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一堆繁雜事務(wù)，戴嵩摘下眼鏡隨手擱在桌角，指腹按在人中處用力揉了揉——眉骨抵著掌心，把眼底那點掩不住的疲憊，悄悄藏進了交疊的指縫里。

頃刻后，他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機，除卻各種各樣的工作群信息，一個畫著向日葵的頭像待在了微信界面的角落。

點進頭像，聊天界面一片空白，似乎連加好友時那句自動發(fā)送的“你已添加對方好友，現(xiàn)在開始聊天吧。”都顯得那么冷漠。

“……她在干什么呢？半個月沒來公司了。”

戴嵩盯著界面出神，小聲的呢喃。

回想起加微信時的場景——還是在開完會議的那天傍晚。

“戴嵩，我們加一下微信吧。”

第一次聽到董仙兒叫他的全名，他神色怔住了。腦袋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耳尖卻悄悄的紅了。

“你加我微信——（是想干嘛？）”

后半句話還未出口，董欣兒便大方的拍拍他的肩，神色自然得像在說一件再平凡不過的事。

“畢竟我是你的老板嘛，要是公司遇到了什么難題，和我發(fā)個信息，仙兒姐會幫你們解決的。”

戴嵩聞言低頭，指節(jié)無意識地捏了捏衣角，耳尖那點淡紅悄悄褪了去。

“好。”

回神后，戴嵩把手機倒扣在桌面上，屏幕貼著木紋的聲響輕得像聲嘆息。他甩了甩腦袋想重新扎進工作，可視線落回文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卻像生了腳，在眼前晃來晃去，怎么也抓不住。

放下筆，他打算去視察一下空天拓研組的進度——自從“方案”那件事過了之后，組內(nèi)似乎燃起了一股向上的熊熊火焰，越發(fā)團結(jié)。

沒想到剛要進電梯，胳膊肘卻差點撞上一個穿青色旗袍的女生——對方手里的文件袋輕輕蹭過他的袖口，帶著點淡淡的柑橘香。

“你——”

戴嵩低頭，是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發(fā)間的綠色蝴蝶結(jié)隨著小腦袋輕輕顫動，像是蝴蝶在發(fā)間輕輕的飛舞跳躍。淡咖色的微卷發(fā)輕輕束起，發(fā)尾微微的耷拉在旗袍領(lǐng)口，帶著幾分慵懶的隨性感。戴嵩看了一眼，便再也收不回目光。

“我們戴大總裁這是匆匆忙忙的想要去哪兒？”

熟悉的輕笑聲在耳邊蕩開，像羽毛掃過心尖。戴嵩喉結(jié)動了動，故作鎮(zhèn)定地咳了兩聲，指尖卻不自覺蜷了蜷。沒等對方再開口，他便轉(zhuǎn)過身，步子邁得比平時快些，朝著自習(xí)辦公室的方向走去——后頸的皮膚，還帶著點被那笑聲燙過似的熱。

“我沒打算出去……我只是工作累了，出來轉(zhuǎn)轉(zhuǎn)。”

戴嵩下意識的反駁，等說完后才意識到自己的話語漏洞百出。果不其然，背后又是一聲輕笑。

“這么說——戴大總裁還特地走到電梯門口去散心？”

看著戴嵩不說話了，仙兒就跟在他的身后，等到了辦公室，才把手中的文件袋遞給他。

“這是？”

戴嵩看著文件袋，臉上還有幾分奇怪，往日鋒芒畢露的眼睛透露出幾分清澈的迷茫，董仙兒忍不住捂住嘴輕笑，又繼續(xù)抬手把文件往他懷里推了推，文件邊角蹭過他的手腕，帶著點剛從袋里拿出來的溫?zé)帷?

