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紅油在九宮格里翻滾，蒸騰的辛辣霧氣模糊了對面夏小冉關切的臉。林溪把一片毛肚狠狠摁進沸騰的辣椒里，仿佛燙的不是食物，而是某個名叫顧時淵的混蛋。

“他不是人！根本就是個機器！冷血！苛刻！偏執狂！”林溪的聲音因為激動和辣味有些嘶啞，她幾乎要把筷子捏斷，“我熬了三天做出來的東西，他說是垃圾！當著所有人的面！就那么…扔了！”

夏小冉聽得目瞪口呆，涮好的牛肉都忘了撈：“我的天…這么狠？空降的都這么囂張嗎？”

“囂張？”林溪猛地放下筷子，眼圈瞬間就紅了，“那根本是羞辱！然后呢？然后他大半夜像幽靈一樣出現，把我新的東西又從頭到尾否定了一遍！邏輯冗余！圖表錯誤！關注點偏差！好像我呼吸的頻率都是錯的！”

她越說越激動，語速快得像在掃射：“最可氣的是什么？是我居然反駁他了！我問他什么才是對的！他呢？他就那么看著我，一句話不說，走了！他什么意思？是覺得我不值得他浪費口水，還是我的問題愚蠢到他懶得回答？”

夏小冉趕緊把紙巾遞過去，又給她倒了杯冰酸梅湯壓火：“消消氣消消氣，為這種工作狂氣壞了不值當。喝點冰的，降降火。”

林溪灌了一大口，冰涼的酸澀暫時壓下了喉嚨里的哽咽和胃里的火燒火燎，但心里的憋屈卻越脹越滿。

“我沒辦法了，小冉，”她的聲音帶上了絕望的哭腔，“他讓我明天一早交新方案，直接對接…我還能怎么做？我感覺我呼吸的空氣里都飄著他的考核標準，下一秒就要不及格被清除出去…”

“忍！”夏小冉斬釘截鐵，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引來旁邊桌的側目，她趕緊壓低聲音，“聽我的，溪溪，現在必須忍！這種大佬，新官上任三把火，擺明了就是要立威，你正好撞槍口上了。硬剛絕對沒好果子吃！”

她湊近些，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江湖救急的篤定：“他讓你改，你就往死里改。他要數據，你就把小數點后面第八位都給他摳出來！他不是機器嗎？你就比他更機器！讓他挑不出毛病！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等他立威結束，找到新的折騰目標，說不定就好了。”

“忍…”林溪喃喃重復著這個字，感覺無比沉重。想到要繼續面對那雙沒有任何溫度的眼睛，接受他無止境的挑剔，她就一陣生理性的反胃。

“不然還能怎么辦？跟他拍桌子辭職？房貸怎么辦？你媽那邊…”夏小冉嘆了口氣，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委屈，但生存第一啊，姐妹。”

道理林溪都懂，但情緒卻無處宣泄。她頹然地用筷子戳著碗里的油碟，紅油漾開一圈圈漣漪。

夏小冉看著她這副樣子，心疼又無奈。她咬著筷子尖，眼睛轉了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神秘兮兮地又湊近了些。

“哎，不過話說回來，”她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成了氣音，“我聽說…他這么變態，也不是沒原因的。”

林溪戳油碟的動作停住了，倏地抬起頭。

夏小冉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人注意她們，才繼續道：“我也是聽我那個在總部實習過的同學說的，小道消息啊，不知道準不準…聽說顧時淵以前不是這樣的。”

“什么意思？”

“聽說他幾年前在紐約，帶過一個明星項目，做得風生水起，都快封神了。但后來好像出了什么…很大的事故。”夏小冉頓了頓，眼神里帶著一絲不確定和探尋，“不是普通的項目失敗，好像是…涉及到人，挺嚴重的，差點讓他徹底翻不了身。”

林溪的心臟莫名一緊，屏住了呼吸。事故？涉及到人？

夏小冉聳聳肩：“具體什么事，誰也說不清，捂得特別嚴實。但都說就是從那兒之后，他才變成了現在這樣，只認數據，不近人情，像個…沒有感情的修正機器。可能是怕了吧？覺得只有絕對可控的數字才不會出錯？”

她說完，又給自己涮了片肉，仿佛只是分享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八卦。

但林溪卻愣在了原地。

火鍋還在咕嘟咕嘟地沸騰，周圍食客的喧鬧聲仿佛被隔在了玻璃罩外。

一個…很大的事故？

涉及到人？

怕了？

這幾個詞在她腦海里反復碰撞，試圖與那個冰冷、絕對、仿佛無懈可擊的顧時淵聯系起來。

她想起他看向屏幕時那種專注到偏執的眼神，想起他否定一切“感覺”和“情感連接”時毫不掩飾的嘲諷，想起他深夜獨自出現在公司…

難道那層堅冰之下，真的封凍著什么？

這個突如其來的、關于他過去的模糊碎片，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雖然沒能立刻激起巨大水花，卻讓林溪一直緊繃的、純粹的憤怒和恐懼，微妙地動搖了一下，摻雜進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困惑。

她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上面還停留著她出來前，咬牙給顧時淵發去的那條簡短消息：

【顧總，修改版方案框架已發您郵箱，請您查收。】

而幾乎在她消息發出的下一秒，對方的回復就彈了出來，一如既往地簡潔、高效、不帶任何情緒：

**【收到。明早八點，帶上完整數據備份，到我辦公室。】

命令精準下達，不容置疑。

林溪盯著那行字，又想起夏小冉剛才那句“聽說他那么拼，是因為以前出過很大的事…”

她猛地握緊了手機，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她的掌心。

那份被動過手腳的報告，那個藏在暗處的黑手，還有這個仿佛被過去鬼魂驅使著的老板…

她的職場生存戰，似乎突然變得比她想象的還要復雜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