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依一蹲在老槐樹下,指尖輕輕摩挲著貓碗邊緣。三花貓“喵嗚”一聲蹭過她手背,暖烘烘的觸感里,鄧亦舟的影子突然就晃進了腦海——他以前總愛把凍干掰成小塊,說要讓流浪貓也嘗嘗“甜蜜的滋味”,陽光落在他發梢的樣子,和此刻暮色里的雪景重疊,晃得她眼睛發酸。
“依一!”顧欣宜抱著作業本從教學樓下沖過來,馬尾辮掃過積雪山楂似的圍墻,“你又在這兒喂貓呀,英語老師讓你去辦公室,說有同學轉來的資料……”話音未落,云依一猛地站起,膝蓋磕在凍硬的土地上也沒覺出疼——“轉來的資料”四個字像根細針,直直扎進她好不容易結痂的心事里。
辦公室里,英語老師把牛皮紙袋推到她面前:“是鄧亦舟從國外寄來的,這孩子有心,說你英語閱讀總丟分,特意整理了真題筆記。”云依一捏著紙袋的手不住發顫,老師絮叨的話飄在半空:“聽說他在那邊念的預科班,全A通過就能進常春藤……”她機械地點頭,直到走到走廊盡頭,才敢把紙袋撕開。
筆記里夾著干枯的四葉草,葉片邊緣泛著深褐,像被淚水浸透過。第一頁頁眉用鉛筆寫著“云依一要開心”,筆畫比記憶里潦草,卻帶著熟悉的、屬于鄧亦舟的痞氣。往后翻,錯題旁批注著“這題你肯定會罵出題人變態,其實陷阱在第三段——”,她盯著那些字,喉間突然涌起酸澀,原來有些人,哪怕隔著時差和海洋,也能精準戳中她藏在心底的軟肋。
晚自習時,云依一抱著筆記發呆。顧欣宜戳戳她肩膀,把耳機塞進她耳朵里——是首沒聽過的英文歌,前奏像雪粒子簌簌落在松枝上,主唱嗓音喑啞:“I miss you,like winter misses spring……”(我想你,像寒冬思念春日)她猛地想起鄧亦舟離開前那個雪夜,他說“如果你開口,我就不走”時,眼里碎掉的光,原來那些沒說出口的挽留,早把兩個人的青春,凍成了永夜的標本。
周末清晨,云依一被爸媽叫去書店整理舊書。爬上積灰的閣樓時,陽光從老虎窗斜斜照進來,落在角落那箱舊課本上——最上面那本《新概念英語》封面有折痕,是鄧亦舟以前借走的。她翻開泛黃的書頁,掉落的書簽背面寫著“很像很想和你看一場沒有遺憾的雪”,字跡被咖啡漬暈開,像朵開敗的花。
“依一?”顧欣宜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混著風鈴搖晃的清響,“你快來!有你的國際快遞!”云依一抱著課本沖下去,看見FedEx的包裹上用黑色馬克筆寫著“To云依一”,筆跡張揚,和記憶里鄧亦舟在籃球架下簽涂鴉的樣子一模一樣。
拆開層層氣泡膜,露出的羊毛圍巾帶著雪松香水的余味。標簽上繡著極小的字母“Y&Z”,她想起去年平安夜,鄧亦舟把偷藏的蘋果塞進她儲物柜,說“Y和Z是最般配的字母,就像……”后面的話被教導主任的巡查聲噎在喉嚨里,可此刻指尖摩挲著字母,那些未說出口的告白,突然在暖烘烘的書店里,燙得她眼眶發疼。
暮色漫進書店時,云依一終于撥通顧欣宜念叨了無數次的號碼。嘟嘟聲響了七下,熟悉的嗓音帶著時差后的沙啞:“喂?”她攥著圍巾的手沁出汗,聽見自己聲音像被雪水浸過般顫抖:“鄧亦舟……圍巾很好看,四葉草標本……我收到了。”
電話那頭沉默得能聽見雪落聲,過了好久,他才說:“云依一,我今天路過中央公園,看見一對喂貓的女孩,很像很像……很像很像你。”尾音消散在電波里,她仿佛看見他站在異國的飄雪街頭,呼出的白霧模糊了眉眼,就像當年老槐樹下,那個被她親手推開的少年。
“我也很想……”云依一咬著嘴唇,把后半句“很想你”咽回肚里。樓下傳來爸媽清點庫存的聲音,暖黃燈光映著圍巾上的字母,她突然明白,有些思念像冬雪,落在別人的春天里,永遠開不出花。
周一升旗時,云依一發現老槐樹上掛了串風鈴。金屬片碰撞的聲音像極了鄧亦舟以前彈過的鋼琴曲,她仰頭望時,陽光穿過冰凌,在雪地上折射出細碎的虹。顧欣宜在旁邊小聲說:“是學生會主席掛的,說要給冬天加點聲音……”她沒應聲,卻知道,這是某個跨越山海的人,把思念折成了風的形狀。
放學時下了今年最后一場雪。云依一走到校門口,看見穿駝色大衣的男生給流浪貓添水,側臉在路燈下像幅淡墨畫。她心跳漏了半拍,直到對方轉身露出耳釘——是留學機構發的紀念款,才驚覺自己竟把每個像他的身影,都錯認成了年少時的月光。
抱著筆記走在雪夜里,云依一給鄧亦舟發了條短信:“圍巾收到了,四葉草很好看。老槐樹的貓生了三只小貓,很像很想告訴你,你的筆記里,第37頁的錯題批注,和我去年冬天的心跳,一模一樣。”發送鍵亮起時,雪粒子落在屏幕上,轉瞬成水,就像那些說出口與沒說出口的想念,最終都要融進歲月的河流里,流向各自的遠方。
路燈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積雪山楂色的圍墻上,與三年前某個雪夜重疊。云依一突然笑了,眼淚卻順著臉頰往下掉——原來“很像很想”是場單向的雪,他在異國的春天里看繁花,她在故鄉的冬夜里數落雪,而那封被冬雪埋住的春信,終于在某個落雪的黃昏,長成了她青春里,最荒蕪也最珍貴的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