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的沁陽,剛染淺黃的梧桐葉棲在文創公司窗沿,像鹵湯里浸軟的姜片。祁禾宇趴在辦公桌上,筆尖在“鹵味品牌推廣方案”上戳出個小洞——總監說“太像菜市場的價目表,得有點讓人想揣在兜里的溫度”。他揉了揉太陽穴,桌角的手機同步亮起來,星箋的提示像片輕飄的葉。
“仙女座α-7”發了張新照片:自家院子的水泥地上,攤著金燦燦的玉米,竹匾里曬著幾串紅辣椒,配文“春玉米收了,曬得透透的,糖分才攢得足”。祁禾宇盯著照片里飽滿的玉米棒,忽然想起小時候在熟食店,父親常講“八角要在鹵湯里滾夠時辰,才會香得鉆心”。
他抓起筆在方案上劃:“鹵味的香,是八角在湯里等十二個時辰,是父親的肩周炎在鹵桶旁等三十年,是買鹵味的人在煙火里等一句‘熟了’”。寫完盯著“等”字看了很久,給黎文珺發消息:“總覺得‘等’這個字,比‘香’更有嚼頭。”
云嶺大坪口村的午后,陽光把院子的水泥地曬得發燙。黎文珺蹲在竹匾旁翻玉米,指尖被顆粒硌得發紅,額角的汗滴在玉米粒上,洇出小小的濕痕。手機在褲袋里震動,她摸出來一看,“天鷹座y-3”的消息像顆剛剝殼的玉米籽,飽滿得發亮。
“木姜子得等酸湯滾起來才鉆心,玉米得等日頭曬透了才甜。”她回,“你試試寫‘等的人,會聞見香’?”發送時,右肋下突然傳來陣沉痛感,像被曬燙的玉米殼輕輕刮過骨縫。她下意識地按住肋下,指腹在棉麻短袖襯衫上蹭了蹭——母親剛才過來翻玉米時,還念叨“文珺你慢點,別累著身體”,她笑著說“沒事”,其實痛早就藏了半天。
痛感輕了些,她起身拍了張玉米特寫:“陽光把玉米曬得甜津津”。草稿箱里那句“今天右肋處又不太舒服”,被她逐字刪掉,最后只剩個空白的輸入框。她不想讓他看見這些,就像不想讓他知道,房間抽屜里放著硫唑嘌呤和潑尼松——母親幫她分好劑量,早上一粒硫唑嘌呤,晚上兩粒潑尼松,就放在床頭,方便她按時吃。
祁禾宇把“等的人會聞見香”寫進方案,總監路過時瞥了眼,突然拍他肩膀:“就這股勁兒!”他盯著屏幕上的批注,突然想讓黎文珺看看,于是拍了張辦公桌的照片:角落里擺著從熟食店帶來的鹵料罐,罐口沾著點褐色鹵汁,罐身上貼著母親寫的“小宇的靈感”。這是他繼上次發過自拍后,又一次分享日常,鏡頭里的鹵料罐在桌角靜立著,像在說“你看,我記得你說的話”。
“成了!總監說‘有那味兒了’。”他配文,“這罐里的八角,比任何參考書都管用。”
黎文珺正給玉米脫粒時,收到了消息。金屬入料口的玉米粒碰撞著,脆響里,她點開照片看那只鹵料罐——突然覺得,那罐里裝的不只是八角,還有祁禾宇沒說出口的牽掛。她找出鉛筆,在草稿本上畫起來:鹵料罐旁邊,站著棵玉米,穗子上結滿星星,玉米須彎成星星的尾巴,底下寫著“你的靈感,長在我的玉米地里了”。
脫粒機嗡嗡地轉著,母親韋春秀在一旁翻攪玉米,白發在風里飄著:“今年玉米能賣好價錢,到時候給你添身新衣裳。”
黎文珺“嗯”了一聲,手里的玉米粒卻突然滑落在地——母親方才還念叨“你那網友,要是靠譜,改天讓兆遠幫你看看”。她慌忙岔開話題,心里卻在打轉:該怎么跟他說呢?她畫那些星星時,總覺得它們長得像他照片里的眼睛。
星期五晚上,祁禾宇在出租屋煮黃玉米,按母親附在鹵料罐上的紙條說的,往水里放了兩粒八角。玉米的甜混著八角的香漫出來,他拍了張照片發星箋:“你說的沒錯,等出來的味道,果然不一樣。”
黎文珺剛把玉米粒在院子里鋪開攤曬,瞥見那張照片,忍不住彎了嘴角。指尖在屏幕上輕輕摩挲了幾下,敲下一行字:“如果我比你大,豈不是要叫我姐姐?”
