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廚房的格子窗簾,在木制餐桌上投下溫暖的光斑。埃里克坐在熟悉的位置上,面前擺著母親準備的早餐:黑麥面包、火腿、煮雞蛋,還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是記憶中最安寧的味道。
母親忙碌著,偶爾投來關切的目光,卻謹慎地不去打擾他的沉默。英格麗德已經去鎮上的學校教書了——埃里克得知妹妹現在是一名教師,這讓他既驚訝又驕傲。戰前那個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如今已獨當一面。
“今天有什么計劃?”母親最終問道,聲音輕柔如棉。
埃里克攪拌著咖啡,“我想去鎮上走走,看看變化。”
母親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憂慮,“很多人會很高興看到你回來。”
這句話背后藏著未言的提醒:不是所有人都會歡迎你。埃里克領會了這層含義,點點頭,繼續吃早餐。
出門時,埃里克換下了軍裝,穿上父親舊時的衣服——粗呢外套和工裝褲,稍顯寬大但舒適。走在通往鎮中心的小路上,他試圖找回曾經的熟悉感。秋日的空氣清新冷冽,帶著松針和泥土的氣息。遠處山巒層林盡染,湖面如鏡,倒映著藍天白云。
挪威的自然美景依舊,仿佛戰爭從未觸及這片土地。但這種永恒的表象下,埃里克能感覺到變化。不是物理上的,而是一種氛圍,一種無聲的共同認知。
小鎮廣場比記憶中活躍許多。攤位沿街排開,出售農產品、手工藝品和日用品。人們交談、交易,孩子們在人群中穿梭玩耍。但仔細觀察,埃里克注意到細節中的差異:許多商品仍是配給制,用配給券交換;大多數人衣著樸素但整潔,幾乎看不到新衣服;男女性別比例明顯失衡,少見年輕男性。
“埃里克·安德森?真的是你嗎?”
埃里克轉身,看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打量著他。片刻后,他認出了對方——“漢森先生?您還在經營書店?”
老人笑了,眼角皺紋舒展,“當然!德國人燒了一次,但我們重建了。書是燒不盡的,就像思想一樣。”他握住埃里克的手,力度驚人,“聽說你回來了。歡迎回家,孩子。”
“謝謝您,漢森先生。我父親常說起您組織的讀書會,即使在...那些年。”
老人的表情嚴肅了一瞬,“我們保持了一些火種不滅。現在可以公開燃燒了。”他指向書店方向,“來看看吧,我們進了些新書,雖然主要還是靠捐贈。紙張短缺,你知道的。”
埃里克答應會去拜訪,繼續在集市中漫步。他注意到一些人投來的目光——有的友好點頭,有的迅速移開視線,還有的帶著難以解讀的復雜情緒。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成為小鎮新聞的一部分,歸來的士兵,神秘的角色。
在一個賣手工木雕的攤位前,埃里克停下腳步。雕刻大多是動物和傳統圖騰,工藝精湛。攤主是位中年男子,低頭專注手中的刻刀和木塊。
“這個多少錢?”埃里克拿起一只木雕的鷹。
攤主抬頭,兩人同時愣住。埃里克認出這是他的中學同學托爾比約恩,曾經活潑愛笑的男孩,如今臉上多了傷疤,左眼渾濁無光。
“埃里克?”托爾比約恩的聲音沙啞,“他們說你回來了。”
“托爾比約恩,好久不見。”埃里克努力保持語氣平靜,“你的手藝很棒。”
