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破不堪的落地長窗半開,油燈昏昏,映出一道瘦削的身影。這身影是屬于一名年輕男子的,他坐在輪椅上,骨節分明的右手拿著一塊棉布,輕輕地擦拭著手中的一把匕首。
這是一把尚未開刃的匕首,手柄上嵌著紅寶石。
黑暗之處蹲了一個人,聲音低低:“那沈大娘子,這兩年倒是頗有名氣。出的價錢雖高,但手藝絕妙,愿意出兩百貫的人家還不少。且……”他頓了頓,又道,“那沈大娘子,生得年輕貌美,也說不定,沈大娘子是存了別的心思的,是以定的價錢才這般高……”
“阿俊?!蹦凶娱_口,打斷他的話,“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不要隨便猜測別人?!?
伊俊垂頭:“是?!?
年輕男子仍舊擦拭著匕首:“蔣氏身邊的錢媽媽要去我阿娘的庫房,就讓她去。她要拿什么,就讓她拿什么?!?
伊俊吃驚地抬頭:“可這……”
讓那錢媽媽隨便拿,豈不是便宜了蔣氏那個老虔婆?
年輕男子停止擦拭匕首的動作,緩緩地將匕首插入刀鞘:“這侯府的日子過得太無趣了,我拖著這病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總得尋些樂趣。”
主子什么時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這前幾天不是還到處溜達了嗎?只不過主子出門的時候總是戴著面紗,免得別人認出他。
其實伊俊覺得主子戴不戴面紗的都無所謂,除了侯府里的人,外頭哪有人識得他。
不過伊俊到底是聰慧了一回,沒再吭聲。
年輕男子又道:“明兒叫宋吉拿了欠條,再到府里鬧一鬧。”
“是!”說起這事,伊俊頓時精神大震。
“好了,下去罷?!蹦贻p男子吩咐道。
伊俊自下去了。
年輕男子用手轉動著輪椅,緩緩轉到寢室里。
寢室的布置簡陋,里面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木料做成的家具。
在西面的墻壁上,掛著一幅人像畫。畫中的年輕女子,穿著胡服,英姿颯爽的騎在一匹駿馬上。
畫中女子的相貌,與年輕男子是一模一樣。
……
吏部侍郎吳興祐家的宴席設在晚上。
宴席邀請的人不多,只有太子洗馬韓若非一家子,還有作陪的李編修與他的太太,以及國子監博士梁師孟一家。
李編修和他的太太郭氏,還沒有孩子,被邀請的目的,仍舊逗趣兒。
至于國子監博士梁師孟的作用,則是負責夸贊吳興祐的三個兒子們。
吳興祐的三個兒子,都是國子監的學生。
其中吳興祐的長子吳彥升,生得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
今年吳彥升今年不過才十八歲,原本是預備下場考試的,待考取了功名之后再議親事。
他的母親慧海郡君忽然改了主意,想先將長子的親事定下來。
吳興祐素來尊重妻子,又恰好他前些日子到好友家中吃過了那么一場絕妙的宴席,肚中饞蟲都快按不住了,當即告訴妻子,若是要設宴,必定要請油醋巷子的沈大娘子。
咳,長子的婚事若是成了,自然是最好。若是不成,他也能過過嘴癮。
主人家如何招待貴客,那是主人家的事情。
沈綠仍舊按自己的步驟行事。
今日天氣暖和,氣溫適宜。
沈綠上身著粉色的窄袖短襦,下面著同色百褶裙,中間仍舊系綠色腰封。
妹妹沈紅跟在她身后,看著姐姐背著她的箱子,步履輕盈,身姿婀娜。
待到了吳家,吳家的門房見到沈綠,眼中閃過驚艷和不確定:“你就是沈大娘子?”
沈綠略疑惑地看著他。難不成京師里還有與她同名同排行的廚娘?
沈紅趕緊湊上來:“這位大哥,這可是吳侍郎的府邸,我等豈敢冒充?”
那倒也是。
吳家門房叫來粗使仆婦將沈家姐妹領到廚房去。
看著沈綠的背影,吳家門房自言自語道:“高門大戶多腌臜,如此貌美廚娘,說不定那一日,就會被哪一位爺給折了去?!?
吳家也是有些底蘊的。
沈家姐妹跟著吳家的粗使仆婦穿過影壁、兩道垂花門,才到了廚房。
原來吳家的廚娘和廚房雜役瞧見沈綠時,神情各異。
不過沈綠在擬菜單時,早就與吳家的管家說過規矩,吳家的管家自然是提前告誡過下人的。
是以盡管眾人們面露輕蔑之色,嘴巴還是閉得緊緊的。
他們如何,沈綠并不理會。
她神態自若的進了廚房,不慌不忙地將箱子放在案桌上,不慌不忙地打開。
箱子打開的一瞬,吳家廚房的眾人異口同聲的驚嘆起來。
原來沈綠箱子里的炊事用具竟然是用白金做成的!
沈綠每取出一樣用具,沈紅便用干凈的帕子將用具擦干凈。
鍋、銚、盂、勺、湯盆等經過擦拭之后,璀璨耀眼。
吳家下人不禁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早在沈綠來前,她的名聲就傳遍了吳家廚房。
當然了,她要價之高,也讓眾人詬病。
他們可是吳家下人,可辛辛苦苦掙一年,竟還不及這沈大娘子一回的價錢呢。
如今瞧著沈大娘子用的炊具,眾人越發不屑。
沈大娘子要價這么高,是因為她的炊事用具值錢吧。
別人如何想,沈綠是素來不在意。
她只不慌不忙地走到魚池前,垂頭看向池中緩緩游動的鱸魚,而后伸手去逮魚。
她的動作如此隨意,吳家下人剛要露出譏笑的神情,卻見沈綠的手上已經多了一尾肥美的鱸魚。
眾人大大的吃了一驚!
沈綠手上的魚,仿佛被她捏住了命門,一動不動。
她仿佛沒瞧見眾人吃驚的神情,只自顧自地取過菜刀,輕柔的一刀下去,鱸魚只顫了一顫。
沈綠將鱸魚吊著放血,又不慌不忙地捉了幾尾,都吊著放血。
此時吳家的下人們已經不再作聲。
他們平時捉魚殺魚,動作也利落,可遠遠的比不上沈大娘子。
沈綠并沒有在乎他們目光的變化,只兀自處理著其他食材。
妹妹沈紅,幫她擦拭炊事用具后,便只站在一旁做些十分簡單的雜活。
沈綠專心致志的拿著菜刀,切著各種食材。她那把菜刀仿佛是削鐵成泥,那些再堅硬的食材到了她的手中也不過是嫩豆腐一般。
“勞駕?!鄙蚓G忽然抬頭,看著吳家下人們,“可以升火了,還有,將碗碟準備好。”
吳家下人們仿佛大夢初醒,紛紛行動起來。
如今的他們,對沈大娘子可是心服口服。
沈紅彎起出唇瓣,偷偷的笑了。
她的姐姐,若是沒有真功夫,如何能開出兩百貫的高價?
廚房中眾人正有條不紊的忙著,吳家的管家劉貴在外頭喊道:“大公子來了!”
大公子吳彥升與他父親一樣,是個愛吃的人。此次聽說家中為了這次宴席,特地花高價請了一名廚娘,他好奇心起,竟撇下貴客,尋到后廚來。
大公子親臨,吳家下人自然唬了一跳,紛紛垂頭,不敢直視大公子。
沈綠仍舊忙碌著。
吳彥升一眼看進去,只覺沈綠掐得細細的綠腰分外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