“喏，你念叨了許久的那筆投資，我給你磨下來了。”

另一只手隨手拿起戴嵩桌子上的鋼筆，輕快地在封皮上敲了敲。

“簽個字，這項目就算徹底定了。”

戴嵩鏡片后的瞳孔微微放大，連呼吸都放快了幾分，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微微顫抖的手接過文件，一目十行的迅速掃過，辦公室靜的可怕，只聽得到他喉嚨的吞咽聲。

“——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聲音帶著嘶啞，隱隱藏著幾分敬意。

“公司剛起步的那會兒，我也和秦總有過交涉……糾纏了半年，最終一無所獲。”

“其實也沒有很難啦，秦總他的父親年紀大了，家里不是信佛嘛？我家剛好又和他父親有一點小交情，就給他父親搞了一塊玉佩。”

董仙兒神色坦然，眼里的笑意亮得像淬了光，說起“簡單”時語氣輕快，半分作假的痕跡都沒有。

可戴嵩沒接話，只是靜靜望著她——目光越過她發(fā)間顫動的蝴蝶，落在那雙總帶著笑意的眼睛上，像要透過那層明亮的底色，看清些別的什么。

“哎呀！畢竟我學(xué)的是國際跨文化知識研究，從小家族也將我往交際花的方面培養(yǎng)，懂點技巧不是難事。”

戴嵩那過于認真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像束溫吞的光，不灼人，卻讓董仙兒莫名有些招架不住。她鼻尖幾不可察地動了動，平日里鮮少泛紅的臉頰，悄悄漫上一層淡粉，像春日里剛綻開的桃花瓣，透著點不常有的軟。

董仙兒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這半個月——

“秦爺爺您好呀，我是董仙兒，家里外祖拜托我回國內(nèi)特地來看看您呢！前些年外祖身體還不錯的時候，常常就叨念著要見你您，要不是在國內(nèi)怕舟車勞頓，說什么也不會讓我代來，定是要親自見一見您的。”

“你這丫頭片子，和你母親小時候一個樣。沒想到國外生活了這么多年，中文倒是講的不錯。只是唉，我和老堯這么多年也沒有見了，著實婉惜。”

“早就聽外祖說秦爺爺您在佛法禪意上造詣很深，我偶得一塊玉佩，可惜我從小養(yǎng)在國外，這對我來說也是明珠暗投了，思來想去，還是想到了您，畢竟您對他而言簡直就是珠聯(lián)璧合。”

秦老爺子爽朗的笑了笑，雙手接過董仙兒遞過去的玉佩，觸手便感覺到了不凡，它溫潤得像浸了千年的月光。玉質(zhì)是罕見的羊脂白，白得綿密，卻在光下泛著一層極淡的暖黃。

最驚人的是上面的觀音像——不是尋常的浮雕，而是薄如蟬翼的透雕，觀音衣袂的褶皺栩栩如生，連捏著的楊枝都能看出葉脈的紋路。更奇的是，對著光看時，觀音的眉宇間竟隱現(xiàn)一點朱砂，像是常年被人摩挲，由玉的肌理里自己“長”出來的，渾成得不像人工。

秦家老爺子拿到了手上把玩了一會兒，便再也舍不得放下，手指輕輕在玉佩上摩挲。眼神略帶嗔怪，看著一旁笑意盈盈的董仙兒。

“你這孩子！來就來了，還帶什么禮物啊？這么厚重的禮物，說吧，想求爺爺什么事兒？”

“一點薄禮，又怎當?shù)闷馉敔斶@聲貴重呢？仙兒獻給爺爺，只不過是把這塊好玉還給知音而已。而且我剛回國，對這里的一切都不大熟悉，以后還是得爺爺多多指點指點我。”

“我家那小子要是有你一半的機靈勁，我也就知足了。”

“哪里哪里？秦叔的名聲誰能不知啊？剛回國那會我就知道了，秦叔可謂是咱們a市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我一個晚輩，又怎么和秦叔比得起？再說了，叔叔對商業(yè)的敏感度有的是我學(xué)的。要說起機靈，也就是爺爺您疼我才這么說，和叔叔比起來，我該學(xué)的還多著呢。”

“你這小丫頭，回國了也好，在國內(nèi)有什么事我也能幫襯幫襯，回頭我就去給我家那小子打個交代，讓他多照顧照顧咱們家的姑娘。”

