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最后一天，教室里彌漫著一種奇特的氛圍。既緊張又釋然，既期待又不舍。
黑板上的倒計時牌終于翻到了“0“，陳默老師站在講臺上，目光掃過每一張熟悉的面孔。
“明天就要高考了。“他聲音溫和，“我想，該說的都已經說了?！?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梧桐樹葉的沙沙聲。一年前，我們這群人被貼上“棄子班“的標簽；現在，我們安靜地坐著，眼神里多了幾分堅定。
“今天不上課了，我們來做點特別的?！瓣惸蠋煆闹v臺下拿出一個紙箱，“把你們的夢想寫下來，折成紙飛機。“
同學們面面相覷，但還是順從地拿出紙筆。我咬著筆帽，思考片刻，寫下“XX師范大學教育系“，然后小心地折成一架紙飛機。
周意語突然站起來，“老師，我能彈首歌嗎？“
陳默老師微笑著點頭。周意語走到教室角落的那架舊鋼琴前——那是陳默老師一個月前不知從哪里弄來的，說是給班級“調節心情“用。她修長的手指落在琴鍵上，一段我從未聽過的旋律流淌而出。
“這首歌叫《14的青春時光》?！八p聲說，“寫給我們的14班?！?
旋律開始時輕快明亮，像初識時的試探與碰撞；中段變得深沉有力，宛如共同經歷的挫折與奮斗；最后回歸寧靜，帶著淡淡的憂傷與希望。
我們靜靜地聽著，仿佛這一年的點點滴滴都隨著音符在眼前重現。
曲終時，周意語轉過身，眼眶微紅，“謝謝你們...讓我有勇氣繼續音樂夢想?！?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我們一個接一個走上講臺，將紙飛機掛在陳默老師提前拉好的細繩上。五顏六色的紙飛機懸在半空，像一片靜止的彩虹。
夏離的飛機上寫著“法律專科“，黃云非的是“體育學院“，姜蕪春的則簡單寫著“離開這座城市“。
“現在，我想給每個人一份禮物?！瓣惸蠋煆墓陌锾统鲆化B信封，“這是我給你們每個人寫的信。“
我們驚訝地接過各自署名的信封。我的那封很厚，摸起來里面似乎不止有信紙。
“回去再看?！瓣惸蠋熣ＵＱ郏艾F在，我想說的是...“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無論明天結果如何，你們已經是我教過最棒的班級?！?
一向嬉皮笑臉的黃云非突然紅了眼眶；姜蕪春低頭快速擦了下眼睛；就連最冷靜的夏離也緊緊抿著嘴唇。我的視線模糊了，只能低頭盯著手中的信封。
“好了，放學吧?！瓣惸蠋熍呐氖?，“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正常發揮就行。“
我們慢吞吞地收拾書包，仿佛拖延能留住這一刻。最后是夏離打破了沉默：“明天七點，校門口集合？“
全班點頭。走出教室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紙飛機靜靜地懸在夕陽的光暈中，鋼琴上還留著周意語隨手放的樂譜，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單詞還沒來得及擦掉。這間破舊的教室，承載了我們太多記憶。
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拆開陳默老師的信。里面除了一封手寫信，還有幾張照片：我第一次在班會上發言的樣子，校運會上陪林輕跑步的場景，元旦晚會后臺組織同學的瞬間...每張照片背后都寫著日期和簡短的評語。
信很長，陳默老師詳細回憶了這一年來我的成長軌跡，從最初的“自我要求過高“到后來“學會團隊協作“。最后一段這樣寫道：
“蘇霧，你天生就是個教育者。你總能在別人需要時伸出援手，在團隊迷茫時指明方向。無論高考結果如何，請相信自己的價值不只在于分數。期待有一天，我能以同行而非師生的身份與你重逢?！?
我將信和照片小心收進抽屜，早早躺下，卻輾轉難眠。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夏離發來的信息，“緊張嗎？“
“有點?！拔一貜?，“你呢？“
“還行。反正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再來一年。“
我幾乎能想象他說這話時的表情——嘴角微揚，眼里帶著倔強的光。
“不會的?！拔掖蜃?，“你會考上法律專科，然后成為最棒的法律援助律師。“
“這么肯定？“
“就像你肯定我會成為好老師一樣?！?
