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來的楊鳴揉了一下眼，認真掃視著眼前。

地板是灰色塑膠的，光是一張單人床，就占去了三分之一多的空間。

撿起落在單人床上的手機時，他便不再關心這平平無奇的房間，開始習以為常地登錄解鎖。

可解鎖后，他瞬間愣住了。

手機像是被人重新刷了系統一樣，里面照片數據全沒了，屏幕上只剩幾個最基本的圖標，通訊錄里更是空無一人，連撥打熟悉的號碼時，發現一律都是空號。

時間日期和定位都是一串意義不明的亂碼，天氣預報倒是顯示著“夜，晴”，但又無法點開查看詳細信息。

哪怕研究了半天，仍沒找到恢復方法，能夠正常使用的就只有攝像功能和一個沒有名字的軟件。

軟件的圖標是一個黑底紅字的“業”，主界面上寫著他的名字“楊鳴”，設計和常見的支付軟件類似，但余額分為了紅色的“?！迸c黑色的“孽”兩欄，數字顯示為星號。

既然手機無法顯示確切的時間，使他漸漸意識到這地方壓根不像是為了給人住而預備的，徒有其表卻沒有真正的生活氣息。

目光落在床頭柜上的黑色紙條時，他立刻翻開來一看，上面正用醒目的金色字體寫著：

“很不幸，你現在已經死了，生前所做的好事和壞事將被量化為福與孽，報應在你的下一世。

幸運的是，作為來生街的旅客，你可以用福孽換取報物，由自己來決定下一世的命運。

務必警惕黑暗，遵守規則?！?

“我真的死了?開什么玩笑。”

他隨手把信一扔，在被隱藏的余額旁找到一個形似眼睛的圖標，順手點了一下，星號瞬間變成了數字。

看著余額各顯示為0的福數與孽數，這便是他生前的所作所為了。

打開窗簾看向外面時，漆黑的窗戶微微起了一絲波瀾，黑暗如同活物般蠕動起來，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摩擦聲，在玻璃上拖出有如粘稠石油的長長濕痕。

這讓他不得不正視信中的“警告”，雖然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但晚上貿然開窗的話，下場恐怕不會太好。

隨著不明黑暗離去，窗外的風景才真正展現出來。

依然是無月的黑夜，卻多了成排的路燈，閃爍的霓虹燈招牌，播放廣告的高樓幕墻……和尋常的商業街無異。

然而將視線投向更遠處時，楊鳴立馬被拉回了現實。

除了一條燈火通明的商業街外，其他地方都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儼然像是浮于虛無空間中的銀河。

目前看來，他最好還是聽從那封信的警告。

等天色大亮，越來越多的人都涌入空曠的街頭時，他也匆匆出了門。

誰知走了沒會兒，背后突然叮地一響，原本筆直又空無一物的走廊里，突兀地出現了一臺電梯。

一矮個中年大叔也正巧趕上，瞄了一眼楊鳴，眼里閃過一絲異色。

“你是新來的?”

說著他按了下電梯按鈕。

“算是吧?！睏铠Q下意識承認，“我因為是昨晚上剛到的，現在都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能不能請您多指教。”

“來這地方，你總會遭遇很多怪事，誰都會幫你的。不管生前信不信好人有好報，來這的很多人都總想多做點好事，說不定會改變自己的福孽數呢……”

然后據中年人所說，能夠進入來生街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橫死，比如上吊的、車禍的、跳樓的、喝農藥的、暴尸荒野的……

“原來我真的死了?。　睏铠Q恍然嘆道。

要知道在這之前，他正在野外自駕游，結果駛至一處地勢陡峭的荒野地段時，四周突然地動山搖，導致他連同車一起向崖底摔去，之后陷入了渾然不覺中。

話雖如此，人只要離開這前往來生，就可以讓人生從頭再來。

不過在此之前，一個人需要將福孽數全部兌換成報物才行，再將兌換的報物帶去來生，那報應必會得到靈驗。當中對于人的來生命運影響越大的報物，則需要花費更多的福孽。

“最后跟你說下生存守則，因為手機電量可以代表一個人在這條街上的生存時間，所以按理說只要手機電量充足，人既不會死也不會老。問題是這條街上日夜交替的時間并不固定，一旦路燈開始變暗了，你需要趕緊找個可以過夜的地方才行。”

“比如回這棟公寓里，不管你打開哪扇門，最后都會回自己的房間，當然也可以找家旅館。另外，由于來生街禁止各種暴力事件，如果有人膽敢或試圖攻擊別人，那生存時間同樣會迅速減少?！?