“爺爺！我就知道，您最疼咱們了。”

那次談話后，秦總便對父親贊口不絕的姑娘有了好奇之心。而董仙兒趁熱打鐵，在第5天的時候不僅帶了一串極品海南黃花梨手串，還帶上了公司的策劃書。秦總和他的父親恰恰相反，在生意場上，他更喜歡拿數(shù)據(jù)說話，厭煩繁瑣的套路。

“爺爺！咱又來看您啦！您可千萬別嫌煩。”

董仙兒順手推出禮盒中的手串，這是油梨極品料，紋理清晰連貫，鬼臉鬼眼密集且形態(tài)獨特，底色純凈，秦老爺子上手，盡顯古樸氣質(zhì)。

“來就來了，一家人說什么二話？想當年我和你爺爺也是穿一條褲子里的兄弟，怎到你這里倒還生分了？”

“那倒不是！就是怕我自己知識淺薄，來找秦叔叔指教，不懂的地方多的是，怕遭了大家笑話。”

秦老爺子樂呵著，笑著朝秦總揚了揚頭，輕喊了一聲。

“你可別欺負了小姑娘！”

秦總就站在不遠處，目光落在廊下談笑風(fēng)生的兩人身上。董仙兒語笑嫣然，把老爺子哄得眉眼舒展，連鬢角的銀絲都像是柔和了幾分。

他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心里暗忖：這丫頭，倒是真有兩把刷子，三言兩語就把老爺子的脾性摸得透透的。

進了房間，剛剛還在老爺子面前被打趣得眼尾泛紅、帶著幾分嬌憨的董仙兒，笑意倏地淡了下去。她指尖利落地從皮質(zhì)手包里抽出一疊裝訂整齊的企劃方案，遞向秦總時，琥珀色的眼眸里已全然是沉穩(wěn)。

“秦叔叔好，這是我們SkyVoyant的核心數(shù)據(jù)。”

秦總看著這“川劇變臉”，笑了一聲便接過了方案。定睛一看，上面幾條關(guān)鍵數(shù)字格外清晰。

“現(xiàn)有12條航線，核心線路包機率超90%；

機隊都是三年內(nèi)新機，故障率遠低于行業(yè)平均；

已簽5家上市公司的年度包機協(xié)議，明年就能收支平衡。”

在看到秦總挑了挑眉的時候，董仙兒就知道有戲。

“安全和收益我們SkyVoyant都穩(wěn)得住，只是投資……”

秦總指尖在“明年收支平衡”那行字上敲了敲，抬眼時嘴角還帶著點似笑非笑。

“小姑娘倒是直接。但你這‘穩(wěn)得住’，得加個前提——我的注資可不是白給的。”

“我要兩個條件：第一，極端環(huán)境測試的報告，下周得放我辦公桌上——別跟我說你們過了100%，我要原始數(shù)據(jù)；第二，新機型上市后，秦家的私人包機得有優(yōu)先調(diào)度權(quán)。”

他說著把方案推回去一半，表情略帶笑意又嚴肅的看著董仙兒。

“這兩條答應(yīng)，明天就讓財務(wù)對接。畢竟你可是爺爺親口說出來要我照顧照顧的小輩，做得到的話……我也不多為難你。”

董仙兒幾乎沒猶豫，伸手在方案末尾簽上名字，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格外清脆。

“秦叔叔放心，測試報告后天就能送過來——比您要的還早一天。至于優(yōu)先調(diào)度權(quán)，只要秦家需要，SkyVoyant的飛機永遠為您留著。”

秦總看著簽名處那行利落的字跡，突然想起父親剛才說的“穿一條褲子的兄弟”，喉間低笑一聲。

“你母親當年在生意場上，也沒你這么會討價還價。”

董仙兒眼尾彎了彎，又露出點剛才在老爺子面前的嬌俏。

“那是因為我知道，秦叔叔和爺爺一樣，都疼晚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