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472次列車駛入林城站時,天已經泛黑了。1997年的林城火車站還是水泥地面,風從敞開的站廳門灌進來,帶著一股濕冷的潮氣——和孫林老家的煤煙味不同,這里的風里裹著樹葉和泥土的腥氣。
他跟著人流往外走,懷里揣著剩下的十九塊三毛——買完站票,又在火車上啃了兩袋五毛錢的方便面,錢就所剩不多了。
出站口旁的公告欄上貼著泛黃的地圖,他湊過去,手指在“林城西郊林場”那幾個小字上劃了劃——地圖上只標了個模糊的紅點,旁邊寫著“距市區約45公里,無直達公交”。
“小伙子,找林場?”身后傳來個沙啞的聲音。孫林回頭,看見個穿藍色工裝的男人,肩上扛著個帆布包,褲腿沾著泥點,像是跑長途的。
“嗯,”孫林攥了攥口袋里的錢,“叔,你知道怎么去嗎?”
“去那干啥?荒得很,除了護林員沒幾個人去。”男人掏出煙,點了一根,“得坐去西鎮的長途汽車,到了西鎮再雇驢車,或者自己走——那路難走,全是土坡。”
“長途汽車在哪坐?”
“汽車站在城東邊,得轉一趟公交,末班車好像是六點半。”男人看了眼手表,“現在都六點二十了,趕不上咯。”
孫林心里一沉。他摸出BP機,屏幕還是黑的——從昨天離開縣城,阿瑤的消息就斷了,那封五天前的郵件像根救命稻草,攥得越緊越怕斷。
“要不你跟我走?”男人吸了口煙,指了指廣場外,“我開卡車去西鎮送零件,能捎你一段,到了西鎮你再想辦法。”
孫林猶豫了。爸以前總說,在外別隨便跟陌生人走。可現在天快黑了,兜里的錢不夠住店,再等明天,阿瑤那邊又多一分危險。他抬頭看男人,對方眼神直愣愣的,不像壞人,工裝領口別著枚“林城汽修廠”的徽章。
“……多少錢?”孫林問。
“錢啥的不用,”男人擺擺手,“正好順路,你跟我來。”
卡車停在廣場外的巷子里,是輛老式解放牌,車斗里堆著幾個鐵皮箱子。男人打開副駕駛的門,一股機油味撲面而來:“上車吧,咱七點半就能到西鎮。”
孫林坐進去,座椅硌得慌。男人發動車子,收音機里飄出段評書,刺啦刺啦的。走了十幾分鐘,男人突然從儲物格里摸出個饅頭,遞過來:“沒吃飯吧?我早上買的,還沒硬透。”
孫林沒接,喉結動了動:“不用,我不餓。”
“客氣啥,”男人把饅頭塞他手里,“去林場的路遠,不吃點東西扛不住。我姓王,你叫我王叔就行。你去林場干啥?找親戚?”
孫林攥著饅頭,饅頭皮有點硬,他咬了一口,噎得慌。“找個人,”他含糊道,“我朋友可能在那邊。”
“朋友?”王叔瞥了他一眼,“那地方除了護林員,就是些偷砍樹的,你朋友去那干啥?前陣子我還聽人說,西郊林場那邊有黑熊,傷了兩個護林員。”
“黑熊?”孫林心里一緊。他只在課本上見過黑熊,知道那是能吃人的。
“嗯,”王叔點點頭,“所以你去了可得小心,別往林子深處走。對了,你朋友叫啥?說不定我認識護林員,能幫你問問。”
孫林頓了頓,報了阿瑤的名字。王叔想了想,搖頭:“沒聽過。護林員就那幾個,都是老熟人,沒見過女娃子。你朋友是不是跟你開玩笑?”
不是玩笑。孫林想起阿瑤郵件里的話——“他們不是我媽認識的人”“說要帶我去林城西郊林場”。他突然覺得喉嚨發苦,饅頭也咽不下去了。
卡車駛出市區,路燈越來越少,最后只剩車燈劈開黑暗。路兩旁的樹越來越密,枝葉在風里晃,像伸過來的手。王叔把收音機關了,說:“快到西鎮了,前面有個岔路口,往左是去鎮上,往右就是去林場的路——不過那路沒修,全是泥,我這車開不進去。”
七點二十幾分,卡車停在岔路口。王叔從儲物格里摸出個手電筒,遞給孫林:“拿著,晚上走夜路用。實在不行,西鎮有個供銷社,你去那問問,能不能找個驢車,明天一早去林場。”
孫林接過手電筒,冰涼的金屬殼子攥在手里。他摸出口袋里的錢,想抽幾張給王叔,卻被王叔推開了。
“說了不用錢,”王叔皺了皺眉,“你這小伙子,咋這么見外?路上小心點,要是找不到人,就趕緊回城里,別在林子里瞎晃。”
孫林沒說話,點了點頭。他推開車門,冷風一下子灌進來,帶著濃重的樹腥味。王叔又喊住他:“對了,林場入口有個老護林員,姓趙,你找他問問,他在那待了三十年,啥都知道。”
“謝謝王叔。”孫林說。
卡車的車燈滅了,巷子里只剩他一個人。手電筒的光在地上照出個小圓圈,他往岔路口右邊走,路果然全是泥,踩上去陷到腳踝。風從林子深處吹出來,帶著“嗚嗚”的聲兒,像有人在哭。
他走了半個多小時,手電筒的光開始變暗——電池快沒電了。就在這時,前面突然傳來“嘩啦”一聲,像是樹枝被撞斷的聲音。
孫林立刻停住腳,屏住呼吸。手電筒的光顫巍巍地掃過去,只看見晃動的樹影,沒別的東西。可他心里發毛,王叔說的黑熊,會不會就在附近?
他攥緊手電筒,加快腳步。又走了十幾分鐘,前面終于出現一點光——是座小木屋,屋檐下掛著盞馬燈,應該就是護林員的住處。
孫林松了口氣,剛想走過去,就聽見木屋里傳來個蒼老的聲音:“誰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