褲腿傳來細(xì)微的摩擦感，帶著一絲連沈青薇自己都沒察覺的依賴。陸知行端著茶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收緊，杯沿的熱氣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他沒低頭，也沒回應(yīng)，只耐著性子聽王總絮叨完無關(guān)的話，便用一句冷淡的“先這樣”結(jié)束了會談。

送走王總，書房里只剩寂靜。陸知行站在落地窗前，望著灰蒙蒙的天，挺拔的背影竟透著幾分孤直。沈青薇蹲在他腳邊仰頭看——剛才那股沖動過后，心里只剩別扭和困惑。她甩甩尾巴，索性把那下“蹭蹭”歸為“貓的本能”，反正沒人會跟一只貓較真。

良久，陸知行轉(zhuǎn)過身，徑直走回書桌后拿起文件，卻半天沒翻頁。沈青薇跳上窗臺團(tuán)成毛球，眼縫里悄悄觀察：他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桌面，目光渙散，明顯心不在焉。是因為否決了王總？還是因為別的？她猜不透，也懶得猜，畢竟他們是死對頭，他的心思跟她沒關(guān)系。

直到幾天后的深夜，一陣壓抑的悶咳聲將沈青薇驚醒。那聲音來自大床，不是正常的咳嗽，帶著痛苦的窒悶感，像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扯。她悄無聲息地跳下沙發(fā)窩，肉墊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到床邊。

月光下，陸知行側(cè)躺著蜷縮成一團(tuán)，被子滑落一半，額頭上滿是冷汗，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他呼吸沉重，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艱難，呼氣時還裹著低低的咳喘——他病得很重。

沈青薇猶豫了。理智告訴她，陸知行是成年男人，家里有藥箱，真撐不住會叫醫(yī)生，死不了。可看著他蒼白的臉、干裂的嘴唇，還有平時總帶著嘲諷的眉眼此刻盛滿脆弱，她心里竟有點發(fā)緊。

她想起他否決西南項目時說的“她的顧慮，現(xiàn)在依然是我的顧慮”，想起供桌上永遠(yuǎn)新鮮的明前龍井（那是她前世最愛的茶），想起他對著牌位低喃“甜品店關(guān)門了”“銀杏落葉了”的模樣。煩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地板，最后還是跳上了床。

她小心翼翼避開他的身體，走到枕頭邊，伸出粉嫩的肉墊碰了碰他的臉頰——好燙！陸知行在昏沉中似乎感覺到?jīng)鲆猓瑹o意識地偏頭蹭了蹭她的爪子，喉嚨里發(fā)出模糊的囈語，像是在喊“水”。

沈青薇收回爪子，蹲在枕邊看了他幾秒，轉(zhuǎn)身跳下床，跑到臥室門口開始撓門板，“刺啦刺啦”的噪音混著她的叫聲，在夜里格外刺耳。床上的陸知行被吵得皺眉悶哼，卻沒力氣醒過來。她不放棄，撓得更兇、叫得更大聲，直到陸知行掙扎著半睜開眼，視線模糊地看向她。

“……別吵……”他聲音沙啞得快聽不清。

沈青薇停了停，見他醒了，立刻叫著跑向門外，又回頭看他，示意他跟上。陸知行燒得頭暈眼花，渾身酸痛，卻架不住貓叫得煩人，勉強(qiáng)撐起身體，晃悠悠地跟著她出了臥室。

到了廚房，沈青薇跳上料理臺，用爪子拍了拍水龍頭。陸知行靠在門框上喘著氣，反應(yīng)遲鈍：“……你要喝水？”她又拍了拍水龍頭，叫了一聲。他大概是燒糊涂了，真的踉蹌著走過去，用冷水撲了把臉。冰涼的刺激讓他清醒了點，看向貓的眼神里多了絲疑惑——這貓眼里，怎么好像有“催促”和“關(guān)心”？