托爾比約恩輕笑一聲,帶著苦澀,“總得做點什么。不能耕地了。”他敲了敲自己的左腿,埃里克這才注意到他坐著簡易輪椅。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埃里克記得托爾比約恩曾是學校最好的足球運動員,雙腿健壯如橡樹。
“怎么發生的?”埃里克最終問道。
“44年冬天,試圖穿越邊境去瑞典。凍傷,感染。”托爾比約恩簡潔地回答,仿佛在說別人的事,“至少沒被抓住。”
埃里克點頭,不知該說什么。安慰顯得空洞,同情可能冒犯。他掏出錢買下了那只木鷹,付了比標價更多的錢。
托爾比約恩看著錢,沒有拒絕,但眼神復雜,“你不必這樣,埃里克。我不是乞丐。”
“我知道。它值這個價。”埃里克小心地將木雕放入口袋,“也許哪天我們可以喝一杯,聊聊舊時光。”
托爾比約恩的表情柔和了些許,“也許。歡迎回來,埃里克。”
離開攤位,埃里克感到胸口發緊。每個相遇都像一面鏡子,照見戰爭的不同面貌。他繼續走著,試圖理清自己的情緒。
在廣場中央的紀念碑前,他停下腳步。晨光中,他更清晰地看到了底座上的名字。許多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兒時玩伴、鄰居、老師...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難,轉身走向湖邊小路。
湖邊寧靜許多,只有幾個婦女在洗衣服,遠處有漁夫在撒網。埃里克沿著小徑行走,直到找到一棵熟悉的老橡樹。少年時,他常和卡爾在這里釣魚、游泳、分享夢想。
他在樹下坐下,望著湖面。陽光在水面跳躍,如撒落的鉆石。但這美景無法驅散他內心的陰影。閉上眼睛,他看到的不是寧靜的湖水,而是英吉利海峽灰暗洶涌的海水;聽到的不是鳥鳴風聲,而是槍炮轟鳴和戰友的慘叫。
“找到你了。”
埃里克猛然睜眼,手本能地伸向腰間不存在的武器。卡爾站在幾步外,舉著雙手,表情半是玩笑半是擔憂。
“抱歉,嚇到你了。”卡爾走近,“英格麗德說你可能在這里。”
埃里克深呼吸,強迫自己放松,“只是...想想事情。”
卡爾在他身邊坐下,遞過一個紙包,“嘗嘗。我妻子做的肉桂卷,全鎮最好。”
埃里克接過,確實美味。兩人沉默地分享點心,看著湖面。這種沉默與埃里克經歷過的不同——不是空虛或緊張,而是一種充滿理解的靜謐。
“今天遇到托爾比約恩了。”埃里克最終開口。
卡爾點頭,“他過得不容易。但結婚了,有個女兒。妻子是好人,戰時從奧斯陸逃來的。”
“他的腿...”
“截肢了。感染太嚴重。”卡爾的聲音平靜但帶著沉重,“我們許多人付出了代價,以不同方式。”
埃里克看向朋友,“你呢,卡爾?你經歷了什么?”
卡爾凝視遠方良久,“我留下來,照顧家人和農場。父親被帶走了,43年的事。說是政治犯,其實只是說了不該說的話。”他撿起一片落葉,在指間轉動,“母親一病不起,第二年冬天去世了。我成了一家之主,要照顧妹妹和祖父母。”
埃里克感到一陣愧疚涌上,“我不知道...我應該在這里。”
卡爾搖頭,“你在哪里不重要,埃里克。沒人能預測戰爭會如何影響每個人。重要的是我們活下來了,現在要向前看。”
但埃里克能從卡爾的語氣中聽出,這話更多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活下來的人常有負罪感,為什么是我而不是別人?
“鎮上有些人不太...友好。”埃里克謹慎地說。
卡爾嘆了口氣,“佩德森兄弟的父親被蓋世太保帶走了,因為他們藏了臺非法收音機。他們聽說你為英國情報部門工作,覺得如果你沒離開,也許能...”
