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陽城的夏夜總纏著黏膩的風，沈璃月把最后一口冰酪塞進嘴里，瓷勺“當啷”一聲撞在碗底。她翹著腿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墨發用根紅繩隨意束著，發梢還沾著片沒摘干凈的葡萄葉。

“不去，爹娘。”她頭也沒抬，指尖捻著竹椅扶手的紋路，語氣里滿是傲嬌的執拗，“我在月陽城好好的，每日幫沈伯看賬本，陪阿娘去集市挑布料，哪兒也比不上這里舒服。”

沈母剛把新曬的衣裳收進竹籃，聞言無奈地嘆了口氣：“月丫頭，仙試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你若能成仙，往后……”

“往后就能長生不老，再也不用守著這小院子，是嗎？”沈璃月猛地抬頭，杏眼瞪得圓圓的，臉頰還帶著吃冰酪留下的淡粉，“可我就想守著這院子啊！”她頓了頓，聲音不自覺軟了些，卻仍梗著脖子，“我不要成仙，我只要爹娘和月陽城。”

“沒得說了，就這么決定了！”

沈父的話像塊石頭砸進院子，連檐角垂著的風鈴都頓了頓，再沒了先前的輕響。沈璃月僵在竹椅上，手指攥得竹椅扶手泛了白，明明傍晚的風還帶著涼意，她后背卻冒了層薄汗。

“爹！”她起身追了兩步，聲音里滿是不解，“您明明知道……前兒我去茶攤，聽見說書人說玄仙界死了好多人！成仙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那是去拼命啊！”

沈父腳步沒停，只背對著她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喙：“小孩子家懂什么，仙途是正途，哪有不經歷風雨的？”說罷便進了屋，獨留沈璃月站在原地，望著緊閉的房門發怔。

夜里，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床榻邊，沈璃月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天說書人拍著醒木的聲音總在耳邊轉——“玄仙界與永魔界大戰，血流成河啊！仙兵仙將折損無數，連仙山都塌了三座！”還有人插話說那玄仙神尊有多厲害，揮手就能劈斷魔山，可再厲害，不也得在戰場上拼命？

她往被子里縮了縮，指尖無意識絞著衣角。成仙要冒這么大的險，爹娘為什么非要逼她去？難道他們不知道，她最怕的就是打仗和分離嗎？

后半夜的涼意鉆透窗紗，沈璃月猛地從床上坐起，心口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著，鈍痛一陣緊過一陣。她踉蹌著爬下床，扶著茶幾彎下腰，額角滲出的冷汗滴在青磚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奇怪……白天還好好的，怎么會這么疼？”她咬著唇喃喃，想喊爹娘，喉嚨卻發緊。

強撐著打開房門，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僵住——庭院里橫七豎八躺著下人的尸體，月光灑在暗紅的血漬上，泛著冷森的光。恐懼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她顫抖著往前跑，聲音里滿是哭腔：“爹！娘！你們在哪兒？”

“找到你了。”

冰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沈璃月回頭，只見一個滿臉兇煞的人舉著刀朝她撲來。刀鋒的寒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她本能地尖叫：“不要！”

下一瞬，預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沈璃月渾身一輕，落入一個帶著清冷香氣的懷抱。她恍惚抬頭，撞進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扶著她的人身著流云紋仙服，右手正握著一個瑩白發光的球，那光芒里還映著剛才庭院慘死的畫面。

是夢？她剛想開口，就見那人指尖微攏，發光的球“咔嚓”一聲碎成星屑。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沈璃月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沒看見，那人垂眸看著她蒼白的臉，袖擺下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了蜷。他正是玄仙界的神尊，上衾墨。

天水臺的云氣漫過白玉階，觀星儀上的星子忽明忽暗。云光攏著寬大的仙袖，目光仍落在天象盤上，語氣里帶著幾分不解：“神尊，您為何要救那凡間女子？”

上衾墨剛收回散落在外的原神，衣擺上還沾著凡間夜露的寒氣。他抬眼望向遠處云霧繚繞的仙山，面色依舊無波，只淡淡開口：“她身上有我熟人的氣息，且方才下凡時，我分明感知到她體內藏著魔族的氣澤。”

“區區魔族罷了。”云光指尖在天象盤上輕點，星軌驟然紊亂了一瞬，他皺眉算了算，猛地轉身看向上衾墨，話鋒陡然一轉，“神尊，她不會是魔族的……”后半句話卡在喉嚨里，帶著難以置信的探究。

上衾墨聞言，嘴角終于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似玩味又似了然：“有意思的是，當年寢玥殿的殿主，不正是那位魔族神女么？”

云光瞳孔微縮，猛地反應過來——若那女子與魔族神女有關，又身負仙魔兩族氣息，這哪里是什么普通凡人？他再看向天象盤上紊亂的星軌，忽然覺得這看似尋常的“仙試機緣”，恐怕從一開始就藏著不簡單的因果。

晨光熹微

晨曦剛染亮沈府的窗紗，沈璃月伸著懶腰坐起身，指尖揉過肩頭——昨夜那場擾人的悸動竟沒留下半分異樣，倒像場轉瞬即逝的幻夢。

“桃花。”她揚聲喚道，聲音里還帶著點剛醒的慵懶。

門簾輕掀，桃花端著銅盆快步進來，屈膝垂首：“小姐，有何吩咐？”

“昨夜……我院里可有外人來過？”沈璃月指尖無意識蹭著袖口，眼底藏著幾分不確定。

桃花抬眼望了她一瞬，又迅速低下頭，語氣實在：“回小姐，奴婢整夜守在院外，并未見任何人進出。”

沈璃月聞言松了口氣，唇角勾起抹自嘲——果然是自己睡糊涂了，竟把夢當了真。她遣走桃花，洗漱梳妝完，剛拿起玉筷要夾碟中糕點，院外突然闖進來兩個家丁，粗手直接扣住她的手腕。

“你們放開我！”沈璃月驚得打翻了手邊的茶盞，不等她掙扎，人已被拖拽著往府外走。馬車前，沈父背對著她立著，全然不顧她的哭喊。

“爹！你看清楚啊！”沈璃月被推搡著塞進車廂，雙手被麻繩捆住，“我是璃月，是你的女兒啊！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車簾重重落下，隔絕了她的視線，只聽見車夫揚鞭的脆響，馬車轱轆滾滾，將沈府的一切遠遠拋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