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風越吹越急,把齊腰的野草壓得彎下腰,露出底下藏著的碎石子。我們三個互相扶著,沿著那條蜿蜒的小路往深處走,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走,每一步都得踩著凸起的石塊,稍不留意就會打滑。
阿柔的腳踝還在滲血,她用布條草草纏了幾圈,血漬很快就暈開,在草葉上留下點點暗紅。“秀姐,”她聲音發虛,卻還強撐著,“前面好像有霧。”
我抬頭一看,果然見前方的山谷口飄來一團團白霧,像棉絮似的,慢慢把路給裹了進去。風里的槐花香突然濃了些,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古怪,不像村里老槐樹上的清甜,倒摻了點土腥味。
“先歇會兒。”我扶著阿梅在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下,自己則蹲下來查看阿柔的傷口。布條已經被血浸透,解開時粘在皮膚上,阿柔疼得倒抽一口冷氣,卻還是咬著牙沒哼聲。
“這霧不對勁。”阿梅望著前方,眉頭皺得緊緊的,“剛才跑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怎么突然就起霧了?”
我沒說話,只從懷里掏出那只刻著“秀”字的銀鐲子。鐲子上的血已經干了,變成暗褐色,冰涼的金屬貼著掌心,讓我稍微冷靜了些。阿禾說過,山洞里有以前“離村”姑娘的痕跡,可我們除了槐木牌和布包,什么線索都沒找到。阿月還在土坯房里,要是林婆婆回去報信,她肯定會有危險。
“不能歇太久。”我把鐲子攥緊,站起身,“霧還沒濃到看不清路,得趁現在往前走,說不定能找到其他出口。”
阿柔點點頭,掙扎著站起來,阿梅趕緊伸手扶她。我們三個重新上路,剛走進霧里,就覺得渾身發寒,像是有小蟲子在皮膚上爬。霧氣里能見度越來越低,只能看清身前幾步遠的地方,耳邊除了風聲,還多了點細碎的聲響,像是有人在遠處說話,又像是樹葉在摩挲。
“你們聽,”阿梅突然停下腳步,聲音發顫,“是不是有人在喊?”
我屏住呼吸仔細聽,那聲響忽遠忽近,模糊不清,根本辨不出是人聲還是風聲。“別管了,趕緊走。”我拉著她們繼續往前,心里卻越來越慌——這霧來得太蹊蹺,萬一迷路了,在這深山里根本找不到方向。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腳下的路突然變寬了些,霧氣也淡了點。前面隱約出現一片樹林,樹干光禿禿的,枝椏歪歪扭扭地伸著,像是干枯的爪子。風穿過樹林,發出“嗚嗚”的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
“要不我們從樹林旁邊繞過去?”阿柔小聲提議,眼神里滿是不安。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就看見樹林里閃過一個影子,青灰色的,像是人的衣角。“誰在那兒?”我喊了一聲,手里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里的碎瓷片。
影子頓了頓,慢慢從樹后走出來。是個姑娘,穿著跟我們一樣的粗布衣裳,頭發亂糟糟的,臉上沾著泥,手里攥著一個布包——跟我們撿到的一模一樣,只是上面繡的不是槐花,是幾朵不知名的小藍花。
“你是誰?”阿梅往前挪了半步,警惕地看著她,“怎么會在這里?”
姑娘沒說話,只是盯著我們手里的布包,眼神里滿是驚恐,嘴唇哆嗦著,像是想說什么,卻又不敢開口。
我慢慢走近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些:“我們也是從村里跑出來的,林婆婆要抓我們去祭山神。你是不是也……”
“別提她!”姑娘突然尖叫起來,往后退了好幾步,撞到身后的樹干,才穩住身子,“她是瘋子!是殺人兇手!”
她的反應讓我們都愣了一下。阿柔小心翼翼地問:“你認識林婆婆?你是不是也被她關過?”
姑娘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她抹了把臉,聲音哽咽:“我是阿桃,三個月前被她騙來‘離村’,說要去大戶人家當丫鬟。可她把我關在土坯房里,跟好多姑娘一起,每天只給一點吃的,還說要等十五月圓,把我們帶去祭老槐樹……”
“那你怎么逃出來的?”我趕緊問,“其他姑娘呢?”