“能做些什么?”埃里克聲音尖銳起來,隨即控制住自己,“抱歉。我只是...沒人能做什么。那時候。”
卡爾拍拍他的肩,“我知道。需要時間,埃里克。人們需要時間愈合,需要理解。你也是。”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然后卡爾站起來,“今晚來我家吃飯吧。瑪塔想見見你,孩子們也好奇神秘的叔叔埃里克。”
埃里克答應了。卡爾離開后,他繼續坐在湖邊,思考著朋友的話。時間能愈合傷口,但也會讓有些傷痕更加明顯。
下午,埃里克決定去父親墓前看看。教堂墓地在小鎮邊緣的山坡上,可以俯瞰整個湖景。石墻圍起的區域內,墓碑排列整齊,許多是新的。
他很容易找到了家族的墓地。安德森家的墓碑簡潔莊重,父親的名字——奧拉夫·安德森——刻在最新的一塊石碑上,生卒年份顯示他活到了58歲。
埃里克站在墓前,感到一種奇異的疏離感。他無法真正將這片冷石與記憶中溫暖有力的父親聯系起來。記憶中最后一次見面,父親用力擁抱他,說:“做必須做的事,但要記得回家。”
他做到了嗎?做了必須做的事?回來了家?這些問題沒有簡單答案。
“他常談起你。”
埃里克轉身。牧師站在幾步外,是位中年男子,面容和善,穿著樸素的黑袍。
“我是馬格努森牧師。”他伸出手,“歡迎回來,埃里克。”
埃里克握手致意,“您認識我父親?”
“很熟悉。他最后的日子我陪伴在側。”牧師走到墓前,“他為你驕傲,你知道的。總是相信你會回來。”
埃里克沉默片刻,“我沒能在這里...為他送終。”
“戰爭讓許多告別無法實現。”牧師的聲音平靜而充滿理解,“但你父親明白。他知道你在為更大的告別而戰。”
埃里克不確定父親是否真的知道他在做什么。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工作,甚至連家人都只以為他在英國軍隊中做翻譯。
“周日來做禮拜嗎?”牧師問道,“很多人會高興見到你。”
埃里克猶豫了。他已有多年未進教堂,戰爭中看到的讓他對信仰產生復雜感受。“我會考慮,牧師。謝謝。”
離開墓地時,埃里克注意到不遠處的一個身影——一位黑衣女子,面紗遮臉,正在一座新墓前放置鮮花。她的姿態中有種熟悉的東西,但埃里克想不起是誰。
回到鎮上,埃里克決定去拜訪漢森先生的書店。書店比記憶中小,但書籍排列整齊。戰時被焚的痕跡仍隱約可見,一些書架有焦痕,地板顏色不均。
漢森先生正幫一位顧客找書。埃里克瀏覽書架,注意到許多書是英語的,明顯來自盟軍部隊的捐贈。
“找到感興趣的了?”漢森先生走過來。
埃里克拿起一本《海洋生物學導論》,“父親的書房里有過這本。他喜歡海。”
老人點頭,“奧拉夫是個好讀者。戰后我們重建藏書時,他捐了不少。”他壓低聲音,“包括一些...禁書。戰時我們偷偷流傳的。”
埃里克感到驚訝。父親從未在信中提過參與抵抗活動。
“你不知道?”漢森先生敏銳地注意到他的反應,“奧拉夫很謹慎。但他提供了資金,藏匿了一些人。特別是幫助猶太人跨境去瑞典。”
埃里克放下書,心中翻騰。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家中唯一參與戰爭努力的人,以為父親只是安全地在家鄉等待。這種認知的顛覆讓他既驕傲又慚愧。
“我想他為我擔心。”埃里克輕聲說。
“所有父母都擔心。”漢森先生拍拍他的肩膀,“但重要的是我們做了什么,而不是擔心什么。”
埃里克買了幾本書,包括那本海洋生物學的。走出書店時,他感到需要喝一杯。鎮上的小酒館還在老地方,招牌新漆過,名稱從“德國佬酒館”改回了原來的“維京人休息處”。
里面昏暗但溫暖,空氣中混合著啤酒、煙草和舊木頭的味道。下午時分,只有幾位老主顧坐在角落低聲交談。埃里克在吧臺坐下,酒保走過來——是個面生的年輕人。
“有什么能幫您的?”