他甩甩頭，覺得是幻覺，剛想回房，就見沈青薇又跑到客廳，用爪子撓電視柜下的抽屜——那是放醫(yī)藥箱的地方。陸知行走過去拉開抽屜，果然看到了醫(yī)藥箱。測了體溫，三十九度五，他翻出退燒藥，剛想找水，就見沈青薇跳上餐桌，用爪子推了推他昨晚剩下的半杯涼水。

看著這只忙前忙后、像個小管家似的貓，陸知行表情古怪。吃了藥靠在椅背上緩神時，他忽然伸出滾燙的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多謝。”聲音沙啞，卻帶著點不一樣的柔軟。沈青薇動作一頓，沒躲開——算了，看在他病糊涂的份上。

那次生病后，別墅里的氛圍悄悄變了。陸知行還是忙得不見人影，還是會把她拎到供桌前說些氣人的話，卻多了些細(xì)碎的溫柔：看書時會把她抱在膝頭，喝咖啡時會沾點奶泡喂她，深夜加班時，腳邊總會放個柔軟的墊子，那是她的專屬位置。

沈青薇也漸漸習(xí)慣了。習(xí)慣了他身上的雪松香，習(xí)慣了他輕柔的撫摸，甚至習(xí)慣了他對著牌位的“傾訴”。直到她發(fā)現(xiàn)，家里有個地方他從不許她靠近——書房帶鎖的矮柜。

貓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來，就像野草般瘋長。終于有天，陸知行出門匆忙，黃銅鎖沒扣緊。確認(rèn)家里沒人后，沈青薇跳上書桌，用爪子撥弄鎖頭，“咔噠”一聲，鎖開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用頭頂開柜門——里面沒有文件，只有一個舊硬紙盒。拖出來打開，里面的東西讓她愣住了：一支舊鋼筆，筆帽上的劃痕她記得，是很多年前她不小心摔的；一張壓膜的褪色照片，上面是年輕的她和陸知行，在項目慶功宴上，隔著人群，兩人都望著鏡頭外，嘴角掛著沒藏好的真實笑意——她早忘了這張照片的存在。

盒子最底下，是個深藍(lán)色絲絨盒。貓爪撥開搭扣，一枚鉆戒靜靜躺在里面，主鉆的光芒在昏暗里依舊璀璨。她湊過去一看，戒指內(nèi)圈刻著兩個小字：L & S。

L是陸，S是沈。

沈青薇的呼吸瞬間停了。貓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撞得肋骨生疼，血液全涌上頭頂，讓她頭暈?zāi)垦！Ｔ瓉砉┳啦皇浅爸S，祭奠不是炫耀，那些低語不是莫名其妙——是她從未看懂的、藏在“死對頭”面具下的心意。

窗外傳來汽車引擎聲，陸知行回來了！她猛地回神，手忙腳亂地收拾：扣上絲絨盒，塞回舊照片和鋼筆，把紙盒推回柜子，用爪子費力地把鎖撥回原位。剛扣上鎖，書房門就開了。

陸知行帶著一身冷氣走進(jìn)來，一眼就看到蹲在矮柜前的三花貓——她背脊繃得筆直，尾巴緊緊卷著，渾身都透著“我有事瞞著你”的不自然。他的目光掃過矮柜，落在微微歪斜的黃銅鎖上，腳步頓住，視線緩緩移回貓身上。

書房里靜得能聽見窗外的風(fēng)聲。他一步步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沒看柜子，只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碰她因緊張而顫動的胡須。

沈青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落荒而逃。他看了她很久，久到她以為他會質(zhì)問，最后卻只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里面裹著疲憊，還有……了然。

他把她抱起來，走向二樓露臺，走向那個供桌。月光依舊皎潔，牌位沉默矗立。他沒把她放上去，而是坐在藤椅里，讓她窩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她的背毛，手指溫暖又輕柔。

沈青薇蜷在他腿上，能聽到他平穩(wěn)的心跳。她抬起頭，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頜線，還有微微滾動的喉結(jié)。他沒看牌位，望著沉沉的夜色，很久才低聲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

“她一直覺得，我們之間只有輸贏。”

夜風(fēng)吹過，供桌上的香灰輕輕飄起，又緩緩落下，像一聲無聲的嘆息。

輕輕飄起，又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