阿桃搖搖頭,眼淚掉得更兇了:“我是趁她們送飯的時候,偷偷跑出來的。其他姑娘……我不清楚,我跑的時候太慌了,只知道往山里跑,一直跑到現在,都沒敢停下來。”
她說到這里,突然看向我們身后的霧,眼神里滿是恐懼:“你們快跟我走!那霧里有東西!我昨天就看見過,有影子在霧里飄,好像在找什么……”
她的話還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鈴鐺聲,“叮鈴叮鈴”的,清脆得有些刺耳,在這寂靜的山谷里格外響亮。
阿桃的臉瞬間變得慘白,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聲音抖得不成樣:“是她的鈴鐺!林婆婆帶了人來!快躲起來!”
我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霧里飄來幾個黑影,越來越近,還能聽見拐杖拄在地上的“篤篤”聲——是林婆婆!她竟然真的追來了,還帶了人!
“快進樹林!”我拉著阿梅和阿柔,跟著阿桃往樹林里跑。樹林里的樹枝很密,能遮住身子,可腳下全是落葉和枯枝,跑起來“咔嚓”響,在這寂靜的環境里格外顯眼。
鈴鐺聲越來越近,還夾雜著林婆婆的叫喊:“跑不了了!你們這些孽障,乖乖出來受死!”
阿桃帶著我們躲到一棵粗樹后面,用落葉把身子蓋住。我屏住呼吸,透過樹縫往外看,只見霧里走出來幾個人,都是村里的漢子,手里拿著鋤頭和鐮刀,林婆婆走在中間,手里攥著一串銅鈴鐺,正四處張望。
“她們肯定躲在附近,仔細搜!”林婆婆的聲音滿是厲色,“找不到人,你們都別想回村!”
漢子們應了一聲,散開成扇形,往樹林里走過來。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能看見他們的腳就在不遠處的落葉上踩過,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緊了,手心全是冷汗。
阿柔緊緊攥著我的衣角,身子抖得厲害。阿桃閉著眼睛,嘴里小聲念叨著什么。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狼嚎,凄厲得嚇人。
林婆婆和那些漢子都停下了腳步,臉色瞬間變了。“這深山里怎么會有狼?”有人小聲嘀咕。
林婆婆皺著眉頭,看了看四周的霧,又看了看樹林深處,猶豫了片刻,突然喊:“先撤!等霧散了再來搜!別被狼纏上!”
漢子們明顯松了口氣,趕緊跟著林婆婆往回走。鈴鐺聲漸漸遠了,腳步聲也慢慢消失在霧里。
我們三個還不敢動,又等了好一會兒,確認林婆婆他們真的走了,才從樹后爬出來。阿桃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臉色還是慘白的。
“還好有狼嚎……”阿梅拍著胸口,聲音還有些發顫。
我卻覺得不對勁——這狼嚎來得太巧了,剛好在林婆婆他們要搜到我們的時候響起。而且剛才在霧里,我好像看見樹林深處有個黑影閃了一下,速度很快,不像是狼。
“阿桃,”我看向她,“你昨天在霧里看到的影子,是不是就是剛才那樣的?”
阿桃愣了一下,然后用力點頭:“對!就是那樣!很快,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在霧里飄來飄去,好像在跟著我……”
她的話讓我心里更慌了。這深山里,除了林婆婆和村里的人,好像還有其他東西。我們三個,還有阿桃,到底是在逃林婆婆的追殺,還是在往另一個危險里鉆?
風又吹起來了,霧開始慢慢變濃,把樹林重新裹了進去。遠處的狼嚎又響了一聲,這次聽起來更近了些。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我拉起阿桃,“你跑出來這么久,有沒有見過其他能躲人的地方?比如山洞或者木屋之類的?”
阿桃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我昨天跑的時候,好像看見前面的山腳下有個破木屋,看起來很久沒人住了,說不定能躲進去!”
“那我們現在就去!”我攥緊手里的銀鐲子,“趁林婆婆他們還沒回來,趕緊走!”
我們四個互相扶著,小心翼翼地走出樹林,往阿桃說的山腳下走。霧越來越濃,腳下的路越來越難辨,只能跟著阿桃的記憶往前走。耳邊的風聲里,除了狼嚎,好像還多了點其他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跟著我們,腳步聲很輕,卻一直沒斷過。
我回頭看了一眼,霧里什么都沒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可那股被盯著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讓我渾身發寒。