其實是先前脫粒的時候,母親數著堆在一旁的玉米穗,念叨著“文珺都二十六了,時光過得真快”。她忽然想知道他的年齡,偏又怕問得太直白。
消息一發出去,黎文珺的心就懸了起來,像顆沒煮透的玉米被扔進滾水里,突突地跳。
沒過多久,祁禾宇回了消息:“我,哪怕比你小,也不叫姐姐。”后面還附了張照片——他舉著玉米的側臉,嘴角沾著點黃漿,穿的還是上次發照片時那件條紋短袖,頭發被風吹得有點亂,卻笑得敞亮。
黎文珺凝視著照片,忽然覺得那端的男生,笑起來像剛灌漿的玉米,嫩得能掐出甜水。她回了個“偷笑”的表情,又畫了個玉米穗,上面結著“26”的星星:“猜這是玉米的粒數還是別的?”
“比我多2,那我就是‘24粒’。”祁禾宇立刻秒回。頓了頓,他又補了句:“其實……還沒想好該怎么叫你。不如我們猜名字?我先來:我名字里有個‘禾’,和我家熟食店‘禾味三川’的‘禾’一個字,就是莊稼的‘禾’。”
黎文珺的心忽然跳得重了些。她盯著“禾”字看了會兒,想起他照片里那些鹵料罐,想起他說“等的人會聞見香”,指尖在屏幕上慢慢敲:“那我名字里有個‘文’,跟我總畫的簡筆畫、寫的字有關,是‘文字’的‘文’。”
他想著她既說了“文”,自己也該坦誠些,像揭開鹵料罐的蓋子,讓香氣慢慢飄過去:“我叫祁禾宇。”
黎文珺盯著“祁禾宇”三個字,忽然覺得這名字就像他發的照片——干凈,還帶著點莊稼的扎實氣。她回:“‘文’是‘黎文珺’的‘文’,君子的‘珺’。”發送后,右肋下的痛又輕了些,像被這名字的溫度焐化了。
她摸出鉛筆,在方才那幅玉米畫旁補了行小字:“禾苗遇著好雨,會試著扎根;文字遇著懂的人,敢試著發光”,然后合上稿紙,筆尖在封面上輕輕敲著,像在藏起一樁只屬于她的心事。
祁禾宇看著“黎文珺”三個字,倒覺得“珺”字像塊藏在玉米地里的玉,溫潤得讓人想輕輕觸碰。他回了張親手寫的便簽:“你畫里的玉米,該是甜的;你名字里的‘文’,該是暖的。”
黎文珺把便簽照片存進手機,忽然嗅到院子里的玉米香,混著點說不清的甜,像極了剛才想象中他煮玉米時飄出的味道。她把手機揣進兜里,摸了摸肋下,方才的痛像被這甜意浸得淡了。
周末,徐曉瑩的出租屋里,黎兆遠對著電腦屏幕發愣。徐曉瑩端來剝好的石榴,見他正盯著母親發來的視頻:姐姐蹲在院子里拍玉米,手機舉得老高,側臉在陽光下亮得很。“又看你姐呢?”她捏了顆石榴籽塞進他嘴里,“你媽說她最近總拍玉米,是不是在跟人分享收成?”
“誰知道呢。”黎兆遠嘆氣,“以前她總躲在屋里畫畫,現在對著玉米笑,我反倒有點不習慣。”他未言明的是,母親在電話里說“文珺跟人聊天的日子,氣色比以前好”,他既放心又懸心,怕那個“聊天的人”靠不住,更怕姐姐把心事藏得太深。
而大坪口村的院子里,黎文珺正幫母親把晾曬好的玉米裝袋。麻袋壓得她肩膀發酸,右肋骨下的痛又輕輕冒上來,可她想起手機里的“祁禾宇”,突然覺得這點痛不算什么。月光把玉米袋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通往遠方的路,路上撒滿了星星似的玉米粒——她知道,有些話不用急著說,就像玉米要等曬夠日頭,甜意才會慢慢浸進淀粉里。
她摸出手機,指尖在微涼的屏幕上停頓幾秒,給祁禾宇發了張月光下的玉米袋:“今晚的月亮,也在等星星出來呢。”
屏幕那頭,祁禾宇看著消息,突然覺得“黎文珺”這三個字,比任何文案都讓人溫暖。他回:“嗯,等星星的人,總會遇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