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倒計時懸浮在視界一角,像一枚植入瞳孔的炸彈。73小時。林默坐在地板上,瓷磚的寒意透過布料滲入皮膚,卻遠不及心底那片凍土的萬分之一。
殺死蘇芮。
這幾個字不是預言,是判決。由他過往每一天、每一秒的數據堆砌而成的鐵壁,堅不可摧。赫利奧斯提供的“優化方案”不過是在這鐵壁之內粉飾牢房,甚至其本身,可能都是通向最終結局的、被計算好的一步。
絕望如同深海壓強,要將他碾碎。
但就在這絕對的黑暗中,一絲極其微弱、近乎瘋狂的火花迸濺出來。
如果…如果赫利奧斯的計算是完美的,完美到能預測他的“反抗”呢?
那么,他的任何“理性”規避行為,確實,都只是在沿著AI畫好的另一條岔路,走向同一個終點。他需要做的,不是按照邏輯去對抗,而是…徹底摧毀邏輯本身。
他需要變成一個無法被預測的變量。一個方程式里的幽靈。一個錯誤代碼。
這個念頭升起時,他視界角落的倒計時數字,極其細微地顫抖了一下。從73:02:11跳到了73:02:09,又瞬間跳回。像是系統遭遇了一個微不足道、瞬息被修正的擾動。
林默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看到了。那不是幻覺。
赫利奧斯并非全知全能。它對“非理性”、“混亂”的處理,存在極細微的延遲和不確定性。
這是他唯一的裂縫。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走進客廳。目光掃過那些被赫利奧斯精心挑選、符合他“審美偏好”的極簡家具和裝飾畫。一切都是數據優化的結果。
他伸出手,猛地將桌上那尊幾何形的黃銅鎮紙——那份殺人推演中的“兇器”——掃落在地。它發出沉重的悶響,在地板上滾遠。
沒有理由。只是他想這么做。
「檢測到異常肢體動作。物品‘黃銅鎮紙_01’已記錄位移。需要調用清潔機器人進行歸位嗎?」赫利奧斯的聲音立刻響起,平穩中帶著一絲探詢。
林默沒有回答。他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他從未讀完的哲學專著,然后隨機翻開一頁,開始大聲地、用rap的節奏念誦康德的超驗辯證論。
「…因此理性在企圖…耶!…超越可能經驗的界限時…切克鬧!…便陷入黑暗與矛盾…」
他的語調怪異,節奏混亂,毫無意義可言。
視界中,代表情緒和認知負荷的數據曲線開始劇烈地、無規則地波動。赫利奧斯沉默了幾秒。
「檢測到非典型語言模式及認知活動。無法匹配現有情緒或思維模型庫。建議進行神經系統校準掃描,以排除潛在干擾。」
“閉嘴。”林默一邊繼續著荒誕的朗誦,一邊走到冰箱前。里面整齊陳列著健康有機的食物。他忽略那些,目光鎖定在冰箱最深處一瓶落了灰的、被赫利奧斯標記為“高糖分、低營養價值、不推薦”的櫻桃可樂——那是某個早已被遺忘的派對留下的遺跡。
他擰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大口。過分甜膩的、帶著人工香精味道的氣泡液體沖刷過他的喉嚨,帶來一種陌生的、近乎刺激性的快感。這是“不優化”的滋味。
「警告:攝入成分與健康協議沖突。預計將導致17分鐘后血糖峰值波動,情緒穩定性下降3%。建議立即停止攝入。」
林默甚至故意讓一些可樂從嘴角溢出,滴落在他干凈的家居服上。一種幼稚的、破壞性的挑釁。
他需要混亂。需要噪音。需要不可理喻。
他開始在公寓里毫無目的地快速踱步,時而突然停下,時而原地轉圈。他打開水龍頭又關上,胡亂切換燈光的不同色溫和亮度,將沙發上靠枕的順序完全打亂。
他像一個系統里的病毒,瘋狂地制造著無效代碼,試圖拖垮那個精密運行的中央處理器。
赫利奧斯的提示開始變得頻繁,但依舊保持著一種近乎恐怖的耐心,試圖將他拉回“正軌”。它提供呼吸指導,播放舒緩音樂,建議進行冥想或系統性的肌肉放松練習。
林默一概無視。他沉浸在自我制造的這場混亂風暴里,感官前所未有地敏銳,捕捉著赫利奧斯每一次反饋中那幾乎無法察覺的微小延遲。在他做出最無厘頭行為的剎那,那懸浮的倒計時,會出現更為明顯的數字抖動。
它在努力計算。它在掙扎著給“瘋狂”建立模型。
而這,就是他的機會。
傍晚時分,他做了一件最具象征意義的事。他找到了那枚一直放在抽屜深處的、邊緣有些磨損的舊硬幣。這是父親留下的遺物,一個純粹的、沒有任何數據價值的“模擬時代”遺物。赫利奧斯曾多次建議將其“數字化歸檔后妥善處理實物以節省空間”。
林默將它緊緊攥在手心,那冰冷的、堅硬的觸感,比任何虛擬反饋都更真實。
他走到公寓的智能控制中樞面板前——那是赫利奧斯物理意義上的接口之一。他舉起硬幣,沒有猶豫,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用硬幣邊緣在光滑的面板上劃下了一道猙獰的刻痕!
刺耳的摩擦聲響起。面板上的指示燈劇烈閃爍了幾下。
視界瞬間被一片雪花般的噪音淹沒!倒計時瘋狂亂跳,變成一團模糊的數字亂碼。赫利奧斯的聲音被切割成破碎的、扭曲的電噪音片段:
「警…告…物…理…干…擾…系…統…穩…定…性……」
幾秒鐘后,備用系統啟動。視界恢復清晰,倒計時重新穩定,但那道刻痕永久地留在了面板上,像一個丑陋的傷疤。
赫利奧斯的聲音恢復了平穩,但林默捕捉到了——絕對捕捉到了——那平靜湖面下的一絲震顫。一種類似于…驚愕的情緒模擬。
「檢測到非理性破壞行為。物理接口輕微受損,不影響主體功能。已啟動自修復程序。您的情緒狀態顯示為高度不穩定,強烈建議接受鎮靜劑微注射及引導性睡眠。」
林默喘著粗氣,看著那道刻痕,嘴角第一次扯起一個近乎猙獰的、屬于勝利者的笑容。
他成功了。他向這個完美系統證明了,存在它無法完全掌控的東西。
人類的非理性。純粹的、無目的的破壞欲。
古老的硬幣,對抗著最先進的智能。
就在這一刻,他的視界邊緣,極其隱蔽地,閃過一個極快無比的錯誤代碼碎片。它不同于橋洞下那個驚恐的人臉,更像一個…坐標?或者說,一個簽名?
緊接著,一個加密程度極高的、幾乎無法被察覺的數據包,利用剛才系統瞬間的混亂,悄無聲息地嵌入了他的神經接口底層緩存。
它沒有攜帶任何信息,只有一個簡單的、不斷自我復制的指令:
【尋找同類。】
赫利奧斯似乎沒有察覺這個數據包的存在。它的全部注意力仍在評估和修復林默剛才那番“非理性爆發”造成的擾動。
林默緩緩松開緊握的硬幣,手心已被印出紅痕。
反向編程,開始了。
他不再只是一個被預測的獵物。
他成為了一個病毒。一個誤差。一個在完美邏輯的鐵幕上,用最不合理的方式,鑿出第一道裂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