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夜便利店
- 虧孝厄運:我的救贖從孝行積分開
- 了然妙音
- 3341字
- 2025-08-28 15:07:27
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睡衣。門洞外的狂風卷著雨點抽打在他臉上,生疼。他沖進便利店刺眼的日光燈下,像個瘋子,頭發滴水,臉色猙獰,把鑰匙和錢包“啪”地一聲拍在收銀臺上,啞著嗓子吼道:“電話卡!最便宜的!”
收銀臺后面站著的,是值夜班的張老頭。他頭發花白,背微微駝著,戴著老花鏡,正慢條斯理地用布擦拭著一個玻璃杯。他被林浩的動靜嚇了一跳,看清他的樣子后,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了然,又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憐憫。他慢悠悠地放下杯子,沒有立刻去拿電話卡,反而從柜臺下面摸出一個小藥瓶,擰開,抖出兩粒白色的藥片,小心翼翼地放進一個隨身攜帶的小藥盒里,蓋好。
“唉,這鬼天氣,”張老頭嘆了口氣,聲音沙啞,像是被煙熏過,“我家那口子風濕痛又犯了,半夜疼得直哼哼。這不,剛打電話來讓我帶點止痛片回去。”他一邊慢吞吞地轉身去拿電話卡,一邊絮叨著,“人老了,病就多,離了藥不行啊……小伙子,這么大雨,買電話卡急著打電話啊?”
林浩渾身濕透地站著,冰冷的雨水順著發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灘水漬。他死死盯著張老頭那雙布滿老人斑、微微顫抖的手,看著他把那盒裝著止痛片的小藥盒仔細地塞進外套內袋里,動作緩慢而珍重。這畫面像一道無聲的霹靂,狠狠劈進他混沌的意識!
父親!他猛地想起父親床頭柜上,也放著幾個類似的藥瓶!想起父親在醫院被護士搶白時那哆嗦的嘴唇和灰敗的臉色!想起他佝僂著背在雨中獨自前行的背影!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羞愧的寒意瞬間澆滅了他胸腔里那團邪火,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冰冷刺骨。他仿佛看到父親半夜被病痛折磨,卻只能獨自忍受,連一粒藥都要自己掙扎著去買的凄涼景象。而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便利店的自動門“叮咚”一聲滑開,一股冷風夾著雨絲吹進來,吹得林浩一個激靈。
“給,最便宜的那種。”張老頭把一張小小的電話卡放在臺面上。
林浩盯著那張卡,仿佛那是什么劇毒之物。他沒有伸手去拿,僵硬地轉身,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赤著腳,踩在冰涼濕滑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水印。雨水順著濕透的睡衣褲管往下淌,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林浩卻渾然不覺。便利店自動門在他身后緩緩合攏,隔絕了里面溫暖的燈光和張老頭那帶著憐憫與絮叨的聲音。他像個游魂,在凌晨暴雨的沖刷下,一步一步挪回那個死寂的家。
推開家門,玄關處留下一大灘水漬。他沒開燈,黑暗中摸索著回到自己房間。濕冷的衣服貼在身上,寒氣從骨頭縫里往外鉆。他甩掉濕透的睡衣,胡亂擦了兩下,癱坐在床邊。黑暗中,他摸索到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幽光照亮他慘白失神的臉。
他點開那個習慣養成APP。冰冷的提示依舊:“昨日未完成打卡,連續打卡失敗。請重新開始。”猩紅的“Day 1”再次刺入眼簾。他顫抖著手指,沒有去點擊那個“重新開始”的按鈕。而是打開了那個黑色的筆記本,翻到“孝行積分”頁。
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他看清了昨天的記錄:
?未及時關心父親病痛(無視咳嗽):-20分
?未完成戒除打卡(意志薄弱):-15分
昨天的努力化為烏有,總分已然跌入負值。
他盯著那刺眼的負分,指尖因為用力按壓而發白。沉默了幾秒,他拿起筆,在新的一行,日期下面,緩慢而沉重地寫下:
?深夜沖動購物(企圖復辟邪淫):-30分
?冒雨返回(懸崖勒馬):+10分
寫完這行,他看著那巨大的減號和后面跟著的可憐巴巴的加號,胃里一陣翻攪。總分欄的數字變得更加難看。他猛地合上筆記本,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刺耳。他把筆記本狠狠摔在桌上,身體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床墊上。黑暗中,他睜大眼睛,聽著窗外依舊狂暴的雨聲,感受著從內到外的冰冷和徹骨的自我厭惡。稟性的惡魔在他最脆弱的時刻狠狠給了他一記重拳,而習性的重塑之路,在暴雨中變得泥濘不堪。
“孝行積分”艱難地在負值區間掙扎爬升。APP上的打卡日歷磕磕絆絆地推進到了“Day 14”。林浩如同一個在泥沼中跋涉的旅人,每一步都異常沉重。與父親的溝通依舊凝滯,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他笨拙地學著做飯,廚房里時常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刺耳聲響和食物燒焦的糊味。他主動詢問醫藥費,父親也只是悶悶地報出一個數字,然后便再無言語。積分緩慢地、以極其微小的幅度回升著,每一次加分的記錄背后,都藏著難以言說的尷尬和挫敗。
這天夜里,林浩陷入了一個混亂而痛苦的夢境。
夢中,他又回到了那間灰白色的醫院走廊,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嗆人。他拼命奔跑,推開一扇又一扇門,卻怎么也找不到母親的病房。焦慮像藤蔓纏繞住他的心臟,越收越緊。終于,他推開了一扇門,里面卻不是病房,而是一片刺目的白光。白光中,他看見母親躺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如紙,眼睛緊閉。而父親,那個佝僂著背的瘦小身影,正跪在病床前,像在太平間里那樣,用一塊軟布,極其緩慢、極其仔細地擦拭著母親的手臂。
場景無比清晰,連父親夾克上磨損的線頭都看得分明。可就在他走近時,擦拭著母親手臂的父親,忽然緩緩地、僵硬地轉過頭來。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平滑,空白,如同一個被剝了皮的雞蛋。
林浩的心臟驟然停止!
