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霧鎖生路，藥費如刀

清晨六點半的市一院住院部，消毒水的氣味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裹著季青貍的呼吸往肺里鉆。她蹲在腎內科病房外的消防通道口，指尖攥著那張剛打印出來的費用清單，紙張邊緣被汗濕得發皺，上面的數字卻依舊鋒利——

上周剛交的兩萬透析費已經見了底，下一輪治療加上進口促紅素的費用，還缺三萬二。

“青貍啊，你媽這情況不能停，昨天透析的時候血壓又掉了，再湊不上錢，下周只能先停掉輔助用藥。”護士長張姐的聲音還在耳邊打轉，語氣里的無奈比直白的催促更讓人心慌。

季青貍抬頭望了眼消防通道的小窗，天剛蒙蒙亮，灰藍色的云壓得很低，像極了母親躺在病床上時，那雙沒力氣睜開的眼睛。

她摸出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昨晚和舅舅的聊天界面。消息框里，她小心翼翼敲出的“舅舅，能不能再借我點錢”后面，跟著的是舅舅隔了三小時才回復的“家里也緊，你舅媽剛查出乳腺結節要做手術，實在幫不上”。

再往上翻，是和表姐的對話，對方發來一連串“我也沒錢”、“你媽這病就是個無底洞”，最后干脆連消息都不回了。

季青貍深吸一口氣，把清單塞進帆布包最底層，起身往病房走。推開門時，母親季蘭正半靠在枕頭上，手里攥著個皺巴巴的蘋果，見她進來，立刻擠出個笑：“早飯買了嗎？別總省錢，你還得上課呢。”

“買了，豆漿和肉包，剛熱過的。”季青貍把早餐放在床頭柜上，伸手去摸母親的手背——透析病人的手總是涼的，像揣著塊冰。她強壓著喉嚨里的哽咽，故作輕松地說：“張姐剛才說，你昨天恢復得挺好，下周要是指標穩定，說不定能減少一次透析。”

季蘭沒接話，只是把蘋果往她手里塞：“你吃，我沒胃口。”她的目光落在季青貍眼下的烏青上，聲音低了些，“是不是錢又不夠了？昨天我聽見護士跟你說話了。”

“沒有！”季青貍立刻打斷，把蘋果放回母親手里，“學校給我發了助學金，還有我兼職的畫廊這個月結了提成，錢夠呢。你別瞎想，好好養病就行。”

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她在畫廊做兼職，一個月撐死了掙一千五，助學金一學期才三千，這點錢連母親半個月的治療費都不夠。前三個月母親剛確診尿毒癥時，家里的積蓄就全花光了，還借了五萬多的外債，如今親戚朋友見了她都繞著走，誰還肯再借錢？

季蘭看著女兒強裝的笑臉，眼角的皺紋擰成了團，卻沒再追問，只是慢慢啃著蘋果，眼淚往心里咽。她知道自己這病是個填不滿的坑，可她舍不得走，舍不得丟下才二十歲的女兒——

青貍還在美院讀大三，畫畫那么好，本該有個亮堂堂的未來，不該被她這個病秧子拖垮。

七點半，季青貍得去學校上課，臨走前她幫母親掖好被角，又叮囑了護工幾句，才匆匆往地鐵站跑。帆布包里的手機震了震，是閨蜜林曉發來的消息：“青貍，我跟我爸媽磨了一晚上，他們只肯借五百，你別嫌少。”

季青貍盯著屏幕，鼻子一酸，回復“夠了，謝謝你曉曉”。

五百塊，連一支進口促紅素都買不起，可她知道林曉已經盡力了——

林曉家是普通工薪階層，父母早就對季青貍家的事頗有微詞，能拿出五百已經不容易。

上午的素描課，季青貍握著炭筆的手一直在抖。畫板上本該勾勒出的石膏像輪廓，畫著畫著就變成了母親蒼白的臉。老師在講臺上點評作業，她一個字都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三萬二”“、停掉輔助用藥”、“血壓又掉了”這些字眼。

下課鈴一響，她抓起包就往校外跑。她想起前幾天在兼職群里看到的消息，有人招臨時模特，一天給三百塊，雖然是需要穿禮服的商業活動，可能會有點累，但能掙錢就好。她按照群里的地址找到活動公司，接待的女人上下打量她幾眼，皺著眉說：“身高不夠，我們要一米七以上的，你這頂多一米六五，不行。”

季青貍攥緊了衣角：“我可以穿高跟鞋，我能吃苦，多少錢都行，哪怕少給點……”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別在這耽誤事。”女人不耐煩地揮手，把她推出了門。

陽光刺眼，季青貍站在馬路邊，看著來往的車流，突然覺得渾身無力。她又想起之前找過的家教，對方聽說她需要每周請假去醫院，立刻就拒絕了；還有餐廳服務員的兼職，要求每天晚上工作到十點，可她得趕去醫院陪母親，也做不了。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路過一家銀行，玻璃門上貼著“個人貸款”的廣告。她猶豫了很久，還是走了進去。客戶經理聽完她的需求，上下掃了她一眼，問：“有抵押物嗎？房產、車都行。”

“沒有。”

“有穩定工作嗎？月收入多少？”

“我是學生，兼職……月收入不穩定。”

客戶經理嗤笑一聲，把宣傳冊推回給她：“學生還想貸款？你拿什么還？別浪費時間了。”

走出銀行時，季青貍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她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路過一家藥店，櫥窗里擺著各種保健品，她想起母親總是說“等我好了，就去看你畫展”，可現在，連讓母親活下去的錢，她都湊不出來。

下午四點，她又去了醫院。

護工告訴她，季蘭下午又昏過去了一次，醫生說要是再湊不上錢，下周的透析都沒法保證。

季青貍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把手機通訊錄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停在一個很久沒聯系的遠房表哥身上。

她撥通電話，對方沉默了很久，說：“青貍，不是哥不幫你，你媽這病……你要是實在沒辦法，要不就……放棄吧。”

“放棄”兩個字像一把刀，直接扎進季青貍的心里。她掛了電話，趴在膝蓋上，肩膀劇烈地顫抖。她不能放棄，那是她的媽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可她能怎么辦？她才二十歲，既沒有錢，也沒有權，連能借到錢的人都沒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住院部的燈一盞盞亮起來，暖黃色的光卻照不進季青貍的心里。

她走出醫院，沒有去地鐵站，而是沿著路邊慢慢走。

路過一家酒吧時，門口閃爍的霓虹燈晃了她的眼。她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了進去——她想喝點酒，想暫時忘掉那些壓得她喘不過氣的事，哪怕只有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