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是一場山洪
而陳默,便是逆流而上的頑石。
他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用盡全力逃離城門,逃離那片被死亡浸染的黑暗。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最原始的恐懼,尖叫聲、哭喊聲、咒罵聲匯成一股足以撕裂耳膜的濁流。
有人被推倒,隨即被無數雙腳踩過,連悶哼都來不及發出一聲。
有人為了搶先一步,將身旁的親人狠狠推開。
溫情、秩序、道德……人類文明引以為傲的一切,在死亡面前,脆弱得如同窗紙。
陳默的眼中沒有這些。
或者說,這些情緒的奔流,無法在他的視網膜上激起任何漣漪。
他的瞳孔,像最高精度的鏡頭,自動過濾掉所有無用的信息。他看到的是擁擠的人流如何堵塞了撤離通道,是倒塌的貨攤如何形成了新的障礙物,是人們因為恐懼而選擇的、最愚蠢的逃生路線。
這是一個正在崩潰的系統。
而他,是唯一的修復程序。
“吼——!”
一聲不似人腔的嘶吼,從他側后方傳來。
第一個沖破城門防御的感染體,撲倒了一名奔逃的婦人。那婦人發出凄厲的慘叫,拼命掙扎,但那雙青黑色的手,像鐵鉗一樣死死抓住了她。
一名離得最近的城防兵怒吼著沖了上來,手中的長槍化作一道寒光,精準地刺入了感染體的后心。
是標準的軍中槍法,快、準、狠。
然而,那感染體只是身體微微一頓,便渾不在意地張開嘴,朝著婦人的脖頸狠狠咬了下去!
“噗嗤——”
溫熱的血液噴涌而出。
那名城防兵的臉上,瞬間被絕望和無法理解的恐懼所吞噬。他引以為傲的武藝,在這怪物面前,竟成了個笑話。
就在他愣神的剎那,一道黑影從他身邊掠過。
陳默動了。
他的腳步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身體微微下沉,如同貼地滑行的獵豹。
在與那名城防兵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左臂上的臂盾已經揚起。
不是格擋,是攻擊!
“砰!”
沉悶的撞擊聲。
臂盾前端的三根鋼刺,狠狠地砸在了感染體的側臉上,巨大的沖擊力讓它的頭顱猛地向一旁甩去,露出了脆弱的、毫無防備的后頸與顱骨連接處。
時機,零點三秒。
陳默的右手,握著那柄廉價的剔骨刀,自下而上,劃出一道弧線。
刀尖精準地沒入了顱骨與頸椎的縫隙。
手腕一擰。
“咔嚓。”
一聲微不可聞的脆響。
那具還在瘋狂撕咬的感染體,動作瞬間凝固,然后像一堆被抽掉骨頭的爛肉,軟軟地癱了下去。
一擊斃命。
從突進到擊殺,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有冰冷到極致的效率。
那名城防兵呆呆地看著地上的尸體,又看了看陳默,嘴巴張了張,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默沒有看他,甚至沒有看那個倒在血泊中、喉嚨被撕開、身體開始不正常抽搐的婦人。
他知道,她已經沒救了。在十幾秒后,她會成為新的威脅。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個不斷涌入感染體的城門。
他必須堵住缺口。
“靈兒!快跑!別管我!”
一聲熟悉的、帶著哭腔的呼喊,讓陳默的腳步微微一頓。
他循聲望去。
悅來茶館的老掌柜被擁擠的人潮推倒在地,一條腿被側翻的貨車壓住,動彈不得。而趙靈兒,那個白天還對江湖俠客滿眼憧憬的少女,此刻正拼命地想把父親從車下拖出來。
她的臉上掛滿了淚水,小手被粗糙的木板磨得鮮血淋漓,卻依舊不肯放棄。
“爹!你起來啊!起來啊!”
她沒有注意到,一個蹣跚的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她的身后。
那是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身影——住在隔壁的李大嬸。只是此刻,李大嬸的半邊臉已經腐爛,一只眼球掛在眼眶外,渾濁的瞳孔里,只有對血肉的貪婪。
它伸出了手,抓向趙靈兒的后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放慢了。
趙靈兒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驚恐地回頭。
她看到了那張曾經和藹可親、此刻卻猙獰如惡鬼的臉。
大腦一片空白。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她的四肢百骸,讓她連尖叫都無法發出。
就在那雙腐爛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細膩的皮膚時。
-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擋在了她的面前。
是陳默。
他左手的臂盾向上猛地一架,精準地格開了感染體抓來的手。
臂盾上的鋼刺,順勢刺入了感染體的手腕。
“吼!”
感染體吃痛,發出無意義的嘶吼,另一只手瘋狂地朝陳默臉上抓來。
陳默不退反進。
他身體猛地向前一靠,用肩膀狠狠撞在感染體的胸口。
“砰!”