“這里還有旅館?”楊鳴詫異地問。

“現實世界有的，這條街上都有，包括飯店商場和游戲廳，吃喝玩樂的都是不需要錢的。所有消耗掉的商品，過完一夜后就會由某種神秘力量補滿。”

楊鳴看了一眼手機，幸好電量幾乎是滿的，眼下他只在意一件事。

“您能不能給我講講這報物是怎么回事?”

“就是會決定或影響你來生命運的東西，也可以說是你來生的命數，有些屬于福報，有些屬于孽報?！?

感覺楊鳴不是太理解，中年人隨手掏出了一塊食指似的圓木條。

“比如我這個東西叫作衛生木，有點雞肋，也就只值兩個福。把它帶去來生，就會獲得不容易被蚊子咬的體質?！?

楊鳴正想仔細打量它，中年人又收了回去。

“那福孽又是怎么來的?我的福孽都是零，該怎么辦?”

“怎么可能，人只要活著，其所作所為難免對人世產生或積極或很惡劣的影響。我生前只是個普通打工人，平均量化下來，每年都有一點福孽。”

既然對方不信，楊鳴索性拿出手機來，打開了空空如也的報物庫。

“也許……就有你這樣的人。像我自己都安排好了，來生我會成為地產界的老板，但會招惹兩起大官司，嚴重的話會家破人亡?！?

“早知如此，我之前多做點好事就好了。”

楊鳴自嘲似地笑了笑，可靜下心來仔細一想，也挺合理的，自己生前確實過得平平無常，既沒做過什么違法犯罪的事情，又沒做出什么貢獻，導致福孽為零很正常。

“也不用擔心。”中年人寬慰道，“反正我買了兩塊衛生木，多的那個你可以拿去用。”

“這怎么好意思！”

“相見即是緣，說不定來生我們還能再見呢?！?

見中年男人如此大方，楊鳴只能卻之不恭了。

“有主的報物必須經過雙方同意才能用交易所有權，需要在手機上操作一下?！?

等楊鳴打開福孽軟件，進入交易頁面，順利拍下了那根木條后，中年人又操作了一番，直至彈出一個界面。

“匿名用戶以零孽的價格向您出售未知報物，是否接受?”

楊鳴點擊確認后，屏幕上出現了一根進度條。

不料等交易完成的提示音與電梯抵達的聲音同時響起時，楊鳴感到眼前一花，中年人已奪門而出！

正前方五六米處，一扇緊閉的玻璃門將人來人往的街道隔在外面。

中年人埋頭向前猛沖，只當它不存在。

眼看要一頭撞在玻璃門上時，門便如有生命一般，迅速朝兩側一移。

唯獨留在原地的楊鳴仍一臉愕然，待回過神來查看手機，心中驟地涌起寒意。

五禍偶人：來生將受聾瞎啞癱瘋之報，計孽數500。

……

高掛的路燈發出明亮而清冷的光，像懸在天上的眼睛，毫無感情地注視著街上的行人。

人與人之間都默契地保持著一個安全距離，既不想干擾他人，也不想受他人干擾。

“站?。〔灰?！”

一個干啞焦急的聲音突如其來地從街道的遠端逼近。

一前一后兩個身影，打破了街上的寧靜。人群的流動受其影響，大部分都安靜偏向街道兩側，給正在追逐的兩人讓開空間，只有少數人投去厭惡的目光。

原來楊鳴自意識到上當后，第一時間沖出了門，沿著印象中的方向追趕中年人。

一路上他反復扔過很多次木條，無奈超過了一定距離它又會自動回到手中，儼然是一件無法擺脫的兇物。

眼下周圍只剩了兩人，薄薄的白霧在路燈旁繚繞，所有的光都漫開了，化成一片朦朧的紗。

越是向前推進，霧氣越來越濃，連街邊的路燈和建筑都看不見了。只有氤氳彌漫的光照亮周圍，勉強讓他看清腳下是一條兩三米寬的水泥道路。

“你跑不掉了！站住！做這種事，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聽身后的聲音極近，中年人渾身一抖，回望了一眼，埋頭繼續向前跑。

“這條街就要走到底了，你還在追著我不放，我只能一頭跑去來生街，到時即便你去了來生，仍然擺脫不了那東西！”

“做夢，別以為自己能跑掉！我要把這東西塞進你嘴里吃下去！”

“聽我說，我也是受害者，被別人騙了！”

“難道別人騙了你，你就可以騙我嗎?”

“不，我的意思是，騙我的那個人也是被人騙的，包括騙他的那個人同樣是……以此類推，不知最先從誰開始，這五禍偶人才被傳了下來。”

“所以相信我，你只需把它傳給下一個人，下一個人再傳給下下一個人，反正只要別帶去來生，那誰也不會真正因它而慘遭不幸?！?

聽起來好像還很有道理，對方要不是沒急著跑，楊鳴差點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