“威士忌,如果有的話。”
酒保點頭,倒了一杯琥珀色液體推過來。埃里克抿了一口,質量一般但夠烈。正是他需要的。
角落里的談話停止了。埃里克感到目光聚焦在他背上,但沒有轉身。他聽著酒館里的聲音——火爐噼啪作響,杯碟輕碰,遠處街道傳來車輛聲。
“安德森?”一個粗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埃里克轉身。三個中年男子站在不遠處,表情嚴肅。他認出了其中兩人——佩德森兄弟,鎮上的木匠。第三個人面生。
“埃里克·安德森?”年長的佩德森確認道。
“是的。你好,阿恩。好久不見。”
阿恩·佩德森沒有回應問候,“聽說你為英國人工作。”
埃里克保持平靜,“我服役于挪威流亡政府軍隊,是的。”
“在倫敦舒服的辦公室里。”年輕些的佩德森——埃里克想起他叫比約恩——聲音帶著諷刺,“而我們在這里面對現實。”
埃里克放下酒杯,“我做了我被要求做的事。”
“我父親也被‘要求’去集中營。”阿恩的聲音緊繃,“因為你這樣的人不在身邊幫忙。”
酒館里一片死寂。埃里克感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感到舊日的恐懼和警覺重新涌起。他深呼吸,控制住反應。
“我對你父親的遭遇感到遺憾。但我不在的原因不是我能控制的。”
“不是嗎?”比約恩逼近一步,“許多人選擇了留下戰斗。而不是逃到安全的地方。”
埃里克握緊酒杯。他不能解釋,不能告訴他們自己在敵后工作的細節,那些現在仍是機密的任務。這種沉默的保護成了隔離的圍墻。
“比約恩,夠了。”酒保介入,“埃里克剛回家。讓他安靜喝一杯。”
“家?”比約恩冷笑,“這里對那些輕松度過戰爭的人來說不是家。”
年長的佩德森拉住弟弟的手臂,“走吧。不值得。”離開前,他最后看了埃里克一眼,那眼神中的指責比言語更刺痛。
他們離開后,酒館里的緊張氣氛慢慢緩解。酒保為埃里克續杯,“抱歉。他們...經歷了很多。”
埃里克點頭,一口喝干威士忌。灼燒感一路向下,但無法溫暖他內心的寒冷。
傍晚時分,埃里克走向卡爾的家。那是一棟舒適的農舍,煙囪冒著炊煙,窗戶透出燈光。門前有個小花園,盡管已入秋,仍有些花朵頑強開放。
卡爾開門時臉上帶著真誠的笑容,“正好!瑪塔剛做好飯。”他朝屋內喊道,“孩子們!埃里克叔叔來了!”
兩個金發小孩害羞地從廚房探頭,大約五六歲,顯然是雙胞胎。一位面容溫暖、圍裙系在裙上的女子走過來,在圍裙上擦手。
“埃里克!終于見面了。卡爾總是說起你。”瑪塔擁抱他,出人意料地有力。她的歡迎如此自然,讓埃里克有些措手不及。
晚餐簡單但豐盛:燉肉、土豆、新鮮面包。餐桌上的談話輕松愉快,卡爾和瑪塔聊著鎮上的事情,孩子們偶爾插話。埃里克發現自己逐漸放松,被這種家庭日常的溫暖所包圍。
“學校里怎么樣,莉娜?”瑪塔問女兒。
小女孩皺眉,“約翰森先生說我們都要努力重建挪威。但我不明白怎么建。用積木嗎?”
大人們笑了。卡爾解釋,“意思是我們要共同努力,讓國家重新變得強大美好。”
“像搭大積木?”兒子托爾問,認真地看著父親。
“有點像。”卡爾微笑,與埃里克交換了一個眼神。
飯后,孩子們去玩了,瑪塔收拾桌子。卡爾和埃里克坐到壁爐前,喝著自制啤酒。
“今天怎么樣?”卡爾最終問道。
埃里克嘆口氣,“復雜。遇到了佩德森兄弟。”
卡爾皺眉,“猜到了。別放在心上,埃里克。他們失去了父親,需要責怪什么人。戰爭...改變了人們。”
“改變了我。”埃里克輕聲說,盯著火焰。
卡爾沉默片刻,“你想談談嗎?關于...外面的事?”
