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的茅屋靜立在村尾，屋頂的茅草被雨水浸透，顯得愈發灰暗沉重，幾處明顯的破損處用破席子勉強遮蓋著。泥壘的墻壁斑駁開裂，仿佛隨時會在下一場風雨中坍塌。這就是阿野的家，貧窮、破敗，卻也是他十六年來唯一的避風港。

他站在歪斜的籬笆門外，竟有些躊躇。手掌下意識地按在胸口，那枚黑色礪石隔著粗麻布衣，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提醒著他此行歸來的不同尋常。柴捆沉重地壓在他的肩頭，張伯給的那只野兔被他緊緊攥在手里，皮毛上還帶著些許濕氣。

深吸了一口熟悉的、帶著炊煙和潮濕泥土味的空氣，阿野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矮身鉆了進去。

屋內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戶透進些許天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散去的、混合著草藥和霉味的沉悶氣息。角落的土炕上，傳來一陣壓抑而痛苦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阿媽！”阿野心中一緊，連忙放下柴捆和野兔，快步走到炕邊。

炕上躺著一個面色蠟黃、瘦骨嶙峋的婦人，正是阿野的母親。她身上蓋著一床打滿補丁的薄被，聽到兒子的聲音，艱難地止住咳嗽，睜開渾濁的眼睛，努力想擠出一個笑容：“野娃兒……回、回來了？雨那么大……沒淋壞吧？”她的聲音氣若游絲，每說幾個字都要喘息一下。

看著阿媽這副模樣，再想到懷中那可能改變一切的仙緣，阿野鼻尖一酸，差點掉下淚來。他強忍著，搖搖頭，啞聲道：“沒……我沒事，阿媽。躲了會兒雨。你看，我還帶了只兔子回來，張伯給的，明天給您燉湯喝。”

他將野兔遞到阿媽眼前，試圖讓她高興些。

阿媽的目光在兔子上一掃，卻并未有多少欣喜，反而擔憂地看著兒子額角的烏青和破損的衣衫：“又摔了？跟你說……多少次……慢些走，柴……少砍些也不打緊……”說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阿野連忙上前替她拍背，觸手處盡是硌人的骨頭，心中更是酸楚難當。他笨拙地安慰著：“沒事，阿媽，就是滑了一跤，不礙事。柴……柴我都賣……”他猛地頓住，想起那捆濕透的柴還扔在門口，根本沒能換成錢。

“沒事……沒事……”阿媽似乎并未留意他的失言，咳得渾身顫抖，好半天才緩過氣來，疲憊地閉上眼，“灶上……還有點粥……你去熱熱吃了……累了一天了……”

看著阿媽重新陷入昏睡，呼吸微弱，阿野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貧窮，疾病，看不到希望的未來……這一切日常的苦難，此刻因為懷中的秘密和那個遙遠的仙墓承諾，而變得格外尖銳刺目。那碗灶臺上早已涼透的、清澈可見底的稀粥，那抓不起藥的絕望，那看著阿媽一日日消瘦咳血的無能為力……與玄云子描繪的長生奧秘、移山倒海之力，形成了無比殘酷的對比。

一種前所未有的渴望，如同瘋狂的藤蔓，在他心底滋生蔓延，幾乎要沖破那層最后的警惕。

他默默地走到灶臺邊，點燃那點珍貴的柴火，將冰冷的粥罐坐上去。火光跳躍，映著他年輕卻寫滿掙扎的臉龐。

趁著熱粥的功夫，他依著玄云子之前在他腦海中留下的一絲微弱指引，嘗試著盤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閉上眼睛，努力去感受那所謂的“天地靈氣”。

然而，除了感受到地面的冰涼、身體的疲憊和饑餓之外，他什么也感覺不到。沒有暖流，沒有氣感，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自己越來越焦躁的心跳。

“莫要心急。”玄云子溫和的聲音直接在他腦海響起，帶著安撫的力量，“你尚未修行，靈竅未開，神魂未煉，感知不到靈氣實屬正常。待覓得藥草，助老夫穩固幾分，便可傳你法訣，為你引導開竅。屆時，天地自當不同。”

這及時的安撫讓阿野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復，但那份對改變現狀的迫切渴望，卻愈發強烈。

就在這時，村莊里似乎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幾聲犬吠格外急促，還夾雜著一些村民隱約的議論聲，似乎有什么外人進了村子。

阿野心中一動，豎起耳朵仔細傾聽。

過了一會兒，隔壁王嬸端著一碗剛采的野菜過來看望阿媽，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阿野說：“阿野，剛才瞧見沒？村里來了兩個怪人！”

阿野搖搖頭，心中那根弦卻繃緊了。

王嬸比劃著說道：“穿著綢緞衣裳，可料子看著跟鎮上老爺穿的又不太一樣，像是……更亮些？腰里還掛著玉佩和小袋子，走路輕飄飄的，眼神看人……嘖，怎么說呢，涼颼颼的，好像咱都不是人似的。”她打了個寒顫，“里正叔陪著笑臉上前問話，他們愛答不理的，就問這附近山里，最近有沒有啥……啥‘異常’的事兒發生？比如地動啊，怪光啊，或者……有沒有啥古里古怪的東西出土？”

阿野的心猛地一跳，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地動？怪光？他立刻想到了破廟中石像崩裂時那沖天的烏光和劇烈的震動！難道……難道玄云子仙尊的仇家這么快就找來了？還是……沖著他懷里的仙墓秘密來的？

他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甚至帶著點少年人應有的好奇：“異常？啥異常？他們找啥東西？”

“誰知道呢！”王嬸撇撇嘴，“神神叨叨的。里正叔說沒啥異常，就是下了場大雨。他們好像不太信，四處張望了一會兒，又往北邊山里頭去了……嘖，肯定是城里來的富家子弟，閑著沒事干來尋什么寶吧？咱們這窮山溝，除了石頭爛木頭，能有啥寶貝……”

王嬸又絮叨了幾句家常，放下野菜便離開了。

茅屋里重新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粥罐里咕嘟咕嘟的聲響和阿媽微弱而不平穩的呼吸聲。

阿野卻僵在原地，手腳冰涼。

北邊山里……那破廟，就在北邊！

那兩個人，絕非王嬸以為的尋寶的富家子弟！他們的穿著打扮，他們的問話，他們的方向……一切都透著非同尋常的氣息。

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廣闊，也更加危險。仙緣的背后，果然隱藏著難以預料的風波。

他下意識地再次緊緊捂住懷中的礪石，仿佛那樣才能汲取一絲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此刻更是被一層深深的陰霾所籠罩。

危機，似乎已然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