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的晨光透過天井，在玉春戲樓的戲臺上灑下溫暖的光。

后臺，吳少薇站在一面斑駁的鏡子前，梅姨正小心翼翼地為她戴上最后一支點翠頭簪。鏡中的女子，鳳冠霞帔，眉眼被勾勒得精致而嫵媚，標準的古典佳人。

“少薇真是天生的角兒模樣。”梅姨眼眶微紅，“要是慧心姐看見...”

少薇輕輕握住梅姨的手：“等奶奶出院了，我要讓她看到戲樓不一樣的景象。”

后臺另一邊，林小雨正忙著調試相機角度。

她一身漢服打扮，像個俏皮的小仙女，指揮著旁邊戴黑框眼鏡的阿哲調整燈光。

“真的要拍全本《荔鏡記》？”阿哲推了推眼鏡，“現在短視頻都是15秒爆點，這完整版折子戲快四十分鐘了，會不會太長了？”

少薇轉身時裙擺劃出優美的弧線：“要拍就拍最正宗的。潮劇的精髓就在完整的唱念做打。”

她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昨晚與小伙伴們視頻會議到深夜，大家一致認為：在正月里籌備新戲時間太緊，不如先用最熟悉的《荔鏡記》打開局面。

上午九點，拍攝正式開始。

松伯親自坐鎮司鼓，鼓槌一響，瞬間氣勢如虹。阿強叔領著幾個老樂師奏起悠揚的潮樂，少薇水袖輕甩，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她唱的是《荔鏡記》中“擲荔”一折，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頗有當年風范。

小雨舉著相機，看得如癡如醉。阿哲雖然聽不懂唱詞，也被精湛的表演吸引。

第一次拍長視頻的原因，需要捕捉角度也需要光源加持，幾個人折騰八個小時后，拍攝才結束。少薇累得幾乎虛脫，戲服都被汗水浸濕。

“太棒了！少薇！”小雨激動地回放著素材，“這些鏡頭美呆了！”

阿哲撓撓頭：“就是文件太大了，導出都得半天...”

接下來的兩天，三人泡在戲樓的后臺改造成的臨時剪輯室里，夜以繼日地剪輯視頻。

她們精選了最精彩的唱段，加上了精美的字幕和濾鏡，最后成片三十七分鐘。

發布前夜，少薇鄭重地將視頻上傳到多個平臺，標題寫道：“百年玉春班重現經典，潮劇《荔鏡記》全本賞析！”

她按下發布鍵時，手心都是汗。

然而，現實給了她沉重一擊。

24小時后，視頻的播放量慘不忍睹。各大平臺加起來不到500次播放，評論區更是寥寥無幾：

“聽不懂+1”

“太長了吧，劃走了”

“現在誰還看這個啊...”

只有一條評論還算溫和：“唱得不錯，但是不是太傳統了？”

少薇獨自坐在后臺，盯著手機屏幕上可憐的數據，感覺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

小雨和阿哲站在一旁，面面相覷。

“也許是我們宣傳不夠？”小雨小心翼翼地說，“我再轉發到幾個漢服群里去？”

阿哲推了推眼鏡：“平臺算法可能不太推薦長視頻...”

少薇搖搖頭，聲音沙啞：“不用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她走到空無一人的戲臺上，看著下面成排的空座位，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孤獨和迷茫。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臺下傳來：“數據很難看？”

少薇猛地抬頭，看見陳岸舟不知何時站在了觀眾席中央。他今天沒穿西裝，而是一身休閑打扮，襯得他越發肩寬腿長。

“你怎么來了？”少薇下意識地把手機屏幕按滅。

陳岸舟緩步走上戲臺：“我的助理監測到玉春班的相關網絡動態。看來你的第一個'復興計劃'成果不佳。”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她還未卸下的戲服上，微微挑眉，“不過，我有點意外。我以為你會選擇拍攝你曾祖母的南洋舊夢，那個故事不是更有新意嗎？”

少薇苦笑著搖頭：“現在是正月十三，潮汕的年還沒過完。很多人手都抽不開身，場地、服裝、道具都要重新準備，根本來不及。所以我想先拍最拿手的《荔鏡記》試試水。”

陳岸舟輕輕搖頭，拿出手機點開數據分析：“平臺算法的最佳推廣窗口是發布后2小時內。你的視頻已經錯過了黃金期。”

屏幕上顯示著詳細的數據分析：完播率12%，互動率0.3%...每一個數字都像是在嘲笑她的失敗。

“這是高雅藝術，需要靜下心來欣賞...”少薇強撐著說。

“但你的目標受眾是誰？”陳岸舟打斷她，“如果是老戲迷，他們大多不會上網看視頻。如果是年輕人，你認為他們會有耐心看完37分鐘聽不懂的方言戲曲？”

他向前一步，目光銳利：“你的內容與平臺調性完全不匹配。目標受眾定位錯誤，內容形式不符合短視頻生態。”

句句戳心，字字見血。

少薇的臉色由紅轉白：“你懂什么？這是傳統文化！”

陳岸舟微微瞇起眼睛，忽然輕笑一聲：“傳統文化不需要高高在上的供奉，需要的是與時俱進的傳播。”

他目光落在少薇身上的戲服上：“其實你穿這身很美。但美則美矣，沒有靈魂的呈現方式。”

少薇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陳岸舟走向她，距離很近，少薇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

“轉身。”

少薇下意識地轉過身去。陳岸舟的手輕輕拂過她頭飾上的點翠鳳凰，動作出人意料地輕柔。

“這個頭飾，工藝精湛，美得驚人。但你在視頻里只是遠遠地帶過，沒有人知道它的價值。”他的聲音近在耳邊，“還有你的妝面，上妝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藝術。為什么不讓大家看到？”

少薇渾身一僵，心跳莫名加速。

“我...我想展示的是完整的藝術...”

“但觀眾需要的是能打動他們的點。”陳岸舟退后一步，“一個驚艷的妝造特寫，一個華美頭飾的細節，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這些都比37分鐘的完整戲曲更容易引起共鳴。”

他拿出手機，點開幾個短視頻平臺，展示了一些國風博主的作品：“觀眾不是不喜歡傳統文化，他們只是不喜歡枯燥的呈現方式。”

少薇怔怔地看著那些視頻，又看看陳岸舟。她突然意識到，這個看似冷酷的男人，其實比她更懂得如何傳播和營銷。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陳岸舟推了推眼鏡，避開她的目光：“我只是在陳述客觀事實。既然打了賭，我希望對手至少能拿出像樣的表現。”

走到戲樓門口，他停下腳步：“給你個建議：忘掉'傳承'這么沉重的詞。先想想怎么讓一個人愿意花60秒停下來看你的視頻。”

話音落下，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門外。

少薇獨自站在戲臺上，手中還緊緊攥著手機。屏幕上是依然慘淡的數據，但她的心情卻與幾分鐘前截然不同。

失敗依舊苦澀，但陳岸舟的話像一柄雙刃劍，既刺痛了她，也劈開了一層迷霧。

她低頭看著身上華美的戲服，輕輕撫摸著頭飾上精致的點翠，一個念頭突然闖入腦海。

也許，他真的說對了方向。

“小雨！阿哲！”她突然朝后臺喊道，眼中重新燃起光芒，“我們重新拍！”

窗外，夕陽西下，將玉春戲樓染成一片金色。初戰雖敗，但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