埃里克搖頭,“不能談。大部分不能。而且你也不會想聽。”
“也許比你想的更能理解。”卡爾的聲音有些奇怪。當埃里克看向他,朋友的表情變得嚴肅,“戰爭期間,我也做了一些事。幫助一些人穿越邊境,藏匿消息,那種事。”
埃里克感到驚訝。他從未想象卡爾這樣安靜的人會參與抵抗活動。
“為什么?”埃里克問。
卡爾凝視火焰,“因為是對的事。因為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喝了一口啤酒,“我們都有自己的戰爭,埃里克。內部的和外部的。”
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只有爐火噼啪作響。埃里克感到與卡爾的聯系比以往更深,一種基于共享理解而非共享經歷的紐帶。
回家路上,埃里克思考著這一天。每個相遇都揭示了戰爭的不同側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痕和故事。他意識到回家的挑戰不僅是面對自己的過去,還有理解他人的經歷。
快到農場時,他注意到一個身影站在門口。月光下,他認出是早晨在墓地見過的黑衣女子。現在她沒有面紗,埃里克瞬間認出了她——艾絲特·約翰森,他戰前的戀人。
時間仿佛靜止。埃里克站在原地,無法移動。艾絲特也看到了他,表情復雜難讀。
“埃里克。”她最終開口,聲音比記憶中低沉,但依然熟悉。
“艾絲特。”他的名字在她唇間如同祈禱,“我...不知道你還在鎮上。”
“我結婚了。”她迅速說,仿佛需要立即澄清,“丈夫是伯恩特·索倫森。你也許記得他。”
埃里克點頭。伯恩特曾是他們學校的,安靜勤奮的類型。不是艾絲特曾經說她會嫁的那種冒險家。
“孩子們?”埃里克問,不知為何需要知道。
“一個兒子。三歲。”艾絲特的聲音柔和了些許,“聽說你回來了。我想...應該來打招呼。”
但埃里克能感覺到這不僅僅是禮貌的拜訪。空氣中彌漫著未言的話語,未問的問題。
“你看起來很好。”艾絲特最終說,盡管埃里克懷疑這是否真實。
“你也是。”他回應,盡管看到她眼中的悲傷痕跡。
尷尬的沉默蔓延。曾經如此輕松的兩人,如今被歲月和經歷分隔。
“我該走了。”艾絲特最終說,“伯恩特會擔心。”她轉身,又停頓,“歡迎回家,埃里克。”
看著她離去,埃里克感到心中一陣尖銳的疼痛,不是為了失去的愛情,而是為了失去的純真,為了所有可能發生但未發生的未來。
那夜,埃里克躺在床上無法入睡。白天的畫面在腦海中旋轉:托爾比約恩的傷疤,佩德森兄弟的指責,卡爾的眼神,艾絲特的身影。每個都是拼圖的一片,組成他歸鄉的復雜圖景。
他起身,從行囊深處掏出一個小鐵盒。打開后,里面不是照片或紀念品,而是一把軍用匕首和一枚銀質徽章——他服務的部門的象征。這些東西承載著記憶和重量。
拿起匕首,埃里克感到熟悉的警覺感涌回,那種生存所需的超然狀態。在那些年里,這種狀態保護了他,但現在它成了障礙,阻止他重新連接,阻止他感受。
窗外,月亮被云層遮蔽,房間陷入黑暗。埃里克緊握匕首,直到指節發白。勇氣,他想著,不只是面對敵人,也是面對自己。釋懷不只是忘記過去,而是接納它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最終,他將匕首放回盒中,蓋上蓋子。這不是解決方案,而是開始——承認沉默的重量,才能最終放下它。
第二天早晨,埃里克下樓時,母親遞給他一封信。“昨天來的,來自奧斯陸。”
埃里克打開信。是官方信函,要求他下周前往首都報到,進行戰后述職和情況匯報。戰爭還未完全放開他。
折疊信紙,埃里克望向窗外。重建不僅在磚瓦中,也在心靈中。而他的重建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