那張空白的臉孔無聲地轉向他,明明沒有眼睛,他卻感到一股冰冷的、帶著巨大悲傷和無聲控訴的視線,牢牢鎖定了他!
“媽——!”林浩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發出一聲嘶啞驚懼的叫喊。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黑暗中,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夢魘中那張沒有五官的臉帶來的恐懼感依舊死死攫住他,冰冷徹骨。虧孝的陰影,如同最深沉的詛咒,不僅籠罩著他的現實,更在潛意識的最黑暗處,顯化成如此猙獰的模樣,無聲地拷問著他的靈魂。
他喘息著,下意識地摸向枕邊的手機。屏幕亮起,微弱的光芒勉強驅散了一點心頭的寒意。他習慣性地想點開那些熟悉的、能帶來短暫麻痹的鏈接——那是他過去十四天里極力對抗的本能。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微微顫抖。夢里那張空白的臉孔再次浮現,冰冷無聲的控訴如同實質的冰針刺痛神經。他猛地縮回手,像被燙到一樣。胸口劇烈起伏,恐懼、悔恨、自我厭棄……種種情緒交織翻涌。
目光落在書桌上那個黑色的筆記本上。他掙扎著下床,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書桌前坐下。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某種力量,然后翻開了筆記本,直接翻到了最后幾頁空白處。
他沒有去看“孝行積分”那令人沮喪的數字。他拿起筆,筆尖懸在紙上,停頓了幾秒,然后開始用力地寫。不是記錄積分,不是分析得失。
他寫下了標題:懺悔錄。
字跡起初有些凌亂,用力很大,幾乎劃破紙頁。
“媽……爸……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寫下這幾個字,喉嚨就哽住了。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小團墨跡。他閉了閉眼,夢里的場景和現實中父親佝僂的背影反復重疊。
“我是個畜生……只顧自己……自私自利……你們生我養我……我卻……”字句破碎,語無倫次,夾雜著深深的哽咽和壓抑的抽氣聲。他寫自己小時候發燒,母親整夜不睡抱著他;寫父親省下半年的煙錢給他買了他心心念念的玩具自行車;寫自己拿到第一份工資時,父母眼里的驕傲;也寫自己工作后的疏遠、不耐煩,寫上周摔門而去的混賬行為,寫看到母親診斷書時的茫然和逃避,寫自己沉迷那些骯臟的東西……
他寫得毫無章法,想到什么寫什么,像要把積壓了二十多年的愧疚、悔恨、痛苦,一股腦地傾瀉在這幾張薄薄的紙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紙頁上,暈開了墨跡,也暈開了那些痛苦的字句。他顧不上擦,只是不停地寫,手因為用力而微微發抖。
寫著寫著,他的筆速漸漸慢了下來。不再是憤怒的控訴和自毀式的咒罵,而是開始描述一些細節,一些被他遺忘在記憶角落的溫暖碎片。
他寫:“媽,我記得你熬中藥時,砂鍋蓋子上那個豁口,每次水汽都從那里冒出來,噗噗地響……廚房里全是那個苦苦的藥味,聞久了,好像也沒那么難聞了……”
他寫:“爸,你自行車后座那個彈簧墊,硌得我屁股疼……但你騎得慢,我就抱著你的腰,能感覺到你后背的骨頭……鈴鐺一響,就知道快到家了……”
筆下的文字,從最初的狂暴宣泄,漸漸變得沉滯、粘稠,充滿了淚水浸泡后的沉重感。當寫到母親確診那天,他躲在公司衛生間瀏覽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來逃避現實時,他手中的筆猛地頓住,在紙上戳出一個深深的墨點。巨大的羞恥感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他再也寫不下去,額頭重重抵在冰涼的桌面上,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在死寂的房間里回蕩。心不孝的荒漠,在如此痛苦的自我剖析和淚水的沖刷下,終于顯露出它干涸龜裂、寸草不生的真實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