手機那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跳出一條回復，“明天見，戰友?！?
高考三天，天氣異常晴朗。每天早上七點，我們班都會在校門口集合，互相檢查準考證和文具，說幾句鼓勵的話。
最后一科結束鈴響起時，我長舒一口氣，有種奇特的空虛感。走出考場，夏離已經在門口等我。
“怎么樣？“他問。
“正常發揮。“我笑了笑，“你呢？“
“差不多。“他聳聳肩，“反正盡力了。“
我們沉默地走了一段，夕陽將影子拉得很長。一年前，我們還是互看不順眼的陌生人，現在，卻能在沉默中感到舒適。
“暑假什么計劃？“夏離打破沉默。
“找份兼職吧?！拔姨吡艘活w小石子，“你呢？“
“我爸給我找了個律所實習的機會，雖然只是打雜?！八D了頓，“對了，周意語說想組織一次短途旅行，你去嗎？“
我點點頭，“當然?！?
但現實往往不如計劃。高考結束后，大家立刻被各種瑣事淹沒——周意語母親病情反復需要照顧；黃云非回老家幫親戚干活；姜蕪春直接去了外省親戚家；我和夏離也各自找了暑期工。那個計劃中的旅行，最終沒能成行。
放榜那天，我們約在學校機房一起查成績。結果有人歡喜有人憂——我順利達到師范大學分數線；夏離剛好壓線上了法律?？?；周意語雖然文化課稍差，但憑借原創音樂作品被藝術學院破格錄?。稽S云非考上了體育學院；姜蕪春則如愿以償被外省大學錄取。
但也有不盡如人意的——林輕差三分上本科線，決定讀?？疲煌鹾瓢l揮失常，準備直接工作...但奇怪的是，當最初的喜悅或失落過去后，我們反而平靜下來。
“至少我們都盡力了?！傲州p笑著說，“而且...這一年認識你們，比考上什么大學都值?！?
夏離難得地主動擁抱了每個人，包括陳默老師。
當我們最后離開校園時，回頭看見陳默老師仍站在校門口，目送我們遠去，身影在夕陽中顯得格外孤單又格外挺拔。
時間如白駒過隙。
五年后的同學聚會，約在了一家火鍋店。令我驚訝的是，幾乎所有人都來了，包括遠在外省的姜蕪春和正在準備音樂會的周意語。
“蘇霧！“黃云非一把抱住我，“聽說你當老師了？“
我點點頭，“在一所初中實習?！稗D頭看向夏離，“你呢？法律援助律師？“
“助理而已?！八χo我看他的工作證，“剛幫幾個農民工打贏了欠薪官司。“
周意語帶來了她的新作品小樣，黃云非炫耀他的健身教練證書，姜蕪春則分享了她在大學的研究成果...我們聊到深夜，笑聲不斷，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年。
“還記得我們班的紙飛機嗎？“林輕突然問。
“當然！“黃云非拍桌，“我寫的可是'成為健身教練'，現在實現了！“
夏離舉起啤酒杯，“敬陳默老師。“
“敬陳默老師！“我們齊聲應和，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聚會結束，我和夏離順路一起走。夜色中的城市燈火通明，與五年前別無二致，但我們已不再是那些迷茫的高中生了。
“說真的，“夏離突然說，“我從沒想過復讀班會成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
“我也是?！拔椅⑿χ聪蜻h處閃爍的霓虹，“那時候覺得高考是天大的事，現在回頭看...“
“只是人生的一站?！跋碾x接上我的話，我們相視一笑。
在十字路口分別時，夏離猶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保持聯系，戰友?！?
我握住他的手，“一定。“
沒有擁抱，沒有更多的話語，就像每一次放學時的道別一樣自然。
我們走向不同的方向，但心中都清楚，那段被標簽為“失敗“的復讀歲月，恰恰是我們青春中最耀眼的篇章。
而我們的故事，遠未結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