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關我什么事！你快把它拿回去，誰愿意害人你給誰去！”

“你以為我愿意嗎？我生前什么壞事也沒做過，向來本分老實，誰知道橫死后，莫名進入了這怪地方！”

“我曾經也想過把它交給壞人，可我哪騙得過那些一肚子壞水的家伙！被逼得實在走投無路時，幸虧老天把你送到了我面前，相信我，你肯定也能把它傳給下一個人！”

中年人越說越激動，腳步也跟著慢了下來。

為快速接近對方，楊鳴裝作將信將疑道：“你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說的都是實話！我最后再教你一件事，不要把你有這東西的事告訴別人，因為問了也是白問，沒人知道這個東西是哪里來的，反而大家會把你的事到處瘋傳，讓每個人都對你唯恐避之不及！”

“難道真的就沒別的方法了嗎?”

楊鳴繃直了手，前方的人觸手可及。

“我什么法子都試過了，就只差去傳聞中街外的那些地方找了。”

誰知就在他猛地發力之際，中年人往前一撲：“祝你好運，來生再見！哈哈哈!”

隨著腳步聲、喘息聲以及最后的狂笑倏地歸于一片死寂，中年人宛如進入異世界般瞬間消失于白霧中。

楊鳴的動作被迫停在了半空中，面前是一片灰茫，由濃霧幾乎凝成實體的墻壁，將道路與空間截斷于此。

一塊斜插在道邊的路牌上，印著指向霧中的箭頭，不知誰用記號筆在上面寫了一句：由此前往來生。

楊鳴想要追進去，奈何口袋里的報物居然沉重得令他邁不動腿，只得掏出木條，憤憤地扔進了霧里。

可下一瞬，它又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幾筆淺淺水紋般的線條，刻在手指粗細的圓木條周身，勾勒出一個沒有眼耳口鼻和四肢的人形圖案。

雖然貌不驚人，卻相當于一個普通人數百年所能獲得的孽數，它將會始終糾纏著他，成為此次來生無法逃避的命數。

將偶人塞進口袋后，霧氣也漸漸消散，繁華文明的光影重新浮現，楊鳴才覺得真正踏上了來生街。

相比于每過一個晝夜，手機的電量就會下降百分之一，由這個報物造成的精神上的瘋狂竟可以算是避難所了。

既然這樣，楊鳴完全不去想來生的事，只專注于探索眼前的問題。

三個日夜過去了，他終于用雙腳丈量出了來生街的長度。

前后總長約八公里，兩端盡頭都有通往外界的迷霧。街邊除了公寓酒店外，就是各種消費場所，產品豐盛得令人目不暇接。

琳瑯滿目的櫥窗中，宛如活人的模特穿戴奢侈時尚的衣裝，鉆石及手表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各種先天和后天的疾病以食品的形式堆在超市里，對應免疫它們的藥物則在藥店里。

除了日常用品外，還有包括軍火、禁藥和某些不可訴諸于口的娛樂等現實里的一切。

當楊鳴漫步在街頭，目睹身上鑲滿寶石的人用粗大針筒從眼睛向大腦里注射致幻劑時，很難確定自己置身的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

不管是哪一邊，它們都是免費的。而且代價如此之低，不免讓人懷疑等自己去了來生后，會不會收到天價賬單。

至于那些報物，它們與普通商品一樣，豐盛地堆滿了貨架，一如現代工業文明的產品，包括外觀也和普通商品相似，上面都貼著標簽，載明了價格和用途，需要手機拍攝后支付福孽。

寄托壽命的鐘表、象征財富的金錢、制造意外的兇器……

決定來生所有的幸與不幸，絕大多數的價格都在幾十點福孽之內，沒有任何一件接近于五禍偶人。

即便如此，他并未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報物，不光因為如中年人所說那樣容易讓他被人戒備。對報物了解得越多，他就越發覺得五禍偶人與眾不同。

相比那些像從流水線上打造出的報物，五禍偶人則是手工打造的定制工藝品，沒有任何報物似它這般獨一無二。

再想起中年人的話，這個報物與這條街如此格格不入，很可能正是來自街外的某個地方，或許那里有拯救自己的關鍵。

于是接下來，他不顧形象地在迷霧的路前攔住即將離去的人，在迷幻的光中搖醒目光呆滯的人，旁敲側擊地詢問街外的種種情報。

直至路燈變暗，他才回到房間加以整理今天搜集到的信息。

……

第五天，他仍和往常一樣，挨個走進大樓里每一層每一間正在營業的場所。

等看到一塊霓虹招牌在墻壁上閃爍，圖案是一輪降落在地平線上的夕陽時，他試著推開了門，結果發現是一間流淌著慵懶音樂的酒吧。

昏暗的空間，一眼望去看不出大小。有人坐在角落獨飲，也有人三三兩兩聚在桌邊。雖然能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語著什么，但又不是那么真切，像是操持著異界語言的生物。

不過比起外面那些物欲橫流的消費場所，這個酒吧倒是像鬧市中的僻靜小道一般，讓人忍不住放慢匆忙的腳步。

他連日來略帶煩躁的心情，跟著被沖淡了不少，駐足在門口多看了幾眼，最后被吧臺后的一個男人吸引住了。

那男人穿著酒保服，束著一把清新的短馬尾，正在擦拭一只酒瓶。背后的酒柜里有各式各樣的瓶子，被昏黃曖昧的光蒙著一層陳舊的時光。

要知道對方可是楊鳴最近幾天來，第一次在這條街上看到為別人服務的人，感覺要么是出于興趣，要么別有深意。

見楊鳴緩緩坐了下來，酒保在他面前放了杯墊和玻璃杯，再轉身從格子里取出一瓶酒，姿態如同取下一把懸掛在墻壁上的小提琴，將淺金色的悅耳聲響注入玻璃杯。

等杯中的液面漲到半指的高度后，再怎么傾倒也無法上升半分時，酒保才收起酒瓶，對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楊鳴隨即拿起酒杯，貼近至眼前。透過清澈的液面，視野中的一切全變成了金色，似乎有銀紅色的魚在空中游動，一股混合著清新花香的酒味沁入他的頭腦。

“這是什么酒。”

“什么酒也不是。”

如游魚四散一般，一個沙啞磁性的聲音在空間中漾開波紋。

“在這地方，你是找不到任何現實中的酒，同一瓶酒在不同人的口中也會變成不同味道，有時候像酒，有時候像水，甚至能像任何東西，但據我統計，像酒的概率更小一點。”

“那它還能叫酒嗎?”

“能讓人醉倒的液體不叫酒，又該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