和香料吧？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木板上劃著，眼神在火光照耀下，幽深得可怕。

搶，是肯定要搶的。但不是現在。

得先讓這群餓得半死的人，能拿得動武器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