他利用感染體下盤不穩的弱點,輕易地破壞了它的平衡。
在感染體向后倒下的瞬間,他右手的剔骨刀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再一次,精準地刺入了它的眼眶。
刀尖貫腦。
又一具尸體,無聲地倒下。
趙靈兒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瞳孔里還殘留著極致的恐懼。
她看著眼前的這個背影。
不寬闊,甚至有些單薄。
但就是這個背影,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堤壩,將那片名為死亡的海洋,死死地擋在了外面。
陳默沒有回頭。
“想活命,就跟上。”
他吐出幾個冰冷的字,然后一把抓住趙靈兒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拽了起來。
他的手,很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爹的腿斷了,帶上他,我們都得死。”
他的聲音,平靜得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實,卻像一把刀子,狠狠扎進了趙靈兒的心里。
“不……不!我爹……”趙靈兒哭喊著,想要掙脫。
“他被壓住超過三分鐘,骨頭斷了,動脈可能也破了。現在救他,我們三個都會變成它們的食物。”陳默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他像一臺冰冷的機器,在計算著最優的生存概率,“選擇。”
趙靈兒看著不遠處,父親那張因劇痛而扭曲的臉,又看了看周圍越來越多、從城門方向圍過來的感染體。
她的人生中,第一次面臨如此殘酷的、非黑即白的抉擇。
“爹……”她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老掌柜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著這邊吼道:“靈兒!快走!聽他的!活下去!”
陳默不再給她猶豫的時間。
他半拖半拽著幾乎崩潰的趙靈兒,轉身,沖進了旁邊一條狹窄、幽深的小巷。
那是通往西邊屠宰區的近路。
是他的主場。
巷子里,光線昏暗,血腥味和腐臭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
兩個感染體聞到了活人的氣息,從巷子深處搖搖晃晃地堵了過來。
“別出聲。”陳默對身后的趙靈兒低語。
他松開她,獨自迎了上去。
在狹窄的地形里,他的優勢被發揮到了極致。
左手的臂盾,不再是盾牌,而是控制距離和制造破綻的工具。
每一次撞擊,每一次格擋,都能讓感染體失去平衡,暴露出致命的要害。
右手的剔骨刀,則像死神的鐮刀,在最小的空間里,劃出最致命的軌跡。
一刀,又一刀。
每一次出手,都必然有一個感染體倒下。
趙靈兒捂著嘴,強迫自己不發出聲音。她看著陳默的背影,看著他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堪稱“高效”的姿態在收割著生命。
這哪里是武功?
這分明是……屠宰。
最冷靜、最精準的屠宰。
終于,他們沖出了小巷。
王屠夫的肉鋪,就在眼前。
鋪子里,王屠夫正拿著他那把巨大的砍骨刀,臉色煞白地和門口一個感染體對峙著,他魁梧的身體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滾……滾開!”他大吼著,給自己壯膽。
陳默沒有廢話,一個箭步沖上去,手起刀落,解決了那個感染體。
“陳……陳默?”王屠夫看到他,又看到他身后的趙靈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些……這些都是什么鬼東西!”
“先進去,把門堵上!”
陳默低吼道,將兩人推進鋪子,然后和王屠夫合力,用最快的速度將沉重的肉案、桌椅,死死地頂住了大門。
“砰!砰!砰!”
門外,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和令人牙酸的抓撓聲。
三人背靠著門板,劇烈地喘息著。
暫時……安全了。
王屠夫一屁股坐在地上,驚魂未定。
趙靈兒則蜷縮在角落里,抱著膝蓋,無聲地流淚,她還無法從失去父親的劇痛中走出來。
陳默沒有休息。
他警惕地環視著這個小小的鋪子。木質的墻壁,不牢固的窗戶……這里,頂多算一個臨時的避難所。
他走到后院,檢查了一下自己藏起來的干糧和武器,確認完好無損。
就在他準備返回屋內,制定下一步計劃時。
他的耳朵,突然動了一下。
屋子里的王屠夫和趙靈兒也聽到了。
那是一種新的聲音。
一種和外面那些怪物沉悶的嘶吼、僵硬的撞擊聲,完全不同的聲音。
那是一聲……尖銳長嘯!
“——唳!”
嘯聲,仿佛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三人的耳膜。
緊接著,是屋頂瓦片被重物踩碎的聲音!
“咔嚓……嘩啦!”
一個黑影,撞破了屠宰鋪脆弱的屋頂,從天而降!
月光,從破開的洞口灑下。
照亮了那個不速之客。
一身錦衣,已經破碎不堪,沾滿了黑色的血污。
一張英俊的臉,此刻卻因肌肉的扭曲而顯得無比猙獰。
他的眼睛,不再是自信飛揚的,而是一種燃燒著瘋狂火焰的、猩紅的顏色!
最可怕的是他的速度。
他不是在走,而是在用四肢著地,像一頭捕食的獵豹,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林……林少俠?”
趙靈兒看著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失聲驚呼。
那個白天還萬眾矚目、如同天神下凡的英雄。
此刻,卻成了從地獄爬出來